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了按胸口，今天让倒霉孩子这一溜十三招折腾下来，外加晚上饭局几乎没动筷，代酒的茶灌了一肚子，这会儿确实有点生理性的不适，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掏出手机准备直接拨电话，揣上车钥匙就要出门，一脚都迈到玄关了，门锁“咔哒”一声响了。
“……”尽管叶修往回退了几步，喻文州还是惊了一下，酝酿了一路的话是一个字儿都没蹦出来，就直眉楞眼地看着人不吭声。
叶修暗自舒了口气，觉着自己也是够一说的。不过相隔几个小时重新打了个照面，他那点负隅顽抗不肯投降的余火和适才因着担忧而生的新火，愣是让人一个眼神就给浇没了。
“怎么这么晚，没看到我发的？”他示意喻文州进屋再说，伸手帮着接了琴箱，自己也没杵在原地堵路，先转身回了客厅。
一直缀在他身后的哆唻咪看了他一眼，没再跟着他，转而朝在门口换鞋的喻文州叫唤了一声。
“看到了，就是想多练一会。”换鞋的整套动作对喻文州来说还是很痛苦的，他踉跄了小半步跨过玄关，哆唻咪又在一旁颇为凄厉地叫了一声，他只好再度强忍痛苦弯腰抱起了这小祖宗：“咪咪怎么了？嗯……哥是不是没喂它？”
连人都没喂明白，我还有心思喂猫？叶修撇了下嘴，起身拿猫粮，“我也刚回来，跟你前后脚。你晚上吃了吗？”
“没。没事，我也不怎么想……”
“吃一口去。”叶修边往猫盆里倒猫粮，边朝着厨房餐桌上的大包小裹一指，“吃完先别洗澡，上我屋里来一趟。”
同样饿了一晚上的哆唻咪不等人开完罐头就飞奔到了饭盆前，拱着小脑袋大快朵颐起来，小耳朵一下下蹭在叶修手心。餐桌前的人类则显得矜持很多，非必要情况下，喻文州是能不坐就不坐了，把一个个餐盒、纸袋都拿出来后，他开始站在桌边愣起了神。
四个外卖袋的容量不容小觑，十来个小餐盒满满摆了一整桌。这和喻文州预想的完全不同，哪里是饭局剩下的残羹冷炙，一看就是特地去买的，海鲜粥都还热得烫手。他拿起一个流沙包咬了一口，皮儿香软柔韧，馅儿咸甜合宜，是他最喜欢的那家粤菜刚蒸出笼不久的独特味道。
原本真没什么食欲的喻文州转眼间已经飞速消灭了三只虾饺皇，感觉有点渴了，才拆开了最后的外卖袋，拿出一杯温乎的奶茶来。这家奶茶店很有名，经常会排老长的队，虽然J市开得遍地都是，但一般都在叶修不太爱去的热闹商区，另外，如果他没记错，最近的一家应该也和那家粤菜是两个方向。
喻文州出神地喝了一口，突然回过了劲，转而去看杯上贴着的标签：“乌龙-半糖-去冰-仙草”
要说这有的人的记性吧，也是好得有点过分了，明明自己对这种甜不啰唆的东西毫无兴趣，除了在乐团大家闹哄哄地叫过两次外卖，就只陪小孩儿买过一次而已，而且是全程一脸无聊地杵在一边，对如此繁琐的喜好竟然还能够过目不忘。
这倒是与他人评价有些南辕北辙的意思，据怨声载道的群众称，叶指挥在专业领域外，那真是一相当多忘事的“大贵人”。叶修的自我认知也差不多是这个节奏，毕竟他连他亲爹的生日都记不清，准确地说，这世界上除了祖国母亲的诞辰，他唯一能记住的生日就是他弟弟的—因为和他自己是同一天。
难得喂一次猫的叶修似乎重新刷回了在哆唻咪心中的好感度，小家伙吃完就顺着他胳膊蹿了上去，端正地坐在他肩头，以爆表萌度强行顶替猫头鹰，充当了“大魔法师”的宠物信使。咪总进餐期间，叶修忍不住往厨房那边瞟了好几眼，实在看不过眼一直站着吃的那位，于是从沙发上拎了个软垫，来了一套走位风骚的带猫过人，把垫子扔到了喻文州身边的椅子上。
一个爱心软垫而已，也不知道戳到了喻文州什么点，落个座的工夫耳根子都红了：“……谢谢哥。”
叶修听这仨字儿说得像要哭了似的，很想笑不说，自小崽子进门以来梗在他喉头的尴尬感也得到了有效缓解，立马又可以尽情展现他“不会说话”的深厚功力了，“谢我什么啊？”
