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氏双娇 4

楚翊低声道:“别张扬……我是怕你出游的这段日子,会再发生什么意外,所以……”

“你……让我用这个做什么呢?”

楚翊悄声回答:“如果不需要,那么自然最好了。不过你要谨记,你只可在六日之后用此,其他时间切不可用。”

冷冰儿接过他手中的瓶子,手心一片冰冷的触觉。她着实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却从他那温柔的目光中,觉察不出丝毫加害自己的意味。

这剧毒的药水却令她隐隐有了不安,仿佛山雨欲来。却不知何谓山雨,何时将来。

欲加之罪

自绛月宫的祖师创教以来,对于接任者的选立都异常用心,因为接任者的能力关乎圣宫的发展存亡,因而显得至关重要。事实上,冷月曾私下将冰儿定为候任圣女,随时准备接替宫主的位置,所欠缺的不过是一个继任仪式。出乎意料的是,在正式的文旨中,冷月却明文确立雪儿为下任宫主,而冰儿则为护教圣女—仅次于宫主的地位。宫主之人即使有所质疑,在冷月一贯独断专行的掌教风格下,也绝不敢多说一个字。

初春的风是萧瑟而恬静、不染纤尘的,轻轻卷起珠帘的一角,露出单薄如水的日光,在清美的阁间肆意徘徊荡漾。冷冰儿慢慢理着额角的乱发,听伶俐宛转若春莺的嗓音在耳畔萦绕,不置一词。伶俐看着她淡泊的样子,不觉提高了嗓门道:“少宫主,您真的一点也不在意,雪儿小姐夺走了您的少主位子吗?”

冷冰儿闻言,下意识看了看门外窗外,这才看了眼口不择言的伶俐,嗔怪道:“小声点,当心惹祸上身。”

伶俐连忙一手掩口,半晌又松开,不满地嘟囔着:“可是少宫主,雪儿小姐论资历论武学,都远不如您,宫主这样做也实在是太……”她忽然噤口,只见雪儿不知从何处慢慢踱了过来,眼神幽昧。显然她已经听见了她们方才的对话。

“继续说下去。”雪儿扫了眼全身发抖的伶俐,一字一句道。

冰儿见状,连忙上前微笑道:“姐姐,你找我有事吗?”

雪儿唇角泛起一丝戏谑的笑意,她目光凝注冷冰儿,挑衅道:“娘亲把你的位置给了我,我总得过来知会你一声,你说是吗?”

冷冰儿闻言,不在意地笑了笑:“姐姐,做不做这个少宫主,对我来讲并不是非常关键的事情。对我来讲,一家人其乐融融,比什么都重要。”

雪儿冷哼了一声:“可惜我的家人,却被你害死了。”

冰儿知她始终无法释怀,即使自己曾经差一点因此被杖毙,即使她心中也曾有过一段不忍,在亲人故去的巨大打击之下,都显得那么无关紧要。

有些苦涩地笑笑,这是自己欠下的债,欠债总是要偿还的。

“姐姐,”冷冰儿看着她,慢慢道,“那件事虽非我本意,却终究伤害到了你和你的家人。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哥哥,你的家人……”

雪儿忽然拍案而起,横眉道:“一句对不起,可以抵偿一条人命吗?那么我跟你说句对不起,莫非就可以立时取你性命吗!”她越说越激动,忽然“啪”地一声掴在冰儿脸上,无比响脆的一声!

“你只不过是个没人爱没人疼的贱种,你凭什么叫我姐姐?你凭什么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活着……”

鲜红的掌印烙在冷冰儿脸颊,生痛。她擦去唇角血迹,听着那句句伤人至深的侮辱话语,蓦地想起之前的种种,想起最敬重的母亲、最爱的男人,都因为她的存在而忽视了自己。想想雪儿早已占据了她曾经最珍视的一切,如今时过境迁,却依旧对自己耿耿于怀,一时间百感交集,又是怒又是怨,“刷”的一声从伶俐手中拔出长剑。

雪儿冷冷一笑,手中不知何时已握有一把锐利匕首,寒光闪烁,刹那间对准冷冰儿的心口刺过来!

冷冰儿侧身闪过,剑尖霎时间就勾起匕首手柄,“刺啦”一声将匕首带到地上!雪儿尚未反应过来,肩上已被剑身划到,衣衫破碎,一道血痕清晰可见!

