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 11
本文为转载,为凭伊慰我原创,如作者有误,欢迎更正
本文为《戒 10》的后记
本文为《戒 12》的前篇

他收拾了碗筷之后,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就拿了板子指着墙边,“过去站好!”

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是些我读不懂的东西,现在想起来,大概有些矛盾,也许爸爸当时也在做着心理斗争,只是我看不懂罢了。在那时候的我眼里,他是坚决而冰冷的。他冷着脸,看不出任何情绪,语气也是平淡的,却让我害怕得浑身发抖。

我很久都没有动作,只是哀求地看着他,下意识地向远离他的方向蹭着,缩在被子里,却怎么都不敢跑。他一直一言不发,眼神却越来越冷,只是站在那里,没有过来抓我,也没有大声呵斥我过去,周围安静极了,安静得在我心中,滋生出无限恐慌。我试图开口说话,最初却只是嘴唇的动作,并没有一点儿声音。再试一次,才说了出来,那样小的声音,却是最凄苦,最绝望的哀求,“爸爸,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吧……”

他没有再抚慰我,只是机械地重复了一遍:“过去站好。”

我却依然没有动作,只是瑟缩着,求他饶了我,求他原谅我,甚至求他过些天再打,他都是只是千篇一律地用那句“过去站好”来回答我。到后来我甚至小声的抽泣着,他却依然不为所动,很有耐心地等待着,仿佛只要我不过去,他便一直站在那里等我,雕塑一样,纹丝不动。

我最终还是忍受不了寂静的恐怖,空旷的大房子里,只有我哭泣的声音,爸爸死寂着,只是时不时地重复着那句话,时间久了,竟有些惊悚了。我从被子里钻出来,却还是羞怯地缩了回去,裹着被子走到墙边,爸爸顺手将被子接过去,又放在沙发上,这才回转身来。摆了摆我的姿势,抬手就是一板子。当时的疼痛,我到现在都记得。我当时只觉得肉被拍碎了一样,甚至仿佛听到了血液迸溅的声音,当然,是幻觉,却依然让我清晰地回忆起那种痛楚。

我十分努力地控制,才没有跳起来捂着屁股逃走,但尖叫,哭喊,却一刻也停不下来了。爸爸没有照准一个地方打,但板子那么宽,两下,板子就遍及了臀上的每一寸角落。我近乎疯狂地认错,求饶,喊到声音都嘶哑了,叫到喉咙都着了火一样,爸爸,却还是无动于衷地,一板子,接着一板子打着,我小小的身体,真的装不下那么多疼痛,疼痛太过沉重,几乎将我全身的骨头,全部压垮。

我挨到三十下的时候,已经疼得脱力了,再也说不出任何完整的句子,只是呢喃得重复着:“爸爸,爸爸……”即便如此,我依然一下都没有躲,用我所有的意志拼命地保持着姿势,再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连我的潜意识都知道,如果再躲开,爸爸也一定会毫不留情,从头来过的。

绝望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我在心里默默地记着数,还有二十下,还有十九下……明明已经不是很多,却像是怎么也挨不完一样。我求他,求他停下,求他轻些,都没有丝毫的效果,我不知道有多么希望,这板子已经是最后一下,我多么希望他能看到我的疼痛,多么希望他能听到我的哀求,我多么希望他能给我一点点怜悯,不再打我,然而,他只是无动于衷。

他打完最后一下的时候,我已经严重脱力了,身体僵直着打着颤,哭得声嘶力竭,连心也一并冷了下去。他将我抱回房间里,轻轻给我揉着。我嗓子完全哑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时候的自己,内心里都是凄苦。我的心在那时,便完全对我在世上所剩下的唯一亲人,彻底封闭起来。

“顾影,给老师道歉。”爸爸的声音跟记忆中的那种冷漠淡然重合起来,原来一切都还没变。他折断了板子,却还是会让我道歉。爸爸的方式一向是冷静的,即使是这样不冷静的方式,也能让他做出冷静的意味。

我的思绪一下子拉回来,抬头看着他,又看看断掉的板子,再看看老师。其实我真的想知道,如果我一直不认错,老师会不会也像爸爸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但现在,大概再也无法知道了。

“算了。”老师居然抢先我一步接过了话头,他揉了揉我的头发,“不用了,”接着,他回头握了一下爸爸的手,似乎有意躲避我的视线,却还是被我察觉到了,“潞城,我能单独和小影谈谈么?”

