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继者 (章一·惊才)

叶指挥总有本事把嗑给唠死,喻文州没辙,再次另起话头:“谱子是只修改了小提的部分吗?”

“管乐的谱等老袁回来再说,先说说正事吧。”叶修走回喻文州身边,单手扣上了钢琴盖,“我知道你刚才心里有气,应该不是因为我批评你吧,是因为我这边的打算没和你商量?”

“是。”喻文州坦然点头—都不给他完成职责的机会,就劈头盖脸指责他不称职,根本不讲道理嘛。

“那我说句心里话,这种单场次的商演,演完散伙,拿钱走人,大多数乐手的想法,你比我了解。我不太清楚你是怎么想的,所以也不好强求你做额外的付出。”叶修半倚着钢琴,观察着喻文州神色,又说:“我记着你第一天和我说过什么,但以你今天的状态,我也只能当成客套话来听了;再者,还像我刚才说的,咱们这不是成型的乐团……”

原本和叶修呛呛那么两句,喻文州心里面还谈不上有多不痛快,但刚才叶修问了他第一句话之后,是真有股难以言喻的憋屈劲拱了上来—要是叶指挥神经粗,忽略了他的感受,也就罢了,偏偏人家还是有意“体贴”才不让他搀和进来的!

“可无论成不成型,我们都是一个乐团的指挥和首席。”喻文州第一次打断叶修说话,却依旧是不温不火的语气:“我知道以我的资历和经验必然不够格,但既然这次走运能和你合作,我是真心希望哥能拿我当你自己乐团的首席看待的—就当是我的请求,可以吗?”

“没问题啊。”叶修十分轻巧地一口应下,态度看上去也没什么变化,“但你也差不多见识过了,我要求是相对比较严苛,上次不是说了,同样的瑕疵不想重复第二遍,旁边的错了你也跟着错是什么毛病?还不止一处吧?放我手底下,这就该挨揍了。”

“……对不起。”

“是没听明白什么意思吗?”叶修觉得喻文州一瞬间的表情变化很有意思,差点让他逗乐,低头憋了一下才饶有兴致地拿琴弓敲了敲钢琴顶盖,“过来,来,手放这儿,俩手。脚后撤半步,对,腰弯下来点,再下来点,行了,别动了啊。”

叶修攥着弓尖空挥了两下,想了想,还是调过来握住了弓根。他压根没存着动真格教训人的心思,喻文州捧他归捧他,他也不能拿人当不识数的,这回说白了就是吓唬吓唬小孩,给人提个醒的意思。

琴弓这玩意儿打人还是很凶残的,叶修也没太干过这体力活,虽说道理是都动了手了,不让人觉着疼也就没多大意义了,但第一下抽出去他也就只用了不到五分的劲,落到人身上只有小小的“砰”一声。

挨揍的小首席同学倒是一动不动很老实,估计也是懵了,只有腿哆嗦了一小下。叶修稍微加了点劲,下移了落点—嚯,多抽到裤子上两下就看出来了,敢情这还是位大冬天穿单裤嘚瑟的臭美人士。

身后挨了三四下,喻文州还是大脑接近停转的状态,这个事态跑偏的速度之快与离奇程度着实远超出了他的预估。

如同叶修对他每句话会进行一番客套程度评估一样,喻文州一方面欣喜于叶修这么干脆地答应愿意拿他当自家首席对待,但对叶修口头上的话,多少还是抱着“也是为了大家面子上过得去”的想法。

孰料叶指挥下一秒就用实际行动捅破了这层“面子”,大方证明自己所言毫无水分。哪怕这单纯是一场“客套话”之间的对弈,也是喻文州棋差一着,何况他还没做好袒露“里子”的准备,已是满盘皆输。

叶老师这边找准了角色定位,不再考虑人家裤子里边还有几层布的臭氧层子问题,状态即刻转佳,不仅手上摸索出了省力且让人吃痛的方式,也似乎找到了教训人应有的架势,他一边力道均衡地一下下抖着手腕抽人,一边故意冷着声音喝问道:“最初为什么选你当首席,心里没数吗?”

