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 7

这些天我一直没有坐过很硬的凳子,吃饭做题都是坐在沙发上,有时跪在床边写一会,其实已经不太疼了,我却坚持这样做着,其实是做给他看的,让他知道打我一顿给我的生活带来多大不便。现下他突然问起,我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但这时已经晚了,要是说还疼着,明显就是胡话,我自然没有那么傻,只得答道:“已经好多了,不太疼了。”子衿回头冲我同情地一笑,他也知道我是装的,现在骗不过去了,笑意中却难免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那好,”他递给我两张纸,纸上是张表格,里面填了很多数字,“我刚才把你初中的成绩调出来了,算了个平均值,这是我这次考试给你的目标。要求不高吧,只要达到平均水平就行。”

我看着表格最后那列数字,突然憎恨起自己来,我初中成绩有这么好么?语文89,数学87,英语93,物理90,化学97,再仔细审视一遍,却似乎真的是我的成绩,偶尔的几次很差的分数,也被他记录在内了,但毕竟大部分都考得不错,所以竟然没怎么被拉下来。更神奇的是,居然大考小考,一项不漏。

“哦,好,要是完不成,有惩罚么?”有些事情虽然不愿意听,但毕竟问清楚好些。

“差一分一下吧,也好算。我看除了化学高一点,剩下的都一般啊。”他也不避讳子衿,照直说了。子衿听了也立马蹭了过来,看我最后的分数,居然在一旁添油加醋,“不高啊,化学也不高,影化学不是经常满分的嘛。”说着还拍了拍我的肩膀,“没事儿,你一般都比这考得高的,别当回事儿就行。”那个拽拽的样子,让我有种强烈的想揍人的冲动。

“去去去,你该干嘛干嘛去,”我扒拉子衿一下,又皱着眉头看了看那个表格,才缓缓道,“老师,这个,算总分成么?”我可不想万一那一科考砸了,还要挨打的,只要不是全面崩盘,其他的科目补上某一科的分数,应该还是很容易的。

“不行,省的你偏科。”他答得斩钉截铁,理由有力,我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我看着那个目标,心里默默盘地算着,似乎每一科都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但又似乎隐藏着巨大的危险。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时候,就算我不愿意,也没什么办法的,只好捏着两张薄薄的纸,“哦”了一声,表示答应。

老师也没再多说什么,径自坐在下面一个座位上,看我写着座位表。我思虑再三,终于还是利用职务之便,将杨涛排在了我的左边。杨涛外号叫桃子,是个瘦高个儿的男生,跟我很有默契,我们每逢考试,就像有缘分一样,经常坐在一起,他数学物理很好,语文英语很菜,我们勉强算是互补,坐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对对客观题,互通有无一下,看看是不是自己哪里粗心了,没有做对。我们两个有一套成熟的暗号系统,既不引人注意,又高效准确,堪比特工了。因而每次跟他坐在一起,我考试总会考得很好,可以避免很多粗心引起的疏漏,毕竟很有两个人同时在一个题上犯二的时候的。

就算安个保险吧,我看着排好的座位表,心里默默地想。

第一天的考试很顺利,所以考完的时候,我还是很轻松的。除了语文有点儿难,物理化学都还算容易,考试的时候跟桃子对题对得异常顺利,之后又跟其他人对过,觉得客观题应该不会出错,安心多了。桃子也考得不错,就是语文惨了点儿,选择他都抄的我的,我问了言sir,都是对的,但那些古诗鉴赏、象征总结什么的,显然不是他的强项,古文是选自《东坡志林》的,一看就是言sir自己出的题,问法都跟平时考我的差不多,自然不是桃子以前做过的,所以据说惨得一塌糊涂。子衿考得也不错,不过也在抱怨语文太难了,也是,初中的语文卷子向来简单得要命,言sir大概是想用这卷子给我们来个下马威吧。

大家陆陆续续地走了,子衿也自己回家了。我去办公室找言sir。高中老师的办公室不再像初中时候那样,办公区占了一整个楼层,高中楼的办公区是分年级的,高一的老师办公室都在二层西侧,大概两个教室大小,老师们各自在桌上办公,左边的会议区用玻璃隔开,右边有几个单独的谈话室。我四下找了找,没见到言sir,却看到班主任李老师。互相客气了几句,言sir就拿着一摞卷子,从外面走进来,看我在办公区,对我点头一笑,也跟李老师打了个招呼。

我是来问他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的,既然住在一起,来问一下总是礼貌。他上班的时候手机总是静音的,所以也经常接不到短信和电话,只能到办公室来问。我跟李老师道了别,他就出去了,临走还跟我说些好好准备明天的考试之类的话,明天第一门就是数学,想必今晚大家都在家里或是宿舍挑灯夜战呢吧。

