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继者(章九·渺渺)

但又和上次不一样,真的是抽风式的,冷不丁就有一小节毫无征兆地脱节了,着实给叶老师气得想笑:“这么有见解,要不咱俩换换?正好站一天怪累的,首席这活我替你干。”

哪怕是调侃的语气,也是相当严重的批评了,喻文州却没表现出个认识到错误的态度,平静地抬起头和叶修对视了一眼,并从叶老师的眼神里看出了更加严重的质问:“好玩吗?”

像是为了印证叶修的猜测,之后喻文州便干净利落地收了神通,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无辜群众俱是一头雾水,陈艾菁在休息时问了他一句,喻文州只玩笑似的说是指挥说我们死气沉沉,就搞了点创新给他看。

霍天宁告诉他爸说叶老师一般会在排练结束后多留一会儿,霍子敬就约了六点的车来接他们。距离赴约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时间很充分,练了一天琴的霍少爷本想观察一下叶修平时是怎么工作的,然而在办公室待了没有一分钟就被无情地撵去了琴房,屋里又只剩下指挥和小首席两人了。

“哥,你想的是对的。”喻文州率先打破了无休无止的沉默,“那会儿我是有意的,是真的……你知道我不会和你说谎的。”

熟悉的氛围,似曾相识的调调。叶老师只觉得小崽子这套路简直返璞归真了,看似比以往都单纯,实则暗藏玄机,要么早有诗云“岁岁年年人不同”,这过了一年,找揍技术都精进了不少。

但他叶修也不是去年的那个让人一激,抄起家伙就上的暴躁老哥了—打人屁股和打会儿太极比起来,怎么看都是后者更省心省力。

“你这两天有情绪,我都能理解,私下怎么找我闹都可以,我也乐得接着。”叶修没有从总谱里抬起头,只微微蹙着眉,拿铅笔的橡皮那头戳着自己的太阳穴说:“但排练不止是咱俩的事,下次别再这样了,好不?”

“嗯。”喻文州认真地应下了,也没影响他继续过招:“最开始确实就是觉得哥一天都在给别人挑毛病,落在我身上的时候少了,想稍微闹一下,让你点一句就收的。后来又想到你陪我准备比赛的时候……现在也都是别人的待遇了,就忍不住来劲了。昨天说要在乐团里保持我们工作上的关系,其实更多是为了约束我自己,最近哥在家里都太惯着我了。对不起,是我一时忘乎所以了,想到你的关注和指导,就应该先做好我该做的事……”

“好了,别文绉绉的了,有感情朗诵检讨书呢?”叶修撂下了笔,看了他一眼,只停顿了两秒,便果断道:“没说不收拾你,趁着还能坐下,先坐着等吧。”

小崽子的心思颇难揣摩不假,有时候叶修又觉得两人真挺心灵相通的,只要是喻文州想要传达的意图,那就没有他理解不到位的。比如说现在,就足够清晰明了—一旦犯下过失,比起得到无条件的谅解,喻文州更希望切实付出代价。

话大概都是真话,但就能代表完整的真相吗?而且这一出来得也太没头没尾了,昨天提防了一天都没出事,怎么今儿也没个引线导火索的,突然就炸了?是不因为早上口头说了好几次要揍他,给这小兔崽子勾馋了?还是说之前给揍出“生物钟”来了,节假日之后不闹个幺蛾子再挨上一顿,就无法安心投入工作?

无论怎样,叶老师现在的状态都足够心平气和,他有信心不再在“家庭教育”上重蹈覆辙了。

叶修整理最后工作的几分钟里,喻文州就在一旁静坐着,什么都没干,手机都没看一眼。直到叶修站起身,他才跟着起来,准备去琴房—有些话在那里,他才能说得出口。

“不用折腾了,就这屋吧。”叶修拿指节敲了下桌面,“觉不觉着有点熟?这次别撑桌边了,地方都给你收拾出来了,直接趴着。”

先前颇为杂乱的办公桌确实空出了一米见方地儿来,虽然和预想的情况不太一样,喻文州也没犹豫,这回都没用叶老师多嘴,先把该脱的都脱了,才俯身趴上去。

“怎么这么自觉了?”叶修瞄了一眼小崽子白花花的下半身,觉着有点好笑,又有点说不上来的不舒坦。他从喻文州裤腰里抽出了一条挺别致的腰带—是三股编织的小牛皮束在一起的,但打个对折依然能支出来三股。叶修一早上就发现这皮带不一般了,从颜色和款式上看,应该是有意在搭配上身的浅奶茶色毛衣,没想到还能派上这种用场,他叹了口气,说:“挺会穿啊,这玩意甩一下能顶三下,倒是省劲。”

喻文州感到腰后覆上了熟悉的温度,他闭了闭眼,放轻了声音道了声歉。

“行了,说太多次就不值钱了。”叶修拧了下眉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他也不急着动手,不紧不慢地说:“就这种时候最老实……诶,有个事我挺纳闷的,你一面说希望我在乐团一碗水端平,一面又干这种会哭的才有奶吃的事,不矛盾吗?如果就是想要我偏着你,多看着点你—这又不算什么无理要求,为什么之前要给我错误的讯号?”