一丝隐秘的雀跃未及生根发芽就被兜头泼了一瓢冷水。这种半截话让喻文州来补充,后面无非是“不就是看中你的经验,想省几句口舌?”、“怎么做首席这种事,还需要我来教你?”之类的。

按照他这个路数来理解,本次体罚的主旨就成了叶修并非中意他的能力、对他有所期待才花心思教训他,而是实在看不过眼了,无可奈何之际才出此下策。

这与叶指挥的想法实是相去甚远,就算让他把话接着往下讲,挑最重的说,也不过是“你就是这样回应我对你的期待的?”一句到头了。

口头上训几句也就是提个醒,叶修从不觉得喻文州不知道该怎么做首席,甚至从喻文州今天欠佳的状态中,他反而看出了喻文州身为首席与自己相合的一个关键点。

就小首席同学心不在焉的状态下犯的一些小毛病来说,问题恰恰出在他太清楚乐团演出不能倚靠一人之力,从而过于追求自身与集体的融合度,怀着这种“视情况适当抑制自身突出能力”的心态,稍有松懈就容易被别人的演奏带跑。

“我不是没提过要求吧,好说好商量不往心里去,非要这样就能记住了?”

“……”

喻文州强绷着身子不让自己挪动分毫,眼都不眨地盯着扣紧的手指随着一下下击打,在抛过光的木质琴盖表面留下一截又一截的汗迹,快脱手时再僵硬地移回原处;身后就那么点地方,来来回回挨过几遍,倒也谈不上疼到什么份上,只觉得连成片的痛感正在钝化,反而更加难熬,而脑子里的想法却愈发清晰—是真的无言以对,也没脸转过去面对离自己一步远的叶修。

叶修怎么说他、怎样看他还都在其次,也不是自尊心强到难以接受这样的方式,只是格外羞愧自己今天的状态居然差到要指挥用这种方式敲打他的地步。

—但是,可以改的,能做好的,也足够挽回的。哪怕仅是出于工作需要,叶修也总是在看着他的。

无论过程走岔了多远,这一反思总归和叶指挥的意图殊途同归了。

尽管是从侧面观察,叶修也能从喻文州的眼神里看出他在好好反省了,目的达成,他自然无意让人吃无谓的苦头,立马收回了教训人的架势,一点劲也没用,以弓尖在喻文州身后轻轻点了一下。

喻文州对“结束讯号”有所感应,偏过头去看,只见叶修若无其事地收了琴弓,甭说安抚或是威胁了,连个总结收尾都没有,就背对着他一招手,以最寻常的口吻说:“好了,估计楼下谱子也搞定了,走吧—等到排练结束,想着再来我这儿一趟啊。”

回归排练后的喻文州心情很复杂。

可是没人知道刚刚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神奇的故事,也没人注意到他落座时动作的些许不自然,乐团各位看到的只是他们的首席自打成功“劝回”指挥,那琴拉得,一路扶摇直上九万里,指挥看着都嗨到要随风起。

叶修确实让喻文州的认真劲撩起来了点激情,他都做好了小崽子挨完收拾要蒙圈一阵子的准备了,也没想再给人压力,哪成想喻文州调整个状态愣是调出了火箭发射的加速度。叶修心说这真不愧是他一眼相中的首席,简直无时无刻不在给他惊喜,最后简单总结当日排练的时候,也当着众人的面明确表扬了喻文州一句:“一提改动后的那一段,首席带得很好。”

又到了排练完收拾现场的阶段,小年轻们照旧叽叽喳喳了起来,多是在说叶指挥自从改完谱子回来,好像就心情挺不错的样子。作为着重被点名的表彰对象,喻文州却不怎么乐观—叶修都不满到和自己动手了,好感度说不定已经掉到负几位数去了,总结时不过是有一说一;再者排练完去找他这一指令可是之前下达的,多半是因着时间仓促,没来得及批完,恐怕还要再算算账吧。

“来了?”和喻文州预想的不同,叶修目前很明显处于“随意”状态,招呼了他一声之后,立马掐灭了抽了一半的烟,靠着转椅背转了小半圈,开玩笑似的说:“后边拉得挺好,看来你就吃这一套啊—小时候学琴没挨过揍吗?”

“记不太清了,好像很少,也不会打在……咳。”喻文州轻声咳了一下,不自主别开了视线—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叶修这人也太不会聊天了吧!

