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后,冷冰儿正在阁内梳妆,突听到楚翊说:“青儿,你看谁来看你了?”冰儿头一转,却见冷月宫主走了进来。她连忙站起来,习惯性地跪了下去,却不知道该称呼什么。楚翊适时地走了出去,关上房门,给她们母女单独相处的时间。然而楚翊并没有走远。
自从那日她拒绝回家,冷月就没有再来找过她。时间和距离慢慢冲淡了她当日对母亲的哀怨和绝望。她反倒常常旁敲侧击地向医仙谷主打听母亲的病况,当听说冷月宫主的身子在逐渐好转时,她的脸上就会不自觉挂上安心的笑容。这一切,都被楚翊看在眼里,记在心底。便愈发心疼这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
冷月宫主走到堂中坐下,俯视跪在一旁低着头的冷冰儿,微微挑眉道:“死丫头,你是决意不认本宫了吗?”顿了顿,又佯怒地加上一句,“是不是又该动家法了?”
冷冰儿闻言微微一颤。
家法?
曾经只要犯了错,无论是大错还是小错,那个被称作家法的藤条就会呼啸着在自己身上留下惨痛的痕迹,她一直讳莫如深。多少次都想偷偷将那根藤条扔掉,或者藏起来。却终归没有那份胆量。
然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这个字眼却让她觉得有些莫名的温暖。家法家法,那是父母针对子女的,如果娘亲不把自己当做孩子,又怎么能叫“动家法”呢?
这一份渴求关怀的卑微心绪,被深深压抑在心底,却无时无刻不在跳跃着幻想。
冷月见她跪在那里不动,眼中浮起一丝隐约的笑意,她伸手将冰儿拉起来,笑着斥责道:“你现在脾气大了,一不高兴就可以不回答娘的话。要不是看在你伤势未愈,本宫非再打你一顿不可。”
冷冰儿怔怔地望着母亲,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话。
冷月宫主径自拉她依着自己坐到榻上,细细打量着女儿,见她气色已有所好转,之前苍白的脸上也有了血色。心下甚是宽慰,抚着她柔软的小手道:“还是不肯跟娘回去吗?”冷冰儿交握着双手,不敢回话。
冷月宫主叹口气:“冰儿,老实说,你恨不恨娘?”
冷冰儿眼眶微红,摇了摇头,“都是女儿不好,惹您生气。”
冷月宫主看着她眼中隐约的泪,听着她无力轻颤的话,微微皱起眉头。再次叹口气,却自抹开一丝笑意:“今日气候宜人,可有空陪娘亲到市集上走走?”
无论春夏秋冬,市集上总是这样一番热闹的场景。冷冰儿想起她自小总是缠着母亲带自己去集市上逛逛,可是最后不是被冷言拒绝就是大加斥责。随着长大,她再也不敢有类似的任何请求。
可是她毕竟只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喜欢热闹,也喜欢宫外精彩的市井生活。这样的愿望却只能隐藏在心底,不敢让它有任何抬头的可能性。
她记得某次娘亲从市集上带了一只声音宛转的金丝雀,装在一只精致的笼子里。她受宠若惊的捧在手里,却听娘亲冰冷的声音命令道:“把它放出来,然后一剑刺中它!”