“我没有想要哥偏着我的意思,之前和你说的也都是真实的想法。”喻文州听着语气挺稳,但这么晾着难免羞窘,他下意识把脑袋往两臂之间埋了埋,“刚才也说了,今天只是……”

叶修直接打断了他:“你会做,至少证明你脑子里有那个念头。我要收拾你,是因为你做了失职的事,但你的想法本身没有对错之分,我就想知道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喻文州听到“失职”二字时,感觉心脏明显往下坠了坠,而他却扯动了一下嘴角,状若轻松地说道:“用行为来逆推意识,得到的结论是不全面的。要探讨这么深刻的问题的话,不如等眼下的事结束之后说吧?”

直到刚才为止,叶修都没动气,这会儿才险些让喻文州此番顾左右而言他给拱起火来。但他只是抖了抖手里的皮带,并没有直接给这不知好歹的小兔崽子点颜色看。

喻文州都做好迎接第一下的心理准备了,却迟迟没等来预想中的痛楚,不禁扭过头看了叶修一眼。这一看不得了,叶老师这种要发火的神色他熟悉得很,总惹得叶修和自己动肝火实非他所愿,怪伤身体的。喻文州连忙补上一句软话:“哥罚我,我都会好好记着的,不会再有下次了。”

“放心,这顿揍跑不了你的。”还没动手只是因为不想搞得像是在逼问什么一样。说着,叶修略微将身体前倾了些,在人背后抚了两把,也尽可能放软了语气:“文州,哥就想听你一句心里话,不然我是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你到底希望咱们俩在工作的时候怎么相处?”

明明是已经回答了很多次的问题,喻文州脑海里却蓦地闪过许多不太相关的念头:他想到叶修试探过一次自己对婚姻的看法,之后便绝口不提;他想到那个送了出去但一直没能有机会戴在叶修手上的戒指;他想到也许终此一生,自己也无法融入叶修的原生家庭及其衍生出的社交圈;他想到,叶修其实也和他说过好几次“对不起”。

“我的想法始终没有变过,在乐团的时候,只想好好做你的首席。”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地说。

没错,这是由本能做出的选择,是最“安全”的方案。有朝一日,某场爱情电影落幕时,他还可以用“首席”这一身份光明正大地留在这个人身边,继续上演他一个人的天长地久。

过了许久—也许并没有多久,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同样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好。”

紧接着就是让他浑身神经都战栗起来的“啪”一声脆响。喻文州能清楚地感受到身后的皮肤正在热胀着鼓起三道肿痕,然而很快他便失去了细细体味的机会,六道,九道,十二道……接踵而至的抽打在几秒钟之内便织出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火网。这痛不仅又烫又痒,还有种猛禽抓挠般的开裂感,喻文州回想自己刚来乐团实习不久时,也在这张桌上挨过一顿结结实实的皮带,却远不及现在这样难熬,他不禁难耐地挣动起身体来。

“还好意思躲?”叶修按在喻文州腰后的手猛然加大了力度,另一手也没停,一时不知这小兔崽子的痛哼是被摁疼了还是抽疼了,“每次嘴上都说得挺好听,你就是这么‘好好’给我当这首席的?为什么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揍你,心没数啊?你带头皮一下,别人也跟着皮一下,咱干脆别排练了,过家家还是躲猫猫,选一个呗?”

让人声色俱厉地训斥着的同时还被狠狠打着屁股,受到孩童般待遇带来的羞赧令喻文州泛起一阵阵生理性的鼻酸;又有一种没来由的、庞然的无措感在四周笼罩,在这悄无声息收拢着的压抑空气中,他更加迷茫了,全然不知该如何安放心中近乎吊诡的情绪—

皮带接连不断抽进皮肉里留下的真切的痛,竟会让他感到难以言喻的安心。

叶修是来火了,但没失控,也没放弃原本的目标,唯独有点担忧这么打下去,小崽子明天可能真要坐不下凳子。不过从明天开始,梁骋就要回来为最后一场演出排练了,放喻文州两天假还是没问题的,晚上回家一趟看看他也可以,就是在霍天宁那边显得不太好,刚开始教人家就往家里跑,那不着调的傻小子别再一不注意跟霍司令上个眼药,就热闹了。

话说回来,这皮带抽得疼归疼,倒不像上回那琴弓似的能打出“内伤”来,依小首席一向的做派,根本不肯泡病号才是最可能发生的情况。叶修念及此,到底心软了些,手劲也往嘴炮方面转移了:“这回不顶嘴了?承认是吃醋了?”