叶指挥虽然不大擅长聊天,理解能力倒是超群,喻文州说了一半就快要没音的话,他也秒懂了,还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来,而后才摆摆手:“好了,不说这个了。”

他真不是有意拿这事来臊我们小首席,都知道搞演奏的万万不能伤到手,这么点小事还往后背招呼,未免太上纲上线了点;叶修虽然没打听过喻文州具体哪年生人,但估摸着俩人怎么也得差了十来岁,他全然不觉得拿喻文州当小屁孩看待有什么不妥—训完抽两下屁股,多正常的事嘛。

深受我国传统音乐教学方式荼毒的叶老师这会儿直接选择性遗忘了人家的海归身份,也是这些年见多了跟他没皮没脸的糙小子,头一回遇上个面皮薄的,可给他新鲜坏了。

见喻文州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叶修很是体贴地替他做了选择:“要是坐久了难受,就先站着吧—最近练什么曲子呢?除了咱们现在排的这个。”

居然彻底不再说排练的事了!问起这个,只是闲聊,还是……

“是说为比赛准备的,还是我自己练着玩的?”喻文州试探着回问道。

“你最近还有比赛?什么时候?”叶修有些诧异,他多少也会关心圈内赛事,印象中几个含金量高的小提琴国际赛事都不在近期。

如果有比赛压在头上,喻文州两头无法兼顾,就十分情有可原了。先前他一口咬死自己只是单纯状态不好,叶修倒是从一开始就看出他手上有点不稳似是生理性的,如此看来,分明就是前一天练得过火了。

当然,这在喻文州心里压根不是能拿来作为借口的客观理由,一码归一码,若不是叶修问到头上,他绝不会透露半个字为自己开脱。但叶修现在知道了,也不可能还当没这回事,向来只把自己的“苛刻”放嘴上说说的叶指挥这回是真觉得有点苛责于他了—喻文州已经努力还了他的“期待”,现在轮到他来回应人家的了。

“这个月末,29或者30号,看赛前抽签。”喻文州答道,见叶修还在琢磨的样子,便主动解释道:“是个挂着国际名头的国内比赛,前些年才有的,每两年一次,含金量不算高,不过奖金挺多,就在本市,刘老师建议我去的,说就当练个手。”

“……”叶修沉默了一下,他们正式演出是28号,最后一次排练就在前一天,喻文州这日程安排根本就是在赶场子,“一首指定,一首自选吗?伴奏你们刘老师亲自上?”

“嗯,指定曲是莫扎特《G大调回旋曲》,自选曲是格里格《第三小提琴奏鸣曲》。”

得嘞,没一首便宜曲子,都得回去仔细研究。叶修无声哀叹,也是额外给自己揽了个好活,嘴上还没个着调地和喻文州打趣:“老刘对你也算真爱了,他都多少年没登台了,还能行吗?”

喻文州看出叶修挺爱拿同样是钢琴演奏出身的刘颐同志开涮的,也就顺着话头和他过了个招:“刘老师真不行的话,哥来替他上吗?”

……不知道这臭小子是贪心还是贫嘴,刚才要面子那劲儿上哪去了,挨过收拾倒是一点没见怕。叶修动了动眉头,起身走了过去,抬手要拿手里笔敲他:“想得挺美。时间都这么紧了,你还有自己练着玩的曲儿呢?”

“都是很简单的那种,调剂一下心情。”喻文州也不躲,侧额头挨了一下,仍是和叶修笑眯眯的,“一直练比赛的曲子,要审美疲劳的。”

通过短暂对话中的察言观色,要是他没会错意的话,叶修这一次留他,应该是真要单独给他开小灶的意思,但是因为点什么呢?觉得对自己下手重了?其实也还好,打完就没怎么疼了……好的,没跑了,钢琴盖都掀开了。

叶修没明说,喻文州也不多嘴问,只鸟悄儿地跑到另一边打开了琴箱。果不其然,坐在钢琴前的叶指挥随手弹了一溜音阶,随后就发了话:“先随便拉个你自己练着玩的吧。”

喻文州架起琴来,略微思忖了一下,先拉了个长音定调。

—E大调。叶修立刻有了猜测,反而先于喻文州奏响了和弦。

未经对视的会心一笑融入了两种乐器音色交织的刹那,这回就不用叶老师费心即兴编排伴奏了,原曲就是为钢琴和小提琴而作的协奏曲—埃尔加《爱的礼赞》,人们非常熟悉的旋律,同时也是一首深情而缠绵的求婚曲。

