电话那头一开始也就是问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叶秋“嗯啊”地应了一通，想着回去再和你好好说说我偶遇你家小朋友这事，率先传达了“先挂了”的意图，叶修却比往常啰嗦了不少，也不顾弟弟态度敷衍，和他吐槽起了一桩轶事。大约是说某家大小姐错把叶指挥当成了风流债一身的叶先生，知道叶修是双胞胎里的那个基佬之后仍不肯放弃，卯着一股血劲要嫁进他们叶家似的，最后还是老爷子亲自出马把儿子捞走的。
叶秋显然也知道那位姑娘的厉害，哪肯背这口黑锅，反过来和他诉苦道：“这回知道我平时陪老爷子出席这些场合的难处了吧？撵还撵不得，敢往咱们家攀的，还不都是长辈授意，哪个都开罪不起。人家哪管你喜欢男的女的，没准还觉得你是同性恋更好呢—政治联姻要什么感情？正好方便婚后各玩各的。要么说咱爸还是挺伟大的，你当年一走了之，他也没再让我出去‘和亲’，下到二八少女，上至六旬老妇，人家全自己扛了，什么叫父爱如山……”
叶修一听他这是要开了胡扯的话匣子，赶紧草草终结了话题，挂了电话。叶秋这边见喻文州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又没忍住嘴欠逗了他一句：“小州儿诶，你说我哥要是真结婚了，你还乐意跟他不？”
这话要是当成玩笑话，怎么答都没毛病，但如果往细里想，就会觉得颇有深意—它不是在问你会不会为了这个人打破道德底线成为第三者，而是你愿不愿意为了爱情背负无谓的道德谴责“被小三”。以小首席看待婚姻制度的长远眼光，自是不会被名头上的枷锁束缚，喻文州完全没犹豫，当即点头道：“我不在乎这些。”话出了口，才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又缓缓摇了摇头：“但他如果和别人结婚了的话，就算只是做做样子，也代表心里面不再需要我了，不然连样子都做不来的。”
叶秋没料到这小孩竟还把天大的玩笑当了真—叶大指挥还没心上人的时候，都能为了争取恋爱自由毅然和亲爹决裂，别说现在心上揣了这么个宝了。不过喻文州的话看似矛盾，实则很有道理，是真的了解叶修才会做出这样的推断。叶秋莫名从中感受到了不同流派的情深如许，但也没闹明白他是怎么能把“哥很爱我，绝不可能让我受这种委屈”这种正面观念表述得如此悲情的，连忙哄孩子吓不着似的给人揉了半天毛，无比疼爱道：“哎哟哥哥说着玩的哈，他敢和别人结婚，我第一个锤死他—你这么优秀，又帅又有才华，踹了那货还不是随便找，哪有他甩你的份？”
喻文州闻言重新露了笑模样，叶秋便也放了心，深觉自己身为婆家人起了表率作用，回去路上还没忘给小孩买了杯热巧暖手，一路亲亲热热地给人送回了房间。但由于往返都是步行，喻文州还是有点冻着了，也是这一天里没少室内室外的折腾，睡前就略有着凉的迹象，小年轻仗着身体好，也没太当回事，不过第二天还是老老实实跑到附近商场买了件新大衣。
音乐家群体多爱在窝里宅着，喻文州也不例外。这次在M市没人带着逛，除了买衣服顺便在商圈解决了午饭，喻文州就一直待在酒店房间里练琴来着。直到下午，微信上有个学校乐团里很久没联系的学姐突然问他和戚天王“是不是rio”，他才发现自己微博爆了—原来是昨晚戚峯送他回酒店，在门口揽着他肩膀说话那会儿让狗仔拍了下来，且拍得相当有水平，有张动图他看着都觉得像亲上了。
戚老师四十多未婚，又没怎么和异性传过绯闻，早有“好男风”的名声在外，因此只有少部分没见识的粉丝无脑喷喻文州倒贴蹭热度，吃瓜群众则被科普了一波知名演奏家的光辉履历以及和国内指挥界扛把子的暧昧关系，看热闹的占了绝大多数。最有意思的是，新闻其实一早就爆出来了，这之后叶修和戚峯都和喻文州有过联系，但谁也没提这码事，在不让他掺和这些烂糟事上倒是显得分外默契。
喻文州想了半天要不要和叶老师解释一下，又觉得人家都没误会，自己再多嘴反而画蛇添足，而且今晚回家就见面了，再好好和人说也不迟；而戚天王那边，以人家的身份地位，若是想压下这波爆料，早就公关下去了，能爆出来就意味着某种程度上的默许，或许就是在配合节目组剑走偏锋的宣传。喻文州对娱乐圈这些炒作路数也多少有耳闻，便没放在心上，转头该练琴练琴了。