“……这次是,上次不是。”喻文州居然还有心思较真。

“不是,我就不明白了,无心走个神,和有意跟我杠,哪个情节严重啊?”叶修愣是给气笑了,一边抽他一边嘲道:“这事要让我当成乖孩子难得调皮捣蛋了一次也行,关键不是你不让吗?”

喻文州半天没吭声,又挨了好几下才半哑着嗓子道:“哥是在乐团和我问责……我哪来的脸跟你讨饶耍赖?”

……还有天理吗?哪次不是你往这桌前一杵,不由分说就开始找揍?叶修觉得头大得不行,都快顶着天花板了,但他等的就是这一刻—每次他收拾自家崽子,几乎都能听到这种“我是委屈但我不说”的台词,只是他正在气头上就给略过去了。

“这是什么话?我在乐团就怎么着压迫你了吗?”叶修停了手,把皮带搁到了桌边,扯着衣服把喻文州拽了起来。一看人红着眼圈这一出,叶老师立马更心软了,连气都消了大半,拿拇指抚了抚喻文州眼下:“哟,还真委屈了啊?来来,咱俩好好说道说道。”

喻文州没搞明白叶修怎么突然消了气,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结束了的意思,拽着裤子不知该不该提。转眼叶修已经到后方沙发落座了,瞧着他这副模样,好悬没给逗乐,故意凶他道:“我说打完了吗?不许提,就这么过来。”

……这还不算压迫吗?喻文州腹诽了一句,还是照做了。好在毛衣是件宽松款,将将能遮盖前面的敏感部位,身后那两团肉不过挨了二三十下就肿起了一圈,衣摆只能遮到臀峰下面一点,留出了红通通的一小截格外显眼。裤子都堆在膝下,走路也不方便,喻文州慢腾腾地挪过来之后,被叶修抓着胳膊用力往前一带,整个人便跌进了温暖的怀抱。

还没待他反应过来,就觉得背后一凉—生理心理双重的。下衣摆被卷了上去,分外响亮的“啪啪”两巴掌就掴在了身后,喻文州毫无准备,登时低低地叫出了声。

“在我耳朵边上这么叫唤像话吗?收着点。”正直的叶老师很是不满,又在滚烫的两边肉团上各赏了一巴掌—他这会儿真没那个心情,但又是真差点让这小兔崽子给喊硬了,“不想逼问你还不行,非要这样才能沟通是吧?”

前些日子里那些旖旎的性事自然不止残留在叶修一人的脑海里,喻文州都不需要声音刺激,只要想象一下叶修的手是怎么重重落到自己屁股上的,就觉得浑身上下乃至头发丝都在发热。这情景实在太诡异了,叶修在家都是和他调情,哪里会用这么大力道打他;在乐团的话,叶指挥则从没用过巴掌来执行惩罚—难道说,这样是为了向他传达什么吗?

喻文州来不及想太多了,感觉身后又要有动静,立马大着胆子反手捉住了叶修的手,“别用手了,会疼……”

叶修这回真笑出来了,拍开了喻文州的手,揉了揉他屁股,笑叹道:“哎,你这到底是会疼人,还是会气人啊?先不打了,说两句话。你要说醋我跟那小子一起住,我觉得还好理解,但要是醋我帮他准备比赛,这就没道理了,陪你练跟陪他练能是一回事吗?你自己回忆回忆,咱俩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都没说过要参赛,我就主动提了,没错吧?”

喻文州脑袋还埋在他肩窝,轻轻点了点头,叶修便继续道:“说真的,这事我自己琢磨着,面上看着是想诱惑你留在乐团,其实就是那会儿已经对你有意思了,不然也不至于有点什么筹码都急着在你面前摆出来。”

“……比那更早也没准。”叶修说着,渐渐陷入了回忆,下意识把喻文州往怀里搂了搂,“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看你拉琴那股劲,我一眼就相中了,满脑子想着挖你过来给我当首席。但那时候你还太小,等到毕业,肯定会有很多更好的选择,我这边的准备也还不够成熟,不好和你开口是一方面,也是不知道你对未来的规划,没把握能让你心甘情愿和我走,之后时不常就想着,什么时候还能再见你一面就好了。”