曲子没什么难度,的确很适合放松心情。喻文州未用任何多余的技巧,投入的情绪也是对音乐与演奏最本真的热爱。不同于之前随手配合喻文州演示改动后的曲谱,叶修这次也弹得很投入,难能可贵地拿出了正儿八经的演奏状态,两人偶尔交汇的视线中,喻文州甚至能感受到他眼中隐隐蕴藏着某种情意。

确乎是“情意”,与他指挥时类似,又不尽相同,或许也是因着这首曲子的特殊性质而有所凸显,但喻文州从初次见面就发觉叶修对音乐的态度颇有个性,不像是常人对于爱好或是事业的那种喜爱性质,一定要说的话,更接近于真正意义上的……爱意。

以致于自认没什么八卦神经的小喻首席一度十分好奇叶指挥的感情状态。

说是喜欢同性,也不好说会不会是为了过滤多余的异性缘;如果真的只对同性有感觉,该是怎样的男性才能让时刻与音乐热恋的孤独艺术家动一动“凡心”呢?

并非字面意义上的“孤独”,以叶指挥奔放的待人接物风格,显然不缺圈内往来的好友,就连仅有几次排练之缘的乐团众人,也都能十分熟络地与他谈笑。今天排练间隙时,喻文州旁听了半天叶修与袁琤的交流,俩人听起来至少是快十年的交情了,不过叶修会猜中作曲者是他还真不是通过曲风辨认的,而是因为知道主办本次晚会的地方台已经退休的台长是袁琤他爸—原来他们这一大伙人都是受聘来给袁老师的新作试水的。

深浅不论,这一类交情对叶修而言,大约只用一个“熟”字概括便足矣,似乎唯有与音乐交流的时刻,他会主动打破那层看不见的屏障,却孑然依旧。

指挥乐团时,此君仿如一座被海洋深拥的孤岛,做他的首席,自当义无反顾化作最汹涌的浪潮;与他合奏时,又像是调转了过来,环绕周身的琴音,如同一个没有肢体接触却有着真实体温的拥抱,然而若是尝试着去触碰,大概只会让他远离。

喻文州心知肚明,以这首曲子的技术含量,叶修基本就是在陪自己过家家玩,可仔细体味这个“拥抱”的力度和热度,他又能清楚地感知到,叶修同样十分享受其中—鉴于全曲都是小提作为主旋律,叶大演奏家弹到最后还兴致十足地加了段钢琴变奏。

在专业领域,喻文州与他格外有默契,即使从没给人拉过即兴伴奏,也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曲告终,堪称身心舒畅,遂乐呵呵地凑到叶修面前和人击了个掌。

“……”叶修这厢哄好小屁孩,默默松了口气,未曾想在不经意间受了对方喜悦情绪感染,完全是下意识抬了手,拍完才觉得蠢得可以,嘴角微抽道:“今儿就算了,下礼拜想着带你比赛用的谱子过来—先别乐了,我和你们刘老师不是一个路子,顶多提两句个人见解,上了赛场你也不是跟我合作,到时候还是自己衡量着来。”

喻文州奇异地维持着好似要欢呼起来的面部表情,语调平缓地说:“刘老师从来没指导过我独奏,也是说这不是他本行。谢谢哥,我真的……太荣幸了。”

面部厚度向来无法以长度单位来计算的叶老师竟像是有些吃不消如此真诚的感谢,打发喻文州道:“行了,私事归私事,排练的时候别再让我把你拎出来训了啊。”

叶修故意提起这一茬,喻文州却没再有半点难为情,费了不小的劲才憋回去了几分笑意,打保证道:“一定不会了。”

最后一次排练终于能称得上顺风顺水了—当然也包含其后叶老师特制的小灶。电视台高层负责人对现场彩排效果很满意,临时更改了节目顺序,直接由半夜催眠节目给放到了提神开场曲。

晚会是录播,先后顺序对参演人员来说倒不怎么重要,对乐团的各位来说,最大的任务就是尽量让大家感受一下交响乐的普世魅力了,毕竟最广大的人民群众没那么多好这一口高雅音乐的,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也有不少会选择跳过开场歌舞的。实际上,如果不是作曲者身份特殊,一首长达十余分钟的交响乐根本不可能放在一台偏重于娱乐性质的节日晚会里,“这闹闹哄哄的玩意儿是什么鬼怎么还没完”的下里巴人式暴躁反响完全是可以预见的。