无辜受牵连的叶老师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也没有大早上起来看娱乐圈八卦的习惯，赶中午的飞机回了J市，也不说休息休息，落地就直奔乐团去了。一进排练厅，叶修才发觉众人目光好像不太对劲，正赶上午休时间，零星有乐手给乐器调音，断断续续传来了“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的旋律。
也不知道是想糊弄指挥同志不懂梗欺负人一回，还是生怕指挥同志不懂梗感受不到嘲讽，弦乐这边N重奏过《小幸运》之后，人也渐渐齐了，管乐那边一合计，干脆走起了质朴的古典风，此起彼伏地吹起了《绿袖子》，吹笑场了好几个。团里唯一不太懂梗的就是欧阳明，其他人已经乐此不疲地议论了一上午，连梁老师都随他们闹了。这会儿喻文州不在，陈艾菁便充当起了副指挥的翻译，和他解释了一下现代汉语中的“绿”作为动词是怎么个含义，又贴心地说大家只是开指挥的玩笑，都清楚小首席只是被人捆绑着炒作而已。
叶指挥也没迟钝到那个程度，此时已经弄明白源头在哪了。他试着和自家小崽子闲聊了几句，发觉喻文州很可能还不知道自己给他戴了老大一顶绿帽子的事，便转头去质问了戚峯的经纪人。对方回应说昨晚被狗仔偷拍了不假，现在转成了宣传手段也是真的，节目组已经打点好了，今晚录制结束之后就会有官方辟谣并引出本次合作，保证一定不会对喻文州的名誉造成负面影响。
—言下之意就是：无意中给您扣了顶绿帽子非常抱歉，但我们也没办法，您自个儿想辙往下摘吧。
简直岂有此理，气不气人的呢？
叶修看着那几张图的时候是真的小火直往脑门儿上蹿，他这还是临走前特意叮嘱喻文州了，要是没多那一句嘴呢？是不就要给他上演一出“戚天王与年轻男子夜宿酒店一夜未归”了？他恨不得等小崽子一回来就给人摁在腿上狠狠收拾一顿，落到现实却是连问都没敢问上一句—既然已经知道是单纯的炒作行为了，叶修也就抹不开那个脸面真灌上一缸老陈醋了，他始终认为自己没那个权力去干涉喻文州的社交自由。
当晚的录制自然没得说，戚峯的经纪人也知道这事有点得罪了叶指挥，于是将功补过给人发了不少喻文州在现场的小视频。小首席经过精心拾掇，实是赏心悦目得不得了，不仅让人惊叹于他精湛的表现，浑然天成的台风，还要久久沉湎于他精致温润的侧颜，垂眸低眼的笑。
叶修点开了几个视频看完，竟不太想接着往下看了。他已经后悔了，今天没直接飞M市是个极大的错误。喻文州没了他当然一样拉琴，还拉得特好；他和人隔着老远，想着小崽子身边不知道围了一圈什么魑魅魍魉，只觉得心里边悬得厉害，心情非常糟糕。
这还不算，屋漏偏逢连夜雨—是真的“连夜雨”。连日寒潮过后，M市迎来了暴雨预警，因大面积积雨云影响，航班全线延误，起飞时间均未定。喻文州想了想，给叶修去了个电话，商量着要不要改签到明天，反正能赶上晚上的演出就没什么影响。喻文州自己倒是不介意在机场等着的，主要是考虑叶老师刚从D市折腾回来，连个囫囵觉都不能睡就要三更半夜去机场接他—这事肯定是劝不住的，当天上午开始就要忙活演出的准备不说，演出本身的消耗也很大，算上返场近三个小时，就算是铁打的人也要扛不住了。
戚峯和喻文州那部分录制结束后，经纪公司方面如约发了澄清的通稿，社交平台上的节奏也渐渐给带回来了，然而天降绿帽对叶老师造成的伤害却不是一时半刻能抚平的。虽说他一万个不乐意喻文州在那边多呆一宿，但到底没法和老天爷对着干，只得勉强同意了改签的提议。两人这通电话打到一半，喻文州那边就喧闹了起来，叶修问怎么回事，喻文州说是整场节目都录完了，今晚不赶飞机的话，应酬可能就不太好推了，说完又挺小心地询问了下叶修自己要不要去。
他听得出叶老师心情不佳，就是不太清楚是因为累的还是让自己那档子事给烦的，只怕电话里哄不明白适得其反，也不敢贸然触霉头，还是走了保守路线，照常扮演着家养乖孩子。叶修一听喻文州连这种事都要认真征求自己意见，心下一软的同时又有点莫名的焦躁，但这台阶都是现成的，他也只能依着好家长人设，从积极的角度鼓励了一下崽子拓展交际面，只叮嘱了他少喝酒，和某些别有用心的人保持点距离。
