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继者(章七·覆舟)

“……”喻文州下意识朝墙角看去,那根古董紫光檀教棍居然还被叶修带到了乐团来,就和戒尺藤条一起靠在角落,“一家人”看起来整整齐齐,令人不忍破坏这一幸福景象,于是他又将目光转向了退役旧琴的琴箱。

这一眼还顺带瞟到了叶老师不太耐烦的表情,喻文州不再踌躇,迅速开箱取了琴弓,拧松了弓毛,一声不吭地递了过去。

叶指挥看起来正处于不愿“浪费口舌”的状态,连命令句都懒得说,只用眼神和喻文州示意了一下琴凳的位置。他掂了掂琴弓,由正握弓根改成了倒握弓尖,待人脱得差不多了乖乖趴好才走过去。

关系上的转变虽然为体罚行为设了更高的坎儿,但只要跨过去,就会发现同时也提供了不少便利。过去叶修还得找点冠冕堂皇的由头才好扒人裤头,这回根本不用避嫌,上手就给拽下了膝弯。

喻文州原本的这把琴也是品质上佳的手工琴,琴弓是苏木材质的,重量要比小提琴琴弓的平均重量稍重一些,演奏者能在G弦上也能有灵活而不失稳定的发挥,想必也有弓根的金属部分做过微调的功劳在,奈何眼下琴弓换了种用途,注定只会让主人吃更多苦头了。

叶老师教训人素来没有讲两句场面话的习惯,何况他现在是前所未有地不乐意开口,一手按住了人后腰,二话不说照着屁股就是抽。

弓根击打在臀肉上的声音并不大,却格外恐怖—听着就又实又沉,每一下落下去都是内伤;视觉效果也同样“惊艳”,抽出来的棱子虽不及藤条突出,但一肿就是一大片。另外,由于重量不均匀,就算长度足以覆盖两瓣屁股,也明显是底端接触的那一侧受伤更重。叶修见状,干脆往前握了握,这样力矩短,更容易使上劲,也暂且放过了不消十来下就浮起了血檩子的右臀,朝尚且只是一片浅红的左臀发起了力。

挨琴弓对喻文州来说倒不是第一次了,他自然记得叶修第一次教训他的时候用的是弓尖,也充分意识到了叶修当时对他是真客气,现在是真生气。若是别的工具打在身上的痛还能打个比方来形容,那弓根带来的痛感也算是独辟蹊径了,什么针扎火燎啊都不是,就是疼,生疼,死疼,死去活来的疼。

尤其是叶修改为两边轮流“照顾”了之后,下手变得更快更狠了,不到半分钟就抽了两个来回,他牙都快咬碎了也没能抑制住接连溢出的痛呼,只觉得嵌在左边的弓根还没拔出来,就又砸进了右边,终于忍不住低唤了一声:“哥……”

叶修还真停了手,基本听不出笑音地笑了一声:“别,刚才不是还‘指挥’来着?指挥罚你排练分心呢—说了半天,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喻文州挨揍时的脑回路向来不同凡响,硬是从“无力反驳”的绝地中奇迹般地孕育出了一壶热油,且这油壶嘴儿还有点锈,浇得是断断续续、滋滋啦啦:“如果说……这样可以掐断我分心的源头,今后在乐团……我就只当哥是指挥,绝不再有……其它心思。”

叶指挥生生让这壶漏油浇出了超脱气笑的境界,换个谁可能就要气哭了—要是有意和他置气才憋出这么一句也就罢了,关键是他还能听出喻文州这话居然是真心实意的!

“啊—!哥不要!不、不……啊啊—!”

方才叶修强咽回去了一箩筐有损形象与感情的话,维持着难以名状的面部表情,朝这小混账的屁股蛋当中抡圆了劈下去好几下,这才在一串惨叫中给人抽跪了—准确地说,是跪都跪不起来,从琴凳上出溜下来,可不就这一种狼狈模样。

喻文州十指震颤着撑着地面,紊乱地抽着气,已然彻底让这几下给打懵了。全身血液仿佛都聚集到了身后,可那两团肉也痛到不再是他自己的了,只余下一个冰凉的空壳。

亲密关系的演进自然不止在叶修一人心中留下了烙印,他最先想到的不是为什么锥心的保证却换来了变本加厉的重打,而是……站在他身后的这个人,怎么会这样对他?