门半耷拉地虚掩着,看上去有些颓然。上面的合页已经脱落了,被空调强劲的冷风吹得“嘎嘎”直响。

我凝视着言溪,突然感到自己所有的坚持,并不是不值得的。无论有多大程度上,是因为爸爸,他终于还是先放弃了。他不再坚持打我,不再要求那个形式上的低头。倔强滋生的温床消失了,我的恨意,也随着一起消失了。本来以为会刻骨铭心的伤痕,却在一个瞬间,不药自愈了。

老师在我身边坐下,嘴角勾起一抹有些落寞的笑容,“老师特别可恨吧?你要是真的不想在我这里住了,我跟潞城说,让他带你回去。本来我周末想带你去我大哥家里,他有个小男孩儿,两三岁,能背很多唐诗,就像你小时候一样。”他说着,笑容温暖起来,“放假的时候,我还想带你回内蒙去,见见我的父母,潞城也很多年没回去了,自从……”他略微停滞了一下,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其实我爸心里也还是想着他。你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亲人,原来因为林扬的原因,不想让你知道,现在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和潞城都想让你慢慢的认识所有的亲人,包括,你的生父。”

“老师,我下午回来的时候,您说要我搬走的话,真的是开玩笑的么?”我没有理会他漫长的铺陈,单刀直入地,问了一句没什么关系的话。

“当然是了,哪能真舍得让你走呢,对不起,让你伤心了吧。”他有些落寞的神情,让我觉得,像一个孩子。“现在大概你真的恨上我了,就算我留你,你也不想继续住下去了吧。”

“老师,那些事情,都是我不对,您不用给我道歉,真的。您打我……是有些疼得厉害,但是……我也不会因为这点儿事儿就恨您的。我……能继续留在这儿么?您这儿上学方便。我要是搬回家,还要再申请宿舍,现在恐怕早就申请不上了。您要是不收留我,我就只能去子衿的公寓住了。”我话说得很慢,一点一点,都考虑清楚,不想说得太过疏远,也不想太过随意,我小心地在寻找一个平衡点。

我不想走,纵然前两天再生气,我内心里,却依然喜欢这个地方,这里让我在母亲去世了很长时间之后,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如果不会来还好,真的回来了,让我搬走,却有些勉为其难了。这里的房间,我布置得很怡然,书架上随意地放着我喜欢的书,我收集的CD,整理柜里有我做的战舰模型,窗台上是一盆我前些天买回来的墨兰。客厅里也换了我喜欢的米色沙发套,墙上挂了子衿送我的油画,花瓶里插着些富贵竹和大朵的鸢尾,钢琴上摆了个学校门口买来的熊宝宝。这些,都是我自己家里没有的。爸爸喜欢简约和整洁的布置,并不喜欢家里有什么花草之类,但老师却是随意的,甚至在我新添了什么布置之后,还会表现出惊喜的样子,随口给我提些有格调的建议。比起那个走进去就有些阴冷感觉的家里,这里显然满是阳光和温暖。

“好。如果不想回去,就一直住在这儿吧。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他拉过我的手,看了看指甲缝里扣进去的墙皮,轻轻地碰了碰,拿到手边,却好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过了一会儿,又放了回去。

“怎么可能一直住在您这里,要是师母回来了,我和爸爸可不能妨碍你们二人世界。”我随意地把手拿起来,顺手拉开抽屉,拿出修指甲的小盒子,若无其事地修剪起来。

“不用顾虑这个,我已经离婚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听到的,竟然不是惆怅,不是沮丧,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什么时候?”我一惊,本能地问。刚认识的时候,他还说他老婆去国外了,怎么没几天的功夫,就又成了单身了。

“前天。”他若无其事地答着,“前天下午我不在,就是去办离婚手续了。”

我突然想起自己一直有个问题想问,却发愁不知道怎么问出来,他现在倒先提了个还算合适的话头。我心下有些窃喜,装腔作势地举起了右手,问道:“我可以问个私人一点儿的问题么?”