喻文州内心其实有个隐秘的期盼，就是希望叶修干脆不准他去，不需要什么理由，单纯因为不高兴提出的无理要求他也会照做。和娱乐圈人士打交道这些事，他本来就没有多大兴致，不过果然这才是标准结局，毕竟叶修最初能让他接下这次的工作，就是想给他铺好独奏商演方向的路—既是真心实意地为他着想，也意味着某种程度上的将他推远。
眼见戚峯正带着个小男孩朝他这边走来，喻文州暗叹一声，打起精神拿出了社交状态。离近了才发现说是“小男孩”不太准确，对方脸上的妆有些厚重，因着个头和脸都比较小，又是可爱蘑菇头的造型，才显得格外幼齿，实际年龄或许未必比他小。两人不是第一次碰面，却是第一次有交流的机会，喻文州正思忖着怎么寒暄，对方却十分热情地扑了上来。
“喻哥哥，大演奏家，你这次要火啦，我们可都被你迷得不行不行的！”这“男孩”说话的本音并不算娘，只是语调带着些跨越性别的娇媚感，常人听了或许会略感不适，喻文州却是个性别意识薄弱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便笑着谦虚了两句，也恭维了回去。
喻文州知道他艺名叫“阿佐”，是该节目组的常驻嘉宾，唱功了得，以音域极广而知名，标准的祖师爷赏饭吃。听人说他最早是做网络主播出名的，以草根身份出道没两年，就能混到这种档次的专业歌唱类节目里，想必除了实力过硬，在人情场上也是老油条了。
阿佐嘻嘻哈哈地拉着喻文州合了几张影，又同戚峯“叔叔”长“叔叔”短地撒了会儿娇，外面便有人说雨已经下起来了，阿佐惊呼一声，说自己没带伞，可怜巴巴地问喻文州一会儿能不能与他共撑一把。
此人参与节目录制，身后分明跟着一整个团队，连戚天王都听不下去这么拙劣的借口了，面露无奈解释说小佐对他们这种本专业搞古典音乐的都有天然好感，难得遇到喻文州这种顶尖的演奏家，很想与他多交流交流。喻文州自是没理由推拒，众人集体出动时，便和阿佐一同出了门。
说是“艺术交流”，喻文州却一个正经问题都没听着，阿佐一直在旁敲侧击地打听他是不是喜欢戚叔叔，问到后来看他实在没那个意思，又挤着眼睛问：“那叶修是不是你老公呀？”
“……”喻文州被人明里暗里打听过无数次和叶指挥的关系，头一回遇上问得这么露骨的，这他当然没法点头。不是反感这一类称呼，主要是觉得对方不是信得过的对象，再就是他认为自己和叶修也没到能这么叫的地步—受叶指挥这种在床上也只爱听人叫“哥哥”的神秘正派风格熏陶，在喻文州的观念里，没有婚姻关系或意向还管人叫“老公”的，轻浮感立竿见影。
雨下得相当大，喻文州照顾起别人来又是个实心眼的，由于阿佐比他矮了一头，伞有大半都是朝着阿佐那边打的，不过是门口到停车场的几步路，就把自己淋湿了大半。等在车上的戚峯见状，不禁训了阿佐一句没眼力见儿，忙让喻文州把大衣脱了，故技重施又要披外套给他，刚得了叶老师最后通牒的小首席哪还能再犯这个忌，死活没接，阿佐这会儿恢复了眼力见儿，折中取了车上的小毯子给喻文州捂上，才缓解了僵局。
通过偷拍曝光一事前后喻文州的态度变化，戚峯算是看出来叶老师的“家教”有多严了，眼看着小孩儿冻得直往角落缩，他一时都想直接发微信和叶修说上一句“您这样真没必要”了。阿佐却像是个心大的，完全忽视了车内的微妙气氛，自顾自编辑着今天要发的微博，嘴上还哼着小调，过了一会儿又转头问喻文州说要不要帮他修一下图，发出去了之后还一路翻着评论里粉丝的牌子。部分粉丝见阿佐发出去的合影里有今天的绯闻主角，顿时凑在一起八卦起了该知名演奏家的感情归属，音乐圈科普党和娱乐圈吃瓜党讨论得不亦乐乎，正关注着评论区的阿佐一看这都能歪楼，便笑了笑，回复道：“你们不要乱讲啦，我问了喔，喻哥哥是单身的。”
叶修方才没好意思打听喻文州今晚这局子里都有哪位，活动形式又是什么，刚挂了电话他就后悔了，这会儿心烦意乱地纠结了快一个小时，已经快把哆唻咪给撸秃了。他是越想越不放心，于是自力更生搜起了本期节目的嘉宾，一看着这有张和自家小首席的合影，自然而然就点了进去—连叶修自己都觉得太寸了，一个他从没关心过的歌手在评论里回复粉丝的一句话，怎么就让他给看着了呢？