明明那些时候都……舍不得让他痛一下的。但如果,只是“指挥”的话,就说得通了吧?叶修身为指挥的“逆鳞”他再清楚不过了,分心、杂念、不专注,没个职业乐手的态度,若是遇上没救的,叶修压根不会多费一句口舌,若是看重的培养对象……

喻文州嘴角颤抖出一个似哭似笑的弧度。

果然一直以来公私不分,无法割裂角色的都只是他一个人而已。做不好最本职的角色,当然就不配拥有那些额外的温柔。

但至少,他还算是被重视的,这样也足够了。

叶指挥是既冒火又窝火,气得快要心梗脑梗梗遍全身。他气自己掏心掏肺也换不来小兔崽子一句交心话,还要一味将他往远了推。就此分离出两重角色看似简单又有效,可他们今后还有那么长的路要一起走,保不齐又要因着哪件芝麻绿豆大的事酿出比今天还惨的惨案。

就当是他在强求也好,既然认定了,他只想堵死所有会让喻文州真正远离自己的岔路—即使只是心底存有一丝误解—也是让他优秀的首席能够分心的唯一可能。

或许以这倒霉孩子的神奇大脑,已经攒了不少,但那些他还抓不到端倪,也只有这次强行撬开了蚌壳,往后才有机会揉出更多沙子来。

叶修看了一眼仍在发麻的手,缓缓叹了口气。艺术工作者哪里动用过这种蛮力,不仅掌心给硌出了一道显眼的印子,一时整只手都快不听使唤了,狠狠甩了两下才重新通了血。

他估摸着自己使不上能把小崽子拽起来的劲儿,只得拿脚尖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下:“起来。”

喻文州颤颤巍巍地试着先直起一条腿,还行,尽管看起来疼得不轻也还是成功了,然而另一边在效仿之时却惨遭滑铁卢。膝盖磕在地板上的动静不小,给叶修吓得不轻,下意识就要俯身扶他,可惜喻文州正忙着埋头和身后的痛苦做斗争,没能目睹叶老师这一瞬时动作倾向,强撑着琴凳半跪起来,才抬起头道:“哥可不可以……”

“少来这套。”叶修果断将这一货真价实的“跪求”掐灭在摇篮里,还不忘撒把土给埋上:“你让我打我就得打,你让我别打我就得停下,溜傻小子给你干体力活呢?”

“不是……”喻文州苦笑了一下,拽着衣角遮了遮身前,“我只是想问你可不可以换个地方,趴琴凳的话,找不到地方借力,还要你费事按着我。”

叶修一想也是,揍几下就往地上出溜也不是个事儿。他打量了一圈周边物什,拆下了三角钢琴的谱架,露出外壳边缘,又将可升降的琴凳拽回正中位置,调整到最高高度,拿琴弓朝着凳面一指,发号施令道:“坐上去。”

“……啊?”喻文州心说这是要抽后背?别吧,还不如可着屁股招呼了,而且琴弓往背上打那不是更要疼死人了……

“让你提裤子了吗?直接坐—往后坐,对,手把着琴沿儿,屁股再往后点,都露出来。”叶修面无表情地发布着让人面红耳赤的指令,上前压了压喻文州后腰,这样高度差不多刚好趁手。他依然握着弓尖,只将施罚的长度留长了些,在人身后空挥了两下。

小首席敬佩自家伟大指挥的“艺术创造力”的同时,也难免羞窘。但不得不承认这个姿势实在是太绝了,他不仅双脚悬空没有躲避的余地,也不可能徒手撼动三角钢琴,再痛都只有乖乖挨着的份儿。实际就刚才那数十下挨下来,他觉得身后大概已经没法看了,要是还继续动真格地打……

“唔—!”这种姿势果然比想象中还要更难捱,神经反射下的收紧双股只会加强并扩散琴弓抽在肿胀皮肉上的剧痛,但又真的只剩下这一种动作能够聊以缓解接受击打的冲力,没挨上几下,喻文州额上就再度渗出了冷汗,紧闭着眼咬牙道:“我哪里说错了的话……哥告诉我该怎么做,我都听你的……啊—”

“得了吧,啊。我倒想请教请教你,我到底该怎么做?”叶修也看出来光是这样坐着就已经很折腾人了,便没再用实劲儿,仅依靠手腕和琴弓本身的重量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打,“问个话就知道顶嘴,挨着揍也没见你反省出个解决问题的态度来,反正是捱过眼下就算,在我这乐团当首席对你来说就那么无所谓,是吧?”

“……”内心最深处的恐惧猝不及防地具现化,喻文州扒着琴板边缘的手不可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从肩膀到脊背都受到了牵连,他就这么浑身哆嗦着哽着嗓子道:“哥要这么说……还不如打死我算了。”

红肿不堪的软肉挤压在坚硬的琴凳边缘,凌乱散布着粗细不一深色血檩子,一道白痕倏然轧过横七竖八的旧伤,令人毛骨悚然的粗长僵痕随之高高鼓起。喻文州干脆痛到没音儿了,差点一脑袋砸在琴键上,叶修随手弃了琴弓,让这小混球气得肝疼,背过身按着肋下道:“找虐找得过瘾不?没过瘾也没辙了,你以为我就那么乐意和你动手啊?揍你个犟种有什么用?喻文州,你这根本不叫自我惩罚,纯属是往死里折磨我呢。”