她怔在当场,怔怔地看着无辜的鸟儿,颤抖着不愿答允。
于是她理所应当地得到了鞭笞,落在皮肤上的藤条,没有半分疼惜和留情。冷月见她打死也不愿以鸟儿练剑,盛怒之下当着她的面肢解了金丝雀,一块一块扔在遍体鳞伤的冰儿身旁。
冷冰儿颤抖地望着惨不忍睹的金丝雀,内心的绝望如同藤蔓一般疯长。
医仙谷的出口处停了一辆马车,赶车的正是侍女伶俐。伶俐也不多言,恭敬地向冷月行过礼,便扶着冷月和冷冰儿上了马车,一扬马鞭,车子绝尘而去。
一路上,共处狭小空间的母女俩,没有一句话。
车儿行了一会,在闹市停下。伶俐打起帘子,躬身道:“宫主,小姐,市集到了。”
冷月笑着牵起女儿的手:“走吧,随娘亲到处去走走。”
冷冰儿呆了呆,依言从车子上走下来,但见周围熙熙攘攘的热闹,叫卖的,戏耍的,吹拉弹唱的,汇成一曲盛世太平。旁边的酒楼楚馆,彩袖招摇;连赌坊里的吆喝,都变成一种市井的繁华。
“胭脂~~上好的西域胭脂~~”胭脂摊上的年轻妇女看到冷月母女走过来,满脸堆笑地说:“呦~~这位夫人,您一看就是华贵之人,来看看我家的胭脂吧~~各种颜色的都有~~~”冷月宫主皱了皱眉,她向来不惯于施粉黛,因而不作理会。
年轻妇女毫不气馁,马不停蹄地奉承道:“这位是千金吧?和您可长得真像,好一个标致的姑娘!若是用了我家的胭脂,一定会更加妩媚动人的~~~”
冷月宫主听到此话不觉微微一笑,随手拿起一盒淡粉色的胭脂,看了看,递给冰儿道:“试试看。”
冷冰儿顺从地双手接过,却不知怎么去用。她从小只知习武练字学琴,娘亲从来不允许她关注梳妆打扮之类的事情。
她打开盒盖,看见里面粉状的胭脂,却不知如何下手。她怔了怔,无助地望向娘亲。冷月宫主伸手沾了盒中的胭脂,轻轻晕染在女儿脸颊两侧,瞬间那苍白的肤色就平添了几分红润,更加惹人怜爱。
冷冰儿从未想过母亲会带她买胭脂,她由着母亲的指尖划过脸颊,内心涌起阵阵暖意,讷讷地喊了一声:“娘……”冷月宫主的手僵了一下,随即笑眯眯地看着她。冷冰儿低了头:“没……没什么……”掩饰似的伸手去抹匀面上的胭脂,未料抹了个大花脸,惹得冷月宫主忍俊不禁,笑骂道:“真是个傻丫头!”
冷月宫主兴致很高,拉着女儿又来到绸缎庄内。老板一见来人身着华丽服饰,就放下其他生意一脸谄媚地迎了出来:“夫人小姐随便看看,咱们庄里都是最好的绸缎!”冷月宫主拿起一张由缎纹、斜纹组织的提花织品,在冰儿身上比了比,“喜欢吗?”
冷冰儿见那花纹精致而颜色绚丽,女孩子天性使然,当下在铜镜前照了照,脸上浮现出娇羞的笑容。冷月宫主笑眯眯地称赞道:“我女儿真是漂亮!”冷冰儿见娘亲这样直言自己漂亮,脸微微红了:“娘~~~~~”心却似蜜糖一样,幸福得快要溢出来。
日头偏西,母女二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闹市。马车停在绛月山脚下,冷月宫主拉着冰儿下车,缓缓踱步在山间小路上。
夕阳映照下,冷月宫主突然开口:“冰儿,今日可过得开心?”
冷冰儿连忙点点头:“是,女儿很开心。”
冷月宫主叹了口气:“从前娘对你太严苛了……其实娘又何尝不想像普通的母亲一样,宠爱着自己的女儿。”
冷冰儿琢磨着这句话,眼眶微红。
那山间小道两侧,横着软韧的藤蔓,冷月宫主径自折了一根藤条,递到女儿手里:“你可知这是什么?”
冷冰儿双手接过,恭声道:“藤条。”
冷月宫主淡淡一笑:“没错,正是藤条,也是责打你所用的家法。你可知为什么用藤条作刑具?”
冷冰儿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摇了摇头,“女儿愚钝,请娘明示。”
冷月宫主拿着藤条挥了一下,“因为藤条不会伤人。”冷冰儿怔了怔。
“正是因为不会伤筋动骨,又能让人有痛感,所以才被用来当作刑具,再狠的刑罚,初衷只有一个,就是想让你记住教训。人常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对于这一点,冰儿可知道?”