一连串问题接踵而至，这人是真的问过喻文州了吗？原话怎么说的？什么场合下问的？还有旁人听见吗？叶修让满脑子问号撑得脑壳疼，也是真的百思不得其解，退一万步说，喻文州单纯不愿意对外承认和他的关系，他都认了，但小崽子是出于什么心态在狼窝里抛出这么个危险答案的？还能是想骑驴找马不成？
“喵？”哆唻咪成精已久，因从没见过最喜欢的主人像今天这样，竟真的叫出了表达疑问的感觉。叶修可不像喻文州那么有童心，闹心的时候还愿意和猫说说，就这么呆坐着，令咪总很是担忧。它试探着轻轻扒拉了叶修两下，继而不屈不挠抱住了人胳膊，舔了舔他的手。
“乖，先自己玩会儿去。”叶修看都没看煞费苦心的宝贝儿子一眼，只敷衍了一句，便将它从胳膊上摘了下去。哆唻咪不解地歪了歪脑袋，想了想，还是在人身边趴下了，眯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尾巴，随时恭候爱抚。
歌唱类节目似乎容易导致嘉宾们在节目上过不够瘾，小酌过一轮后，几位咖位最高的歌手跟总导演合计了一下，直奔KTV去了。这下其他工作人员算是有耳福了，专业歌手们不必说，几位伴奏老师也非等闲之辈，尤其是喻文州一开腔，几位专业人士都不禁交换起了眼神，还有消息灵通的当即拍了大腿：“他爸不就是那谁……喻笑泉吗？哎，估计你们都没听过了，就是早些年G省歌舞剧院唱男中音的，当年名气可不小，可惜昙花一现哪。”
戚峯是早就清楚喻文州的家庭背景的，却也没想到他会有超出KTV王者等级的演唱水平，这还是有点着凉鼻塞的状态下，怎么说也能算是业余歌手水准了。戚天王当即开微信录了个小视频，正好录到喻文州唱副歌部分，配字为“就这形象、唱功，我和小喻老师的‘唱片约’真不白签啊。”
焦虑得一会儿一刷社交软件的叶老师在刷到这条朋友圈之后，终于按捺不住了，他强逼着自己忍了一首歌的时间，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喻文州没接，估计是太吵了没听见。叶修这一冲动没能冲出去，反而冷静了点。“单身”的问题另说，眼下小孩儿只是工作结束了在外面玩玩，唱个歌而已，再正常不过的事，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成天和他在家里面闷着，毫无社交娱乐活动才不正常，晚一点也没道理打电话催，难不成还要给人家定个门禁是怎么。
等到二十分钟后喻文州再给他回电话，叶修便尽可能温和地问了一下今晚都干嘛了，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小首席头一次被自家指挥查岗，倒是颇有些惴惴，直说马上就回。叶修不愿过多发散这是“心虚”的表现还是怎样，考虑到人还在外面，不好多做腻歪，只简单叮嘱了外面暴雨注意安全，早点休息别误了飞机，也就挂了。
喻文州说话算话，接完叶修电话没多久就借故离了席，连戚天王让助理送他回去的美意都果断回绝了，自己叫车回了酒店。一进房间，他连衣服都没换就及时发信息报了平安，想着叶修没睡的话，是不是还能再通个电话说几句话。可惜叶老师白天好一通折腾，晚上又一直殚精竭虑的，此时已不自主陷入昏迷了。
小首席连洗澡时都带着手机，也没能等到回音，睡前再回想在KTV给叶修回电话的时候，对方的态度也略显冷淡，小心脏又是一紧。想想也是，叶修嘴上不好同他计较，但就出来这么一趟还跟合作对象闹出绯闻了，怎么说都怪不像话的。空调已经开到最大了，他还是觉得有点冷，没一会儿也迷糊了过去。
一觉睡醒后，喻文州虽然没再有鼻塞的症状，但又有点头晕脑胀，到下午还渐渐演化成了头重脚轻。不过他身体素质确实不错，这些年来连小病都没生过，自己也只当是累了没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