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继者(章七·覆舟)

为了一整夜都能安心过二人世界,喻文州极具先见之明地订下了火车内豪华包厢的四个座位,检票过后,厢门还可以自行上锁,俨然是不做点什么都显得浪费的私密空间,尤其是—

“哥,我有没有说过……”喻文州双眼不似平日清明,若有若无地蒙着层雾,“我很喜欢我们的第一次。”

“你刚才在出租车上就说了一次。”叶修哭笑不得道,“那司机也挺有意思,听不懂中文都像能听出什么似的。”

战斗民族的酒后劲都不小,小崽子还是头一回在酒后显得有些醺醺然。叶老师虽然没福气品尝上一杯诱人的热红酒,却有着只属于他的沾染了甜丝丝醉意的唇瓣,任由他解馋,这温软口感太让人上瘾,一旦沾上就一发不可收拾。

刚从几近窒息的长吻中解脱出来的喻文州仰面倒在床上,叶修正在取钱包里的“安全装置”。第一次带给双方的影响都很大,他显然不大习惯在太明亮的环境下办事,顺手关上了棚顶的灯,只留了墙壁上的小夜灯。

窗外大雪纷飞,天地静谧无声。远处路口的信号灯摇摇曳曳,长长的铁轨仿佛没有尽头。

“那样的你就像是……”喻文州出神地望着重新覆压在他身上的人,轻而缓地说道:“永远不会停下来一样。”

圣彼得堡的清晨,沉迷于“醉宴”,奋战了半宿的叶老师正倒在酒店床上补眠,喻文州陪他躺了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干脆准备爬起来研究下个演出季的备选曲目。

叶修没搂着他睡,只有一只胳膊搭在他腰际,喻文州也就没把这个难度的“溜下床副本”放在眼里,结果身子刚挪动了一点点,就被叶修一把捞进了怀里,腿也跨了上来—得,直接上升到噩梦难度了。

喻文州只好改变策略,亲了亲他唇角,小心翼翼地摸来了放在床头的手机和蓝牙耳机。再转念一想,叶修似乎不大喜欢他在节假日忙活乐团的事,这个角度叶老师一睁眼就能看到,顶风作案风险太大,不如偷个懒,之前在日本参与音乐制作的游戏已经进入封闭测试阶段了,上周耿鸿滨就给发了下载地址,两人都没空玩,趁现在应该可以搞个简略测评反馈一下。

游戏是拥有详细人物设定和丰富剧情展开的独立IP,可惜喻文州看不太懂,除了指挥与小提琴手两位主角之间光看立绘表情变化就很耐人寻味的互动,其它的他都选择了跳过;核心的音乐游戏部分则是罕见的多种模式,既有传统的跟随节奏全屏打点式和底部设线旋律流水式,还有让玩家自行编排多条音轨的“作曲”模式,非常符合艺术工作者的口味。

喻文州把现有曲目的每个难度都通了一遍,正酝酿着给耿老师写两句反馈,耳边就传来了一声半哑的“好玩吗”。

叶修此时当真没有调情的想法和余力,纯属刚睡醒,赶紧清了下嗓子,但还是没忍住亲了亲小崽子近在咫尺的耳垂,手也自然而然地探进人衣服里摸索起来,“开个外放,打一局给我看看。”

喻文州让他撩得半边身子都酥了,还打什么游戏,连忙摘了耳机,把手机递给了叶修:“指挥指导的‘英雄’第四章片段,最高难度的我没打出FC来,看你的了。”

游戏都没能成功诱惑叶老师停下揩油的手,他挠了挠喻文州腰腹的痒痒肉,搞得人蜷成了一团才接过了手机:“手生成这样,老耿那伙人做的小游戏还打不出满连—嗳,不带捣乱的啊。”

还没等有所动作就被看穿的喻文州只好举起双手以示清白,不过他不捣乱也没觉着叶修能一次满连,网上那种特别火的“大触”视频,其实和他们练琴一样,都是熟能生巧,他本身也算个“触手”了,和叶修打音游类的电玩对战也是各有输赢,还先打了几局简单的熟悉模式,没道理叶修就能……

“这段人声插得不错,弦乐录出来的效果也比我想象中好。”叶老师手上都快玩出残影了还能做着点评,打到最后,他抽空瞄了一眼喻文州的表情,特意把显示着“FULL COMBO”的屏幕挪正了给人看,嘚瑟一笑道:“难度也就那么回事儿,你这显然是手生了,以后每天晚上特批一小时给你打游戏怎么样?”

喻文州看起来仍有些难以接受,语调悲怆道:“哥,你以前和我玩,是不是让我了?”