他开心地笑了,食指弯曲,用力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问吧,无所不答。”

“您爱她么?您的妻子,或者说……前妻。”我问得相当直接。

“不爱。我们的婚姻是个错误,就像我刚才打你一样,我也经常犯错误。”他耸耸肩,“你倒是挺尖锐。”

“那么,您应该有爱着的人吧,像您这样浪漫主义情怀的,不可能没有爱情的。”

“怎么,小影有喜欢的人了?”他倒是反戈一击,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但我想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您也知道,我没法跟我爸说这些……”我声音越来越低,生怕被爸爸听到。

他笑了起来,眼角皱起些细细的纹路,“每个人体会到的的爱情,都是不一样的。我的,不一定是你的。要靠自己去感觉,当你遇到的时候,你会知道的,那就是爱情,不是其它。怎么,突然问了这个?”

“那么,我爸爸他……爱我妈妈么?”

“爱。”他说得很绵长,似乎隐隐藏着,一丝无奈。

“但妈妈不爱爸爸,对吧?她爱你哥哥?”我接着问。

“我不知道。高中的时候,她的确爱二哥,后来我也不知道了。”他摇摇头,“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就是问问,那老师呢,为何跟不爱的人结婚?这样不是很残忍么?”

“她也不爱我,所以也算不上。主要,还是拗不过家里,父母说我年龄大了,不娶老婆不行呗。”他颇有些调侃的意味,又戳了一下我的额头,“小东西,敢说我残忍。”

“老师就是残忍啊,打起人来,简直是张汤义纵来俊臣。教训我残忍,可能对老婆也残忍。”我笃定他这会儿不会对我再发火了,便使劲儿地开他的玩笑。

“呦,还知道挺多酷吏的。我哪能跟他们比,我就一样刑具,还被你爸没收了,什么都没了,也就是个拔了牙的老虎,何足惧哉?”他也配合着我,像是根本不在乎我的“冒犯”。

“那,爱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如果我不准备和一个人结婚,甚至对他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可以跟他恋爱么?”我渐渐的接近了主题。

“你跟我讨论自己要不要恋爱?”他有些惊讶,“你不怕我再把你按在床上打一顿,然后告诉你,你要敢谈恋爱我就打断你的腿?”

“不怕。您不是这种人,不在乎这种事儿。对吧?要不我跟叶子衿住在一起的时候,您就直接把我打死了。”我随意地说着,手里继续忙活着剪指甲。

“不是不可以,想谈可以,但不能……”

还没等他说完,我就接了下去,“不能□,不能夜不归宿,不能影响学习?都没问题,要是做不到,任凭处置。”

“你还挺清楚条例的,不过,叶子衿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勾起了你谈恋爱的兴趣?”他兴味盎然的看着我。

“子衿?这事儿跟子衿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有些迷惑地看着他,“子衿不知道我要谈恋爱啊,这事儿我只跟您说过。”

“你,不是要跟叶子衿恋爱?”他问道,语气十分地不确定。

“当然不是……其实这事儿也说不准,我也不知道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样,不过,还是跟您说一下,备个案咯。”我把修指甲的锉刀放到一边,看看指尖,还有些发红,但已经不太碍事儿了。立时弹琴还不太可能,不过过上一两天,大概不会有太大影响。

“手弄好了?给我看看吧。”他拉过我的手,在掌中揉着我的指尖,看着那指尖发红的痕迹,显然有些不忍了,“你刚才是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犟着?现在怎么又想通了?”

“您又是怎么了?前一秒还在说不认错就打到我认错为止,后一秒就像个大好人一样,说什么都没关系了。”我不回答,却反问了回去。

“我怕丢脸嘛,”他开着玩笑,“我打了你半个晚上,都比不上你爸一句话,不是很丢脸?不如索性大度一点儿。满意么?该你回答了。”

“我?没什么理由,您就当我自己找打吧。”我笑了笑,“我想说的,但说不出口。”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他拍拍我的肩膀,保证着。

“不会不相信我。不会打我,还是不会‘逼供’了?”我得寸进尺着,丝毫没有节制。

“还逼供,这都什么词儿啊,我真成了酷吏了?老师以后无条件的相信你,不过,要是犯了错误,该打的时候,绝不姑息。”他说得很坚决,让我背脊生出了一股寒意,臀上的伤又开始疼了起来。他看看我,却又笑了起来,“让我看看吧,打得挺重的,老师给你揉揉?”