饶是喻文州这非常会说话的，也不敌叶老师的尬聊九段，他扫荡完最后一块白切鸡，尽量情真意切地答道：“对我这么好。”
“你这也太不记仇了吧？”叶修不禁笑出了声，摸了摸蹭着他脸颊的猫咪脑袋，“好了，赶紧吃，不早了，屋里等你。”
喻文州从琴房练琴的时候到回家的路上，打了一肚子的腹稿来应付各种情形，唯独没想到叶修会是这样的态度。如果他没会错意，叶修甚至对他是怀有歉意的，不然也不会优先想着给处理背上的伤。
却让他情何以堪。
眼下喻文州依叶修所言脱了上衣，房间内突然陷入了沉默。
“来，床上来。”叶修隔了好半天才发话。
这一下比他想象得更严重，因为没得到及时处理，又持续与衣物摩擦，红肿扩散出了近两指宽，单看当中那一道殷红刺眼的血痕，简直颇有利器划伤的风范。
他想不通自己怎么会下这样的手，喻文州也没什么事实上的过失，至多就是心急之下钻着牛角尖说错了话而已，而初衷还是为了宽慰他。愧疚无用，来日如果两人再有矛盾碰撞，他还像今天这般没能控制好情绪，这十来岁才真是“虚长”了。
叶修制止了喻文州想要背过身去的动作，让他正面靠在自己胸膛，拿小镊子夹了个碘伏棉球，先在伤处周边擦了一圈，“估计待会儿有点疼，忍一忍。”
喻文州微微摇头：“不疼，是真话，哥以后别不信我。”
“少来，听不出来那是气话？”叶修空着的手把人搂紧了些。
“能听出来，就是……”也一样会往心里去啊。
“哪有什么‘就是’。我不是，我不会，别瞎想了好吧？”叶老师实力演示了一个标准的否认三连，换了个新棉球小心翼翼地擦过“重灾区”，搭在喻文州背上的手轻轻拍抚了两下。
喻文州事先设下的全部防线与攻略都被抚慰着自己的掌心温度和耳畔心跳声击了个粉碎，此时一切言语、行动都是单纯凭借本能，借着叶修的力又往他怀里凑了凑，“我知道错哪了，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和你保证过的事都一定会做到的，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嗯。”叶修身上的家居服就那么一层，喻文州的吐息和鼻息正好扑在他心口，以致于他现在怀疑自己“心要化了”的矫情感受应该属于一种物理现象。然而此君全然不畏泄露“欲盖弥彰”，竟是再次“色厉内荏”地出言威胁道：“可好好记着点吧，再敢编瞎话糊弄我，屁股给你打成八瓣儿—欸，这都完事了，还腻歪？”
说实在的，叶老师也挺享受和自家小首席的温存一刻的，但总这么厮混在一块，臭小子有时候是不是真都忘了他什么取向了啊？瞧这腿，往哪蹭呢？
叶修说归说，只是自己稍微躲开了点，手上还是给喷了第二层止痛喷雾，喻文州确实毫无察觉，便继续心安理得地往他身上靠：“其实不单是比赛的事，乐团也好、独奏也好，过去从没有一位老师像你这么理解我，对我来说—这事也只有我说才算数，哥就是最好的。”
“……你啊。”叶修顿了两秒才开口，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笑，“我是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一句话能摆平的事儿，怎么就非要找顿臭揍呢？来来，先起来，有句话问你。”
喻文州分外不舍地抬起头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的距离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近到他刚才抬头的动作稍微大一点，可能就要发生“事故”。
“要煽情不如来全套的。我，对你来说……”叶修放缓了语速复述着喻文州刚才的话，面上还是平常那副德行，真要笑的时候，笑意多是放在眼里，“是最好的什么啊？”
【章三·桃李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