叶修忍着笑意思意思安慰了一句:“那没有,玩游戏让着你,我还有得赢吗?这个真没那么难,你再试试?”

“不要,刚才漏了好几个。”喻文州失去灵魂一般栽倒在床上,“哥记得给耿老师发个反馈,我今天不想再看见这个游戏了。”

叶修明知道他是装的,还是被逗得不行,又过去搂住了他,顺带点开了主线剧情:“我听老耿说,写脚本那姑娘见过咱俩之后还受启发了,最后请的配音都是照着贴近我们说话的感觉配的,你听出来了吗?”

“……”喻文州刚才还在纳闷游戏里这俩怎么比之前看起来还有既视感了,敢情桥本老师做个原创游戏还融入同人创作了,他尽量客观地评价道:“这位矢岛荣作指挥,确实很有你的风范,至于这个……玉置悠介君,我持保留意见。”

游戏剧情里指挥刚好在训人,叶修跟着对话框念了一句日语的“开什么玩笑”,简直一模一样,搞得他不禁嘀咕道:“我平时没这么凶吧?”

喻文州听着游戏里传来的他都能听懂的道歉三连,默默抹了把额头。虽然不见得有多像自己,但得知真相之后,这个既视感就更加一言难尽了。

叶老师今儿明显心情不错,还有闲情逸致吐槽游戏卖腐:“你看指挥叫这小孩儿,都不叫姓,这可是在工作中嘿。喊名还都不喊全的,就喊个‘悠’,这不言语非礼么,我要在乐团喊你‘州儿’……”

“我没什么意见。”喻文州也不是一般人,很快就顺利接受了这个尴尬的代入,“哥念儿化音特别好听,认识你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可以被人叫得这么好听。”

叶修“噗”地乐出了声,臭小子真是得吹且吹。两人继续看游戏剧情,指挥扔下最后一句话就切换场景了,喻文州看到了几个汉字词,不大确定地问:“指挥是说,‘排练结束之后去他办公室’吗?”

“对,怎么感觉像要潜规则了。”叶修说完才意识到这台词耳熟在哪,遂面不改色地吹起了自个儿:“毕竟不是哪个指挥都和哥一样正直的。”

喻文州是不会揭穿叶老师那双完美的手现在正放在多么不正直的位置的,要解锁后面的剧情,需要再打一遍之前打过的曲子,刚才还说着不想再看到这个游戏的小首席为了不让指挥挪动尊手,眼也不眨地接过了手机把关给通了,继续点开了剧情。

叶修一边悠闲地抓着手里的肉团玩,一边简要给喻文州翻译,大概剧情是矢岛指挥不满玉置小朋友在排练中的态度,说他看着人畜无害实则主意比谁都正,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扳过来他的臭毛病,于是罚他这一周都要在排练结束后额外练一小时的琴。

喻文州听得冒了一脑袋问号:不好好排练就这样而已?一小时也叫额外练琴了??原来练琴还能算作一种惩罚???亏他还以为这里能有点更有既视感的展开,可以拿来揶揄叶修两句什么的。

叶老师仿佛会读心术,使劲捏了他屁股一把:“嗯,对你这样的当然没用,转过身一准儿欢天喜地杀进琴房去,一天完成一周任务了,是吧?”

“嗯……这个剧情给我一种,小悠的初衷就是想吸引指挥目光的感觉。哪怕通过正面的展现自我的方式达成了负面效果,只要指挥注意到了,就不算白费—不难理解,小孩子目的明确,方式也总是最直接的。”喻文州颇为认真地分析起了人物心态。

“要这么说,我一开始就那么注意你,是不还免了你动这些小心思了?”叶指挥似乎入戏有点深。

“动还是会动的,那时候不论你有多注意我,我都会想让你再多看我一眼。”喻文州坦诚应道,“没故意不好好排练,是因为我知道要是这么做的话,后果肯定不是练琴。”

前一句还一本正经,后一句就开始胡说八道,叶修还真就吃这一套,每次都乐得够呛。他将喻文州手中的手机丢在一旁,按着他的手腕给了他一个正式的早安吻,附带一句调戏:“你就不是小孩儿了?”

“小孩子未必能得到他的指挥。”喻文州指了指自己道:“但我可以。”

“……”怎么感觉小兔崽子又在和他开黄腔?