冷冰儿内心酸楚,泪水慢慢湿润了眼眶。
冷月宫主幽幽叹口气:“那次都是娘不好,竟然产生了杖毙你的想法,伤透了你的心,娘也是后悔不已……可是冰儿,你要知道,娘绝对不是真要打死你……在娘的心中,你和雪儿,是同等重要的。”
冷冰儿终于忍不住,“呜”地一声痛哭失声。冷月宫主顺手把她揽进怀里,抹开她的泪痕,“冰儿,跟娘回去吧……娘很想你……”
冷冰儿依偎在娘亲的怀里,乖乖地点点头。往日的所有委屈和绝望,都随着泪水喷薄而出。
冷月宫主抱着哭得颤抖的女儿,泪水也悄悄浮上眼帘。心中所担忧的,却是雪儿此刻的安危。
逼婚迫嫁
腊梅铿锵绽放,那淡淡的幽香使得满室清馨。
一丝和煦的暖阳斜照进阁间,冷冰儿坐在书案旁,看着半卷的珠帘轻轻晃动,闻着阁子沁人心脾的四溢梅香,听着侍女伶俐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心情出奇的平静。
低头瞧着娘亲送与自己的苏锻,似乎又看见那日娘亲为自己挑选的情景,那是她多少年来企盼的慈爱,竟在那一朝一夕间被轻易赐予,她感激得有些受宠若惊。生怕那只是一场华丽的梦境,梦醒了就只剩下悲凉的西风吹拂。太过在意,便显得战战兢兢。而裁剪衣衫剩下的部分她珍藏在房间里,仿佛珍藏着娘亲对自己的疼爱。无论什么时候想起,唇边都不觉扬起甜甜的笑意。
有一种被称作温馨的感触直涌向心间,那场残忍刑罚的记忆被刻意选择了淡忘。她笑容恬静地将紫砂壶浸泡于沸水冲泡的茶水中,在窗外斜阳笼罩的温暖氛围下,眼中的阳光也变得微弱而柔和,带着丝丝暖意。
伶俐乐呵呵地开口:“伶俐从前听少主提起过,这把紫砂不需再添茶叶,只需注入沸水便可茶香四溢,这是何等缘故呢?”
“你亦常见这些年来我总是将它浸在山泉泡制的茶水里,这些紫砂经茶水常年浸泡,早已吸收了茶水的芬芳与歆醇。一经沸水冲过,便自然可出茶香。”冰儿娓娓道来,还特地拿起沾了茶水的洁净纱布细心擦拭了壶身。
伶俐疑惑道:“您这样多费事啊,倒不如直接拿茶叶泡水来得省心些!”
冷冰儿微微一笑,眼神清澈:“你总该知道,宫主素来不喜太浓郁的茶,而头一道茶难免会苦涩些。每次沏茶总不能都舍弃头道,而选择泡了多次的陈茶吧?再说,这把紫砂壶泡出的茶水干涩适中,最适合宫主的口味了。”
伶俐取过冷冰儿手中的紫砂壶,略略凑过去闻了闻,笑道:“果真气味香郁,不过难为少宫主准备这么多年。”
冷冰儿温润一笑,仿佛自言自语:“只要我娘喜欢,又何来难为一说呢?”
伶俐望着她发自内心的快乐,想想一个多月前她们母女才历经了最为惨痛的记忆,如今得以冰释前嫌,全赖少宫主善良如斯、孝顺如斯。
她瞧着少主柔柔垂下臻首摆弄茶具,只露苍色侧容,暖日翩跹下有着让人心痛的弱美。
自冷冰儿回来,冷月待她明显好于往日,虽然不再有那样慈爱的笑容,却也不会有冰冷刺骨的目光。她没有见到雪儿,心中既有隔阂,便也不愿过问。她却总从母亲欲说还休的举止中,隐隐觉察到有些异样。
琴音悠扬,香氛轻盈,斑驳的光影下,端坐于灯下的美妇,虽有着尊贵的身份与威震的名声,虽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却难掩容颜的沧桑。高耸繁复的发髻,配着一支精致夺目的紫玉发簪,乌黑长发并未完全束起,其余的散在身后。恢弘的大殿寂寥肃穆,她早早屏退了下人,手指在琴弦上变换游走,琴音流畅如水。殿外人影浮动,但无人敢进来打扰。
指尖微挑,琴弦乍断!
“谁?”冷月寒眸一凛,望向殿外。
一个略显胆怯的瘦弱影子从门外挪步入内,再不敢走近一步,只恭敬地拜了下去:“娘,是我……”
眸中的寒光微微收敛,冷月抬抬手:“起来,到娘身边来。”
冷冰儿温顺地颔首,起身,蹭到冷月身边站好。
冷月看着她乖巧的样子,想说什么,却终究化作一缕轻微叹息。
冷冰儿捕捉到娘亲眼中的孤寂,心中一痛,温声道:“娘,您心中可有事?”