“不要!我自己弄吧,反正也被打习惯了。”我颇有些怨气地说,“您记得帮我把门修好就行,还有……我刚才跟您说的事儿,能不能……不告诉爸爸?”

“你要谈恋爱的事儿?好的,我负责保密。但你得跟我汇报行踪,去哪里了,干什么了,不许瞒着我。”他神秘地笑笑,一副包在他身上的神气。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皱了皱眉,问:“对了,夏奕,你认识吧?她以前好像跟你一个班的。”

“当然,她以前坐在我前面,我们关系还不错。”我回答着,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起。

“关系不错?”他神情又似乎有些迷惑,“哦,这样,没什么。”他笑了笑,“到底是谁陷害你,你知道么?”

“您怀疑是夏奕?”我脑中心思转了几转,应该不会吧。夏奕知道我和子衿只是朋友,就算真的想要子衿想疯了,也该在子衿身上下功夫吧。“我会留意的。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钱子衿已经垫上了,这事儿最后怎么处理,还是要看李老师。我就不蹚浑水了。”

“我没有怀疑她,只是偶然间听见她跟同学讨论你家里的事儿。你们既然是朋友,你去问问她吧。”他站起来,拍拍我的脑袋,“我去给你熬点儿上次的那种药,你处理一下伤势,明天反正周五了,不用去上课了,我帮你请假。”

我点点头,老师便出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陷入了沉思,夏奕?为什么呢?

对着手机里积存了越来越多的代号为海龟的短信,我有些无奈地动手删了起来。看了半天那条在我进门前发来的,“我们要不要找时间约会”,终于,还是决定动手回复一条:“下周末是Alex的生日party,着装正式一点儿,主题是印象派。”我打下印象派这几个字的时候,手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心想正式和印象派到底要怎样才能搭上边儿,估计这个正式是叶启辉要求的,意象派是子衿的主意。

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把短信删了,回了一条:“去死。”然后飞快地按下了发送键。没心没肺的男人,估计不会太伤心吧。虽然从老师那里拿到了特许权,我还是觉得在爸爸会出席的场合,带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海龟从来没有正式告白过。我也没有正式答应过和他在一起。但从他“奇迹”一般地,再一次找到我开始,他的“骚扰”短信,就从来没有间断过。从每天早上7点会准时发来的早安,到他今天做了什么事儿,吃了什么东西,去了什么地方,都一一报备,甚至时不时来一条写了肉麻情话的短诗,甚至每天晚上十二点,都会准时发来:晚安,早点儿休息。我很少回复,他却始终坚持,我才终于有些确定,他是喜欢上我了。可悲的是,他这样一个在我眼里的大龄老男人,不敢承认自己的恋童癖罢了。

不可否认的,我长得十分纤弱。身高显然可悲地遗传了言家的不良基因,没有像爸爸一样的高挑笔挺。虽然也不算矮,但毕竟不算太高。发育大概也因为长时间的睡眠不足和毒品滥用严重迟缓,还没有过月经初潮。胸部大概因为激素水平的原因,迟迟没什么发育的动静,整个人瘦的要死,绝对是那种风力稍微大一点儿就被吹跑的类型。实际上我也的确被吹跑过,某次和同学一起去附近扎营,早上去河边散步,风稍微大了点儿,我就楞被吹到河里去了。之后全身湿透,还被同行的很多男生质疑我到底是不是女人。长相还遗传了我妈的苍白的特色,皮肤白得要死,一点儿都没有健康的感觉,加上身形瘦弱,眼睛大大地突出来,看起来真的有点儿像医院里的了重病快要死了的病人。

所以,我对自己的样貌,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自信的。甚至,是有些自卑的。我某种程度上,甚至觉得,爸爸也好,老师也好,始终把我当做小孩子来看,动不动就真的是像打小孩子一样打我,也是因为,我长得的确还是个小孩子。

因此,也不相信有什么正常的男人会真的喜欢上我,那种被个人魅力折服的鬼话,我信都不信,像我这种没有出现任何女性第二性征的女生,如果有向海龟这样的狂热追求者,那只有一种解释,就是此人恋童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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