这种情况下,颜值无疑是最有效的无差别杀伤性武器。要说叶指挥最初在圈外打出名声来,也没少占长相的便宜,正式演出时好好捯饬一下,那是相当的人模狗样,这回再带上一位一表人才的年轻首席,又有闻名业界L大乐团青春靓丽的姑娘们,整个乐团刚一亮相就让人眼前一亮。喻文州起身和叶修一起朝台下鞠躬时,两位身着正装的青年艺术工作者更是帅出了一道画风独特的风景线,冲着爱豆来的迷妹们很给面子地给了他们和偶像男神同等级的待遇。

整场节目录制都没什么波折,只是现场观众熟悉欣赏音乐会规则的不大多,在演奏中途爆发了好几次掌声,台上的专业人士们虽然觉得有点别扭,但如此直观感受到门外汉听者的热情,总归是很欣慰的事。

喻文州拉完最后一个音,再望向叶修时,心里边莫名升腾起了些许怅然感。

大千世界,万象更迭,人与人的际遇有所重合实是不易,却终有曲终人散的一天。叶修昨天连陪练带指导,足足跟他耗了三个多小时,之前特意为他下的工夫更是无从计算—是真的无以为报,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能和这等风采的指挥合作,被他视作自家首席栽培,时间虽短,已是何其有幸。

常规来说,演出开始前是没有首席起身亮相的环节的,毕竟熟悉交响乐的观众看座位就能辨认出哪位是首席,本次负责人为了节目效果才特意安排喻文州在最初表明了身份。待到演出结束,首席起身与指挥握手或拥抱就是国际惯例了,叶修和台下观众鞠完躬,转向喻文州时,稍微愣了一小下。

都知道叶指挥是个嘴上没把门儿的,也容易给人神经大条的印象,知近朋友才清楚此人在很多方面都细心敏锐得可以,从喻文州朝他走过来那两步的细微肢体动作里,叶修一眼就看出喻文州原本是想抱他一下的,不知怎么,生生收敛成了伸手。

能遇上个合心意的首席确实很难得,叶修自然觉得抱一下不无不可,估计喻文州是昨晚承了他不小的人情才不好意思了?叶指挥如是想着,和小首席握完手,干脆单臂一揽,将人往怀里带了半步,虚搂着他拍了拍背后以示赞赏:“这阵子辛苦了,咱们这个团啊,多亏有你在。”

场面话谁都会说,叶修向来是看心情决定要不要讲两句的,而但凡这种话从他嘴里出来,就不止客气一下的意思了。

喻文州让突然发病一本正经说人话的叶指挥噎得喉咙一紧,一句话在嗓子眼里轱辘了一圈又掉回了肚里,就这么错过了最佳回捧时机,叶修很快松开了手,在逐渐转暗的灯光下和他笑了一下,潇洒一甩手,带着众人有序退场了。

“杂牌军”在知名将领的带领下有模有样地圆满完成了任务,时间尚早,还没到六点,小年轻们也都还亢奋着,谁也不急着走。叶修耐心十足地配合了乐团小姑娘们的花式合影请求,“咔嚓”完一溜十三招,约莫是被糊了一脸狗鼻子猫耳朵的自个儿辣着了眼睛,大半张脸都酸得发僵。他敲了敲后脖颈,走到后台中央清了下嗓子,正当众人以为劳苦功高的叶指挥要对本场胜利演出发表一番可有可无的总结陈词之时,人却朝着另一头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

“文州,晚上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炸了锅似的起哄声中,喻文州讶异地回过头。

今时今日,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傍晚时分,一句很快湮没于嘈杂声浪的寻常邀约,唯有这个人望向他的模样,双眼的笑意,嘴角的弧度,乃至发蜡没给压住、自我放飞的一绺碎发,每个细节都如同被时光之手着意烙印在记忆深处,任凭岁月浪潮往复冲刷,从不曾消褪分毫。

可是还不够,他迫切地想要拖住时间的脚步,让这一幕的进度条倒回三秒钟之前—对面的人唇齿间吐露出那两个音节时,又会是怎样的神情。

第一次,叶修喊了他的名字。

【章一·惊才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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