“小影来了正好,反正你回家也不复习,过来帮我判判卷子,别人我也不好意思抓劳力。”他一手拉了我,便到了会议室里。我放下书包,在沙发上坐下,看看眼前的卷子,正是我们早上考试的答题纸。“言sir,您一天了,都没判卷子啊?这么多都让我看啊,我是不是算助教了?您可得发工资。”我翻开一摞卷子看着,不但有我们班的,还有二班的,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动。

“怎么说话呢?我给你们改作文呢,没顾上判这些,这些都交给你了,回头试卷分析也给我写了,你爸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都能理清楚,做这点儿活儿没问题。”说着也没顾我反对,就先把卷子拿了过去,从里面翻出我的答题纸来,“我先把你的判了,把要点跟你讲一下,判卷子严格一点儿,要是被我抓到徇私,或者盘错算错分数,我饶不了你。”说着,拿起红笔便在我古文的翻译题边上写了个-1。

我心里一阵紧张,只是死死盯着自己的卷子看,视线不敢移开,心跳不停的加速。考试时间紧张,我写字又慢,有几个主观题,其实自己都觉得是胡写一通的。这次考试又很难,平时我的语文基础知识部分大概扣个5到8分左右,他说判得严些,我只怕要扣8分左右了吧?作文我写得只算是中规中矩,若是他判得严呢,我岂不是这第一科就逃不过挨打的命运?

但老师显然不知道我的小心思,他判得也不慢,我心里盘算了几次,他就改完了,潇洒地在我的试卷上写了个56。居然只扣了4分!我甚至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着卷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难不成真是考试之前他扔给我的那些卷子起了作用?这样我作文只要在33分以上,就安全了,33分,几乎是出初中全班作文的最低分数了,应该没问题吧?我瞥了一眼他放在一边的作文卷子,最上面的一张,赫然是一个25分……天啊,他居然会给这么低的分数。

“考得不错。我还以为我这张卷子出得很难呢,看来也没什么难度,你做得还是挺顺的嘛,过来,我给你讲讲这些要点。”说着他从一摞卷子最底下的部分,抽出一张他用红笔做的卷子来。一边跟我的卷子比对,一边解释答成什么样可以,答成什么样不行,顺便也给我讲了讲我的错处。

天幕渐渐暗下来,桌上的卷子已经快要到批完了,我们班的成绩我已经整理好填进成绩册了,二班的还剩下一些。除了我之外,我们班基础知识最高的是子衿和陈澜,纵使是他们,也都扣了12分之多,再下来便是桃子了,他抄了我的,选择题没错,但问答题好多写得驴唇不对马嘴,好在是我在判卷子,要是老师亲自看,难保不看出什么来。这么想着,冷汗就落下来了,说来我这次居然把客观题都作对了,还真是走运。

正在算着被分到二班的夏奕的成绩,老师突然把我的作文卷子往我面前一扔,手指在卷子上轻叩了几下,“你这作文写得可不怎么样啊,原本还指着你写篇儿能用来讲评的作文出来,你们初三那个刘老师,我得赶紧给送去培训去。”他说得絮絮叨叨,有些好笑,我赶紧停了手上的笔,看着自己的卷子。

“对对,您一定把她送去学习去,省的祸害下一届的学弟学妹。”一边附和着,我一边看着老师在卷子各处写下的批注,哪里应该如何写,哪里用词换一下更好,何处应该添加个例子,何处的例子可以换成排比递进的句式……他的指导写满了卷子的边边角角,有些他觉得不错的句子也划了下来,漂亮的波浪线,却只在边上写了“可以更好!”。我有些赧然,这样一篇作文,不值得他如此认真的去看、去改的,我只是在考场上随便写的,为了赶时间,甚至连提纲都没有列,心里想了个合适的逻辑,就直接信笔胡写起来,但他却很认真地批改在那些带着轻率的句子傍边,让我觉得脸上发烫。

“别嫌低,就你这水平,我也只能给你30分,要是高考你把作文写成这样,也就是45分。”说着,他看了看我,见我不说话,又补了一句,“现在我还没给过30分以上呢,上课的时候拿你的文章讲评,行不?”

我心里想的,却全不是这回事儿,86—还是差了三分,只要打三下,我却依然觉得有点儿委屈,明明就考得很好啊,怎么就落到了这步田地?但这种时候,大概就是那种需要据理力争的时候了。我鼓了鼓勇气,才说,“言老师,可以不打么?我真的尽力了,再说以前老师卷子判得都松,写成这样老师至少给35的,您一下子就判得严了,要求还按以前的分数来,就像故意要找茬儿一样。”

“怎么了,委屈啦?”他用食指侧面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又笑着在我的作文卷子上写了个30,“你说不打就不打啊,不行,谁让你作文写得这么差。”他的话里,都带着笑意的,让我有些迷茫,“不仅要打,还要现在打,站起来,背过身去!”