“住手!”就在这时,冷月忽然走了进来,这一幕恰恰被她撞见。冷月走过去扶起瘫软在地的雪儿,仔细打量着她肩上的伤口,那一剑冷冰儿拿捏了分寸,因而只是轻微的划伤,然而鲜血依旧毫不遮掩地染红了衣衫。雪儿夸张地凝眉咂舌,不停倒吸着冷气。冷月眉心蹙起,忽然声色俱厉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冷冰儿眼神一黯,此情此景,她还能解释什么呢?

一旁的侍女伶俐生怕小姐再因此受重罚,抢先跪在冷月面前,哀求道:“宫主,不关少宫主的事情!是……是雪儿小姐,她……她恶语中伤少宫主……”

冷月冷着脸:“冰儿,你说,是怎么回事?”

冷冰儿凄然一笑,手中长剑滑落在地。随着那长剑寒光在身边慢慢铺开,她跪了下去,任命似的道:“女儿无话可说,甘愿受罚。”

解释?还有什么可解释的?无论解释与否,无论是否是自己的错,娘亲都会毫无改变地惩罚自己一个。那么,多费唇舌只能激怒原本就厌弃自己的母亲。她这样想着,内心大半冰凉。只要和姐姐扯上关系的,倒霉的一定是自己。

“伶俐,你送雪儿小姐回去,给她好好上药!”冷月沉声命令。

伶俐不敢再多说什么,低着头应着是,又从地上爬起,看了眼冷冰儿,这才扶起伤势并不算重的雪儿,一步步向外面走去。

随着雪儿和伶俐脚步声慢慢远离,冷冰儿颤抖的愈发厉害。她不敢抬头,不敢去看母亲此时此刻的表情,不敢说一句话去求饶。

她等待着,无论耳光抑或是藤条,猝不及防地加在身上。

等了好久,却只是等来母亲的一声长叹:“起来吧。”

冷冰儿一愣,看见母亲神情落寞,点地的双膝却不敢离地。

冷月伸手扶起她,又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轻抚她面颊上的火红掌印,眉心微蹙:“是雪儿先动手打你的吗?”

冷冰儿眼眶微红,未及回答,却见冷月缓缓叹息道:“命运作弄,导致咱们母女三人误会重重。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

冷冰儿眼神一黯:“娘,您不要难过了,都是女儿不好……您是为了救女儿,才……”

冷月轻轻拍了冰儿的手背:“不怪你。娘失去了一个女儿,老天便将你赐给了娘。”她似是在对冰儿说,又似在对自己说。

之前她终于见到亲生女儿,万般欣喜之下早已失去了理智,为了雪儿多次加委屈责罚于冰儿。此番她已冷静了许多,不再不问青红皂白便责怪冰儿,虽然她的内心依旧那样毫无意外地偏向雪儿。

冷冰儿却是眼窝倏地一热,眼泪就快要掉下来。

册立仪式很快便举行。仪式上,冷冰儿听着宫众山呼万福,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微笑着看雪儿坐上候人圣女的位置,微笑着听众人称雪儿为少主—那个曾经伴随了自己十七年的称呼,说完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娘亲是如此草率地做了决定。淡淡的失落挂在眉间,她却不能有丝毫的怨尤。毕竟雪儿才是娘的亲生女儿,娘这样做也是情理之中的。

望着娘亲面上欣慰的神色,冷冰儿唇角向上弯起了一个弧度。只要娘满意,一切都不重要了。她所能报答娘亲三春之辉的,也只有这么点滴的寸草之心。

娘说过,等册立仪式过后,就会带她去江南玩耍。那是她期待了好久的。不知江南的天空是否也和这里一样灰蒙蒙,夜半月弯,会不会有这样凄冷的寒风。不知那小桥流水,是否有闲来戏水的鸳鸯。

那些都不再是梦境,而会清晰地展现在自己眼前。

冷冰儿微微笑着,虽然身处绛月圣殿,心却早已飞出几千万里。

就在这时,却见端坐的雪儿忽然头偏了一下,紧接着眼角、唇角溢出深色的血来。

“雪儿?”冷月大惊失色,忙上前扣住她的肩,孰料这一抓竟然使得她整个身子都歪斜了过来!她惊慌失措地将一枚速效还混丹塞入雪儿口中,又抢过宫人端来的温水,强行给她灌了下去。然而,一口鲜血从雪儿口中喷薄而出,血色呈黑,明显带了剧毒。那是一种罕见的毒,冷月熟稔各种毒药,知其源自西域的青丝草。由于尚能将毒汁吐出,中毒时间绝对不超过一个时辰。冷月宫主深知此毒难以治愈,而每当风雨大作之时,中者身上每一处关节都会生生作痛,直到痛楚地死去。

冷月怒视着噤若寒蝉的宫众,大喝一声:“方才都是谁在和少主在一起?滚出来!”