楼下的琴房里,陈艾菁用现买的一罐猫罐头略微收买到了咪总的猫心,正当他有点愧疚逗猫耽误了快二十分钟也没练琴之时,就瞥见门外一个人影飞快地下了楼,很快又折了回来,且直奔他这间琴房—

“怎么还没走?”叶修开门进屋拎着哆唻咪就往猫包里塞,“我们家猫好玩吧?哟,还给买了个罐头,有劳了。”

“我就是路过这屋,听到它一直在叫,感觉它可能是饿了,就……”陈艾菁解释着,见叶修时不时就拿手捂一下右肋下,忙关切道:“指挥您脸色看着不大好啊,没事儿吧?”

“让那小兔崽子给我气的。”叶修倒是坦诚得很,怕陈艾菁多心还劝了他一句:“今儿的事和你没关系哈,别往心里去。”

“那个……首席他还在楼上?”陈艾菁已经有些意识到这俩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了,毕竟平时和女孩子们玩得好,小道消息没少听。

叶修顿了下脚步,想也瞒不住,索性说道:“刚让我收拾完,估计一会儿就下来了。要看他实在走路费劲,就掺他一把,我先下去了。”

“……”苍天大地,喻文州这个时候绝对不想见到自己吧!小陈同学这下可犯了难,目前来看,为免尴尬还是走为上策,但叶修都这么说了,恐怕喻文州真的被收拾得够惨……那他就更不应该出来碍眼了才对!可一旦人家摔了碰了,指挥再怪罪下来……救命啊—

纠结很快就没意义了,楼梯口已然出现了一个晃晃悠悠的人影,陈艾菁硬着头皮迎了上去:“首席,你……还好吧?”

喻文州见到此君的第一次反应显然是尬住了,而后想到陈艾菁很可能是在此处先遇上了叶修,才特意留下来的,不禁有点心情复杂。他扶着楼梯把手,点点头,没言语,继续慢腾腾地往下挪。

陈艾菁走近了才看出喻文州这脸色比叶修还差了百倍,一丁点血色都没有,额发在脑门上粘了一层,不知是汗还是刚洗过脸的水。喻文州看到他这一言难尽的受惊表情,竟还笑了笑:“我和指挥有点别的矛盾,不是因为下午改谱子的事,千万别多心。”

喻文州看起来并不想被人搀扶,陈艾菁也没和他熟到可以强行上手的份上,只好陪他一起慢慢走。这位平时也算是能说会道的,这会儿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你明后天还能来排练吗?”

“有点悬。”今天是周三,看来很可能要休个小长假了。喻文州苦笑着抹了把额头,交代起了工作:“如果我没来的话,一提明天开始新排的部分……”

工作是个好话题,喻文州一路交代到走出了大门,就见叶总的车正横在门口等他。陈艾菁立马朝驾驶位点个了头,飞快和喻文州道了别,识相地跑路了。

说实在的,喻文州倒宁可叶修已经走了,就像过往每一次类似事件一样,也间接给两人营造了缓冲的时间,过后才好冷静地面对对方。这下可好,回了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或许也可以避免,呆在房间不出门就好了。

回家路上叶修一句话也没和他说,进了家门也看都没看他一眼,给哆唻咪放出来就进了卧室。喻文州站在那扇半开着的门外杵了一会儿,也没想好该怎么打破僵局,只好默默回了自己房间—这次疼得太厉害,着实练不动琴了。

好久没回家的哆唻咪这次莫名其妙没有跑去和叶修起腻,而是钻到喻文州被窝里陪他一起趴着了。小首席自己都不忍心看身后被抽成什么德行了,胡乱喷了两下镇痛喷雾就没再管,百无聊赖地和哆唻咪玩了一会儿叠手手,心里边也渐渐平静了不少,这次叶修为什么发这么大火,他并不是完全摸不着头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哄人消气才好。

摸摸屁股上还在发着烫,肿得更厉害的血道道,说不难过自己都不信;再想到叶修质疑他身为首席的责任感,心头更是一下下拧着发酸。当面再去认错难免一点委屈都不外露,这种情况下还去卖惨简直太逊了,恐怕叶修一看着他也只会更来气,不然……发条信息?

打了删删了打,一条二三百字的消息喻文州足足编辑了小半个晚上,快九点才发出去,哆唻咪早在他枕旁团成一团打起了小呼噜。之后自然就是守着手机等啊等,然而等到九点一刻也没收到回复,这下无论如何也趴不住了,喻文州挣扎着蹭下床,踢踢踏踏趿拉着拖鞋走出了房间,刚到客厅,就愣在了原地。

那扇从没有关上过的门,此时正关得严严实实,仿佛再也不会向他敞开了一样。

【章七·覆舟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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