两人连早饭都没吃,生生在房间里腻歪了一上午。直到过了晌午,本次来接应的霍老板现身酒店附近的咖啡厅,两人才动身前去赴下午茶之约。

霍老板名叫霍子谦,是之前代泽华介绍的乐器买卖领域的专业人士,与叶指挥出身同一所高校的指挥系,高他两届。此君大概学艺不太精,叶修上学的时候从未听说过这位学长的相关事迹,这回见了面倒还觉得挺亲切—和是不是校友没关系,而是能感受到家庭背景在一个人身上打下的隐形烙印。

叶修估摸着这老霍同志家里边很可能也和军政沾边,结果人家却选了这么一条孤身漂泊异国他乡的路。如果有机会深交,他们俩在“逃家”方面没准还挺有共同语言的。

“都是借了代总的光,今儿才有幸得见二位音乐家真容,荣幸荣幸,不胜荣幸。”霍子谦离着老远便起身相迎,满连堆笑地和两人握了手。

霍老板的面相十分喜庆,像和弥勒佛沾亲带故似的,不说话时面上也常挂着三分笑。这殷勤程度显然是把叶团长当作可以长期发展的大客户来接待的,在生意人眼里,比起知名指挥的头衔,还是乐团老板这一身份更具含金量。

“瞅我定的这点儿,都没吃午饭呢吧?来来,先点菜,这家我来过几次,主食也都不错。”说着双手给叶总递了菜单。

“您可别这么客气,都是朋友。”叶修顺手把菜单递给了喻文州,要他看着一起都点了就好。

趁着喻文州埋头研究菜单的工夫,叶修朝霍子谦使了个眼色,慢条斯理地开了个叙旧的话头。

霍子谦心领神会,叶修去拍卖会的意图他早就知晓,这位乐坛大佬的性取向也从不是秘密,出这么个差又没必要带秘书,这不就是带着小情儿出来度假顺便送礼增进感情吗?还搞神秘惊喜那一套,瞧给你们艺术工作者浪漫的哟。

“……嗨,能在这路上走出名堂的,哪个不是老天爷赏饭吃,像我这种庸人,真的羡慕不来。”老霍果然绝口不提拍卖会的事,穿插着吹捧和感慨,有一茬没一茬地讲着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不过关键还是得有情怀,像代总,那也是老天爷赏饭吃的,一样没走下去不是?”

“他也不是差在情怀上。”叶修抿了口红茶道,“看不到出路,又不乐意自己铺一条出来,说白了就是懒。反正人家善于发现捷径的,也不缺好果子吃。”

喻文州正切着一块可乐饼,闻言默默看了叶修一眼。

他在饭桌上的表现全看叶修的意图。指挥需要自家小首席帮忙应付应酬的时候,喻文州可以八面玲珑一张嘴忽悠住一桌;叶修一个人就能搞定的时候,他也十分乐于成为一团吸收食物的空气,基本不会通过任何行为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叶修自然能感受到喻文州的目光,但他琢磨之下,也没觉出自己话里有什么值得在意的点,还以为小崽子是没机会吱声有点无聊了,就问了他一句:“刚才放的什么曲子,挺不错的极简主义,有点耳熟。”

“帕特里尼的《Veloma》,《旅行者》这张专辑我有无损版,回去传给你听听看。”喻文州说着把切完的可乐饼分了叶修一半。

霍老板这些年来也没脱开音乐行业这个圈,一听立马拍了大腿,他去年还陪朋友听过这位意大利钢琴家的现场演出。先前没摸透这两人关系的准确节奏,他也不敢贸然和叶总的“家眷”搭话,这回喻文州开了尊口,嗑一唠起来,人是什么性子,至少露三分。

最初得知叶修要来拍这把瓜氏琴的时候,霍子谦还觉得叶总这人有够冤大头的。像这种全世界有数的珍品,最终能拍到什么价是大概可以预估的,只要叶修没什么灰色收入,撑死也冲不出中产阶级收入上限,根本比不了叱咤拍卖场的资本家、收藏家。掏空十来年的积蓄就为了泡一小男孩,哪天人一脚把你踹了不是血亏吗?

然而一顿饭的工夫里,霍老板的观念愣是来了个托马斯回转—以他全程给喻文州做性转的异性恋视角,这要不抓紧娶回家才是血亏。

大概不是每个人都见过爱情的模样。霍老板自诩掉钱眼儿里的俗人一个,顶多在影视作品里感受感受人家演的,偶尔再在婚礼上看看朋友们的业余演出,青春那会儿兴许也悸动过两下子,但也早就忘得渣都不剩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在一个人的言行举止里看到了爱情。

一点没夸张,和演出来的压根不一样,是真金白银……呸,真情实感的啊!