死一般沉寂的宫殿内,无人回应。

“说!册立仪式之前,都是谁跟少主在一起!!”冷月指着跪倒一片的宫众,大声呵斥,面色铁青。

宫众缓缓地转头,最终,眼神聚拢在冷冰儿身上。

“是女儿……”一声柔弱的女音,夹杂着些许胆怯。

“冰儿?……”有些疑惑,有些不可置信,冷月宫主望向冷冰儿:“雪儿之前一直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中此剧毒?”

冷冰儿摇摇头:“册立仪式前,雪儿找女儿去她房间聊天。之后她便和女儿一起来到圣殿……”

就在这时,项子彦突然从大殿外闯了进来。他焦急地抱过冷月宫主手中的雪儿,一双澄澈的眼睛因激动而显得通红。

“雪儿!”他摇晃着臂弯的佳人,不住地唤着。半晌他转头望向一旁的冰儿,沉声道:“你还是不肯放过她……”

冷冰儿讶然抬头,眼中闪烁着不解和诧异。

“我离开前,雪儿曾预料到你要加害于她……我原以为你心地善良做不出那种事……可是……”

“项子彦,你把话说清楚!”冷月宫主面上阴晴不定,“是谁给雪儿下的毒?”

“冷月宫主,你草率地让雪儿做下任宫主,结果害她遭此不幸……”他顿了顿,嗓音微微沙哑,“冷冰儿……你好狠!宫主之位对于你来说,当真这么重要吗?”

冷冰儿却像是完全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一脸吃惊地问道:“项大哥,你在说什么啊?”

冷月宫主寒眸微微结起霜,口中清晰地吐出几个字:“你们说完了没有?”她望向手足无措的冷冰儿,声色俱厉:“冰儿,你说,是不是你下的毒?”

冷冰儿委屈极了,上前抓住母亲的手臂:“娘,您要相信我,女儿怎么会害雪儿呢?”

“因为你想做下一任宫主,所以才下此毒手!”项子彦冷冷地插话,语调中有说不出的鄙夷和失望。

“项大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是冤枉的啊~~~”冷冰儿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你这样子诬陷我,到底是为什么?”

“我诬陷你?哼,据我所知,这种毒药世间稀有。你昨日偷偷溜进丹房,被司药的宫女发现,可有此事?”

“我……”冷冰儿语塞。她确实去过丹房,但并不是为了偷青丝草,她是为了把楚翊给她的毒药偷偷藏在丹房里。毕竟那里的温度和湿度最适合丹药的保存。

“司药,可有此事?”冷月宫主沉声问。

“回禀宫主,确有此事。”司药宫女老老实实地回答,“婢子看见大小姐进了丹房,便问她有什么事情。大小姐推说没事。随后婢子便发现架子上的青丝草不见了,本想在仪式结束后再向宫主汇报……”

“没用的东西!连丹药都照看不好!”冷月宫主狠狠地骂道,“来人,给本宫将这个贱婢拖出去,凌迟处死!”

冷冰儿大惊失色地跪在母亲面前,抱着母亲的双腿哀求道:“娘……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您先不要迁怒于司药姐姐……”

冷月宫主用力踢开她,眸中的寒霜越结越深:“南苑,你带人去大小姐房中查查,一株青丝草不可能全部用完,一定还藏了一部分!”

半盏茶的功夫,南苑回来复命。手上拿着一点青丝草的根茎和一个小布娃娃。

“这是什么?”冷月宫主讶异地拿起娃娃,见娃娃正面写着骆知雪的生辰八字,背后被银针刺穿了。显然是复仇者惯用的撒气的伎俩。更重要的是,这娃娃是用上次买给冰儿制衣遗留的苏锻制成的,而娃娃的五官是用那盒胭脂画上的……除了冷冰儿,还有谁能做到这一切……铁证如山,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样做……难道是因为雪儿占了她的少宫主之位吗……感性和理智在一起交错着,彼此厮杀着。

“娘……您听我说……女儿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您要相信女儿……”

也许养大的孩子没有血缘关系,真的不能相信吧……

冷月宫主脸色铁青,身子微微颤抖。

她强压自己的怒火,沉声命道:“来人,把冷冰儿关进天牢,听候发落!”