喻文州还有点懵,搞不明白叶修怎么又突然开始说起知心话,诉上衷情了。两人过去闲聊的时候,他也笑闹着问过几次叶修是什么时候看上自己的,叶修从没正面回答过,都是开个玩笑就混过去了。

“之前跟你说是‘一见钟情’,也不都是闹着玩,非让我说个准确的时间点,是真想不起来了,等意识到对你有感情的时候,早就不是刚开始钟意你那么简单了,所以就只能通过当时做的一些事来推断当时的心情。像你刚才说的那什么,‘用行动逆推意识’的,可能确实是我以己度人了吧—我倒是不愿意这么着推来推去的,但你也不告诉我啊。”

这个“以己度人”还真推到了点上。实际喻文州也是一样,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施加给自己的暗示太多了,叶修问他到底想要什么,朝他要一句心里话,他也想从心里扒拉个答案出来,可那里只有一堆纠缠着的杂念—那就这样吧,第一时间说出口的,就代表了他内心的想法。

“我说了,是哥不信我说的。”喻文州在叶修说上一段的过程中就慢慢搂上了他脖子—也快培养成下意识动作了,“非要说‘委屈’的话,就是这个了。我真的就是想做你的好首席,偶尔有做的不好的时候,需要你费心督促一下而已。”

“还不是因为你有前科?”叶修又给了他不轻不重的一巴掌,“况且让我这么‘督促’也不解决根本问题。你心里有事,影响到排练上了,就想着让我揍你一顿,完后呢?哪天心里又有事了,约莫还得连着以前的一起不舒服,就再来找一顿更狠的?”

“哪里会有那么多事的?”喻文州说着,在叶修耳后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下次肯定不会在排练的时候出问题了,无心的、有意的都不会再有了,我保证。”

叶老师浑身过电似的僵硬了好几秒,才又照着他屁股糊了一巴掌,“……在办公室和我玩这个又不算犯规了?”

“现在是下班时间,而且是哥先抱我的,还以为你已经原谅我这次了。”两人紧贴着的部位已然发生了不可言说的变化,喻文州便顺应气氛轻轻咬住了叶修耳垂,含含糊糊地说:“还在生气吗……来尽情出个气吧?”

叶修脑子里的弦“咯嘣”断了一根,差一丁点就妥协在欲望之下了,但理智最终还是夺回了高地,他猛地抽身而起,把喻文州按在了沙发背上:“小没正经的,谁抱你了?都说了还没揍完呢!把你办了能出什么气?还不如这样解气点—屁股撅高了。”

喻文州依言照做,乖乖挨了好一通“噼噼啪啪”,感觉还没有皮带抽的一下疼。也不知道自家指挥是在搞什么名堂,他只好试着给人找个台阶下,凄凄惨惨地挤了点动静出来:“啊、啊……好疼……哥饶了我吧—”

“……”叶修嘴角抽了抽,抡起胳膊拍出了一声货真价实的痛呼,才松开了禁锢对方的手,没好气道:“一天天的,就跟我没事找事吧。这回轻饶你了,记着啊,再有下回,翻番打回来。”

喻文州忙不迭点头,站起来囫囵拽上了裤子,等到叶修坐回了沙发,立刻凑过去试图投怀送抱:“再抱一会儿可以吗?今晚一定会很想你的。”

叶修算是认清了自己的心软劲,也不装模作样了,重新将小崽子搂进怀里,揉着人后脑勺道:“那就打电话呗,睡不着也可以找我,什么时候都行。”

“哥如果睡不着的话,也要打给我啊。”喻文州听多了这种拿自己当幼童看待的话,渐渐琢磨出了反击的套路,一本正经地藏着笑意道:“不要因为不是小孩子就不好意思。”

叶修掐了他后脖子一把,无奈笑道:“睡不着是不至于,没了你个小粘人精在身上缠巴着,估计睡不好是真的。”

喻文州还没太适应叶修今天这份特别放送的坦诚,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索性也不同他闹了,安静地享受起这一晌温存。叶修倒是想起每次收拾完自家小首席之后,不是各自作无事发生状,就是扔下他一个人冷静,从没有这样抱着给揉一揉的时候。看喻文州的反应,挨了打还真没怎么尴尬,反而一直都是渴望与自己亲近的模样,单从这一点来说,就是他判断失误了,他再怎么了解喻文州,也不可能精准到每件事的应对上,他们之间最需要的还是无所保留的交流。

再就是始终盘桓在他心头的问题,人家天才独奏家本没有必要受到这样的责问和惩罚,如果整个“首席的身份”都是喻文州在配合他出演,那就太要命了。上一次叶修犹豫着咽了回去的话,这一次终是说了出来:“宝,给我当这首席,是不挺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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