之前单看这两位的职业配置和年龄差,也不怪老霍同志误会,“不平等”的感情关系未见其不好。如果喻文州单纯冲着叶修是个名指挥、好老师才乐意跟着他,叶修则是图喻文州年轻有才华,帅气又温顺,放家里养着都开心,哪怕搁旁人嘴里不那么好听,一样是种稳固的伴侣模式。

或者不如说,互利互益本就是关系稳固的必要条件,真心反而是其中最大的变数,喻文州最近就经常会反思,自己是不是想要的太多了?

叶修对他是真好,也真上心,就算从不言语,也能看出是在想尽办法回馈他的爱意,就说这修罗日程中的几天假期,当指挥的能完全抛开工作带他出来玩,显然是先前加班加点压缩时间的成果。这是叶修付出的方式,人也算甘之如饴,喻文州清楚自己不该去干涉,安心享受才是对方最想看到的,但这不代表他感受不到叶修的压力。

以叶指挥当前带着新乐团爬坡的攻歼状态,原本是不太适合谈恋爱的,归根结底,如果不是他那天晚上趁人之危,死乞白赖求来了那一场性事,叶修也不必一再迎合他的节奏,耗心费神陪他玩着“真刀真枪”的过家家。

毕竟感情对叶修来说不是必需品。这点喻文州也一样,而叶修却已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

在许多欧洲国家,拍卖都不是一件离人很遥远的事,小型拍卖场随处可见,几十几百的东西也都可以流入拍卖场。喻文州在外长大,对拍卖自是不陌生,但这种电影级场面的大型拍卖场,他也是头一回进到里面来。

回想前一阵叶修陆续转移了不少外币到不同的账户上,喻文州还以为他要在外汇市场搞什么大动作,现在看来,多半就是为了今天能有备无患。

据喻文州进场以来的观察,这场拍卖应该是倾向于收藏和投资市场的,说白了就是资本大佬们博弈的领域,他还真不知道自家指挥在收藏品方面有什么爱好,一时琢磨不出叶修的真正意图,便假意试探道:“我们是来参观的吗?”

叶修好不容易逮着一次能吊着他胃口的机会,打定主意了要吊到底,瞎话张嘴就来:“对,过去哪儿见过这阵仗,看个新鲜。”

边上还有霍老板帮腔:“有漏捡漏嘛,洋人的主场,很多不识玉器、瓷器这种货的。”

以这两位口风之紧,喻文州轻易从中嗅出了密谋的味道,他也不心急,待会儿拍品亮出来便一目了然,安然同叶修话起了家常:“哥要是一时兴起买个瓶瓶罐罐的回去,别再让咪咪给了。”

“也是,这猫最近身手见长,还会开柜门儿。那天你是没看着,跟我演示了好几次从橱柜里进进出出—暗示什么呢它?”

喻文州乐得直掩嘴,霍子谦还反应了一下,才大笑起来。叶修如同有着不到一岁儿子的父亲一般,自然而然地和他晒起了手机里的猫视频,喻文州也在旁边时不常讲两句哆唻咪的趣事,霍老板笑容渐渐僵硬,满心都是“行行行知道你们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了”,然而他心知肚明,这只是一波狗粮普攻,一会儿琴出来了那才是狗粮暴击。

拍卖在微观经济学中,正经是门高深学问,并不是有钱叫价就行的傻瓜买卖,叶指挥在出发之前还意思意思抱了两下佛脚,看了两页相关资料,当然,佛对此只想表示冷漠。来的路上,为免喻文州起疑,叶修也不好和霍子谦多作这方面交流,目前状况基本相当于学渣裸考,难为叶总还能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款爷派头来虚张声势了。

瓜氏琴作为本场压轴,即倒数第二个拍品,竞争自然是相对激烈的。这种名家制作的手工小提琴,放眼全世界,哪怕总数量并不少,但多收藏于各大博物馆和音乐机构,还有很多藏家终生也没有出手的意愿,实际也就那么几十把有机会在市场上流通,其中状态、品相上佳的或许已不足十把。本场拍卖的这把,虽谈不上最名贵的,但因着数百年间历任拥有者都是收藏家,几乎看不出古董琴的痕迹,已是非常难得的佳品了。按照霍老板之前的说法,如果叶修真的势在必得,那么大概率要拍到其他资本家认为会失去倒卖价值与升值空间的价位。

拍品序号过半,一副俄罗斯当代画家的布面油画作品最终以一亿四千万卢布成交,成为目前成交价最高的拍品。霍子谦同叶修使了个眼色,大意是要他有个心理准备,应该要拿出这个价位左右的预算。一场并非油画专场的拍卖会上能出这个成交价的“黑马”,在专业人士眼里,要是没有太多哄抬注水的成分,显示的就是本场拍卖者的投资实力。

订阅评论
提醒
0 评论
内联反馈
查看所有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