“娘……您为什么不相信我?娘……”冷冰儿被两个宫女拖了出去,大殿却一直回响着她的声音。

“您为什么不相信我?……”

冷月宫主回头望了眼脸色发黑的雪儿,幽幽叹口气,命道:“把宫中那颗绛月神丹拿来,给雪儿服下……”

宫女应着“是!”快步向丹房走去。

项子彦一直旁观着,直到冷冰儿被两个宫女用力拖出圣殿。她是那样委屈、那样无助,仿佛声音都已经喊哑。他眼神越来越黯淡,内疚与自责烧灼着内心,痛楚地闭上了眼。

深陷囹圄

绛月宫的天牢里,常年阴暗潮湿。冷冰儿毕竟是宫主的女儿,身份尊贵,牢房里比较起来还算干净,但冰儿平日养尊处优惯了,还是极其不习惯。

正值初冬,牢房中有个取暖的炭火盆,然而那炭盆里烧的是低劣的炭,一屋子的烟火味,呛的她连连咳嗽。刚想坐下,只见被褥毯子脏的黑乎乎一片,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难受得很。

耳边传来阵阵拷打犯人的惨叫声,想到也许不久后也会受到那样的对待,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冷冰儿怎么也想不到,这番冤枉自己的人竟然是项子彦—那个曾经给她莫大幸福也给她至深伤害的男人。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她倒不意外娘亲的举动,毕竟谁在这种局面下都会做出这样的反应—甚至她还庆幸娘亲没有像从前一样,当场击毙自己,而只是把自己关了起来。然而娘亲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此番她最疼爱的女儿被毒害成这样,而目前所有证据都指向自己。她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呢……

想一想,背后冷汗直湿透了衣衫。

挨到晚上,炭火盆早熄了。冷冰儿渐渐挺不住,疲困极了,也讲究不得,拿外衫垫了,歪在床头沉沉睡去,一阵阵凉风从窗户里往里灌,冻得她一阵激灵,醒了,茫然四顾,只听风带着呼哨冲进来,那寒气直伤进肺腑内脏。

火盆早已冷透了,牢房里没有窗户纸,直透风。冷冰儿把自己抱成一团,也不讲究脏不脏了,把毯子捂在身上,才觉得好些。

不知过了多久,冷冰儿只觉得胃痛的厉害,肚子饿的骨碌碌响,这才想起来,晚上几乎没有吃东西。她肠胃不好,所以从小母亲就算再怎么惩罚她,也不会罚她不吃饭。事实上每次挨了责罚,母亲都会嘱咐司膳的宫女给她精心制作菜肴、给她补身子。可是今天,没有任何人给她送饭。看来娘亲彻底生气了。

她用手强压着腹部,然而胃一阵接一阵的抽痛,到最后,冷汗都冒了出来,身子抖得像风中枯叶,连嘴唇都白了。到这般凄惨境地,冰儿越发悲哀,想起母亲曾带自己去逛集市,疼爱地给自己买胭脂买衣料,可是幸福的时光竟然如此短暂。想起楚翊,想起他对自己做过的那么多令她感动的事情,她心中却始终放不下另一个人。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受了如此的委屈吧……想到此,不禁悲从中来,她忍不住呜咽出声,越发觉得想念楚翊。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得昏昏沉沉的冷冰儿突听牢门开锁的声音,她努力睁开眼撑起冻僵的身子,见是母亲。

“都出去!”冷月宫主沉声命道。宫女把一个提花藤椅放在牢中,然后关上门离去。此间牢房里外便只剩下母女二人。

“娘……”冷冰儿拖着冻得麻木的双腿,跌跌撞撞地走向冷月近前,腿一软,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冷月宫主背着手俯视着她,寒眸中没有一丝感□彩。冷冰儿用力重新跪好,不知是出于寒冷还是害怕,全身上下都在不停地颤抖着。她想张口说话,牙齿却不停地打颤,好不容易才连成一句完整的话:“雪……雪儿怎么……怎么样了……”

提起雪儿,冷月宫主的心揪起来,经过一夜的抢救加上绛月神丹的功效,命算是保住了,可是从此以后就成为一个废人。她强压内心的失望与愤怒,冷冷开口:“她没有死—你很失望吧?”

冷冰儿怔了怔,未料到母亲说出这样的话。话里面包含的讽刺与厌恶,还有极其的不信任—她忽然觉得母亲好陌生。从前无论她犯多大的错,无论母亲再怎么生气,也不会这样冷漠地像对一个陌生人说话的口气和自己说话。那时母亲总是很严厉地责骂自己,语气多包含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而如今,仿佛她已不愿与自己多说话。只是冷冷地注视着自己,仿佛一尊威严的神,无法与之交流,只能带着景仰畏惧之心膜拜。

“您真的……认为是我……下的毒?”冷冰儿凄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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