我听着他语气里的笑意,不免有些生气,有什么可笑的,合着打我是件好笑的事儿啊。“老师,您看我帮您判了这么多卷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你就当是发我工资了,好不好?”我继续求着他。不知为什么,我从来都不会向父亲求饶,打得轻一点儿啊,饶了我啊之类的话,在脑子里想想都觉得可耻,但对老师说出来,却觉得再正常不过了。人总要为生存作斗争嘛。

“你是学习委员,帮老师解决点儿班里学习上的问题是职责所在,还想谈条件了?”他不知是不是觉察到一脸笑意太过份,便板起了一张面孔,故作严肃的样子。

“老师,就算是学习委员,也没有牺牲了自己复习时间,来帮您判卷子的道理啊。少打我几下您能吃什么亏啊,再说您本来的要求我考到原来的平均水平,这次卷子很难不说,您作文又给分低,所以我才没过原来的平均分,但这次真的比以前考得都好多了,这样您都要打,我就只能转学了,也许在别的学校能考得高点儿。”

“呦,道理还挺多,快,别跟我废话,转过去。昨天不是同意了嘛,今天就反悔。答应过的事儿也不想兑现了?看来你这孩子各方面都欠教训。”他的语气很是严厉,却又像是在开玩笑。让我有种错觉,觉得这里是安全的,他不会打的,不放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于是我放下手里的红笔,站了起来,撑在沙发的靠背上。办公室里其他的老师都已经走了,只剩下我们在判卷子,明亮的灯光在夜幕来临之前的沉寂里,好像在摇晃着。大概是心中觉得不安定吧。我定了定心神,却依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到底是什么,却说不清楚。我冲老师一笑,甜甜地说,“您打吧,我准备好了。”

老师也对着我灿烂地笑着,语气却凶凶的,像是要把我活吃了一样,“屁股撅起来,身子往下爬点儿!”他话音刚落,我就觉得自己脸上就像烧起来一样,毕竟是在办公室里,万一这时候进来一个人可怎么办……

他转身去教具柜里拿了一根教鞭,“嗖嗖”的挥了两下,破空的声音尖锐而凄厉,让我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本来觉得老师是在开玩笑,现在听了这声音,却连双腿都忍不住发抖了。他很满意地说了一声,“好。”继而把教鞭抵在我的臀上,说,“你下次要是再敢把作文写成这样,可就没有这回这么好说话了。我看过你发在校报上的的文章,绝不是这样的水平。校报上的文章可以写得认真,考试的作文就跟列大纲一样敷衍么?”

老师站在我身后,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严厉到几乎斥责的语气,登时便觉得心虚了,他要是为了这个打我,我也不算太冤,于是顺势认着错,“哦,老师别生气了,以后不会了,我知道错了。”

他扬起教鞭,“啪啪啪”三下落在一处,却丝毫感觉不到痛—他完全没有使力。“好了,打完了,起来吧。”他拉了我一把,我站起来回身看他,见他眼里依然满是笑意。果然,还是开完笑的……我如释重负,这时才敢腹诽,拿什么开玩笑不好,拿这个开玩笑。明知道我怕的要死,还用这个吓我。

“这回考得不错,咱们班应该你是最高分了,但说了要打,就一定要打的,数目上,我绝不放水。考完试把作文给我重新写一篇,我这里过不了关,你就等着挨打吧。”说着又用食指刮了刮我的鼻子。

“讨厌,您别老刮我鼻子了,回头不挺了,就都怪您!”我把他的手拨开,自己却愣在当下。什么时候开始,我居然可以这么轻松地跟老师开玩笑了?

他见我发愣,又发狠重重地刮了一下,这才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小鬼,收拾东西,咱们回家吧,我饿了。”说着,他的肚子真的叫了起来,在安静的办公区里,有些突兀地响亮。

我们两人对视着,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数学考试结束的时候,大家都在教室里复习英语,最后一门了,教室里的气氛分外的轻松。相邻位子的人低声交谈着,X在讲台前坐着看自习,却也只是顾着自己看题,并没在意这些低声的交头接耳。我还在跟桃子说着一些考试的语法重点,却被突然推门嚷嚷的保安打断了,“高一(1)班的顾影,在不在?校门口有人找你,你出去一下。”

“找我的人有没有说他是什么人啊?”我在众人的目送下出门,一边问着保安。

“说是你朋友,一定要我进来找你一趟。”保安的样子看来很殷勤。

会是谁呢,我心里盘算着,看来保安是是收了人家什么好处,所以才特意从校门口跑到教室里找我。什么朋友又会来事儿出手又豪气,我盘算了一下,竟然想不到到底是谁。跟着保安走到门口,看到那一张笑的灿烂的脸,顿时起了掉头就走的心思。那人正是海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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