冷月抚弄着手中那根断弦,淡淡道:“这么些天没见到你姐姐,你一点也不奇怪吗?”
冷冰儿垂下睫毛,老老实实地回答:“女儿亦觉有些奇怪……”
冷月打量着她,声音渐冷:“既然发觉了,何以半句都不提呢?”
冷冰儿心头不觉一惊,连忙跪下去:“女儿知罪了……”
冷月叹口气,长身而起,将惊慌失措的冰儿拉起来,方才的严厉已然不见:“娘不是怪你……你姐姐,被欧阳世家当人质抓走了。”
冷冰儿睁大眼睛,愈发错愕。
“欧阳家此举正是为了逼婚,如果你不去,他们就会害死雪儿。”冷月轻轻加手于冰儿肩上,目光冰凉如水,仔细着她的一举一动。
冷冰儿怔在原地,既不愿前进,复无法后退。不久前发生的诸多事情轰隆隆地在眼前重演—
难道……难道是因为这件事,娘亲才亲自去医仙谷,一定要带自己回来的吗?
难道……难道是因为这件事,娘亲才带自己去集市,买了那么多东西给自己吗?
难道,娘亲的慈爱和笑容,都是因为……因为姐姐的安危,是为了让自己可以去欧阳家完婚,以换得姐姐的平安吗?
冷月看见冰儿眼中一闪而逝的痛楚,心下已明白她在想什么。美若寒星的眸子一点点结起冷霜来,口气却并未有丝毫的严厉:“冰儿,这件事娘不做任何安排,你愿意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吧。”
冷冰儿怔怔地望着冷月薄愠的眼,心中撒开一片凄凉。
那不曾被任何人打扰的心田,他依旧温情脉脉地站在那里,一如往日般谈笑风生。他帝王般霸气的温柔,在不经意间掠夺了她心底最后一根防线,此后她甘做他的俘虏。即使有雪儿的存在,即使已经知晓雪儿是他心中唯一的女子,她却依旧难以割舍地独自垂泪。那初恋时动人心魄的雀跃,即便已随春逝三分,却那样刻骨铭心地阻碍了往后一切一切的爱恋。
那种痛,那种苦,那种擦肩而过的绝望,那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悲惘。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晓。
她低下头,忍住了那片凄凉,把那些苦涩的、悲伤的滋味一个人咽进肚子里。
扬起脸时,唇角已经洋溢起强行抹开的笑意。终是不希望娘亲失望,她点了头,应下这门强迫的婚事。
即使她眼前,还有刻骨铭心的绝望。
即使她身后,还有刚刚萌发的热望。
如果不是娘亲当日施恩救起无助的自己,恐怕她早已冻死在那个没有一丝温度的冬日。这份恩情,太过沉重,她不得不接受,否则何以报答?
冷月看着她笑容中潜藏不住的苦涩和哀伤,看着她消瘦的面庞和身子,那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那眼中满是无可奈何的凄凉。冷月心中狠狠地一揪,蓦地又想起当日无情的杖毙命令,不觉又悔又痛,伸手一把搂过微微颤抖的冰儿,眼泪开始氤氲。那一瞬,她甚至想收回方才的话,不委屈冰儿,而是直接率领宫众营救雪儿。
可是,如果那样做,难保雪儿不会受到损伤。
世尊讲法,天花乱坠遍虚空。在这漫天飞花之中,她看见和氏璧四分五裂、七宝楼坍塌崩猝、随侯珠化为灰烬,金瓯塔兀自消融。曾经的美好恍然如梦,如今却只剩下最后一件,她把它看做越窑的珍瓷,小心翼翼地期待了这么多年,又怎能眼看着它被别人打破?
她怎么忍心,让失而复得的亲生骨肉,因了此事而受到一丝一毫的危险呢?
狠下心肠,她轻抚着冰儿云发,一遍又一遍。冰儿伏在冷月肩头,一瞬间红了眼眶。
一场风雪过后,难得迎来大好晴天,阳光柔和而明媚。一个英拔的身影,正一动不动地望着院落中蹲着的一个瘦弱背影,身旁燃着微弱的火苗,飘起的白烟伴着几许苍茫。悄悄走近几步,见她正将手里的诗稿一篇一篇投入火中。
项子彦屏息,心头一揪,被她抛入火苗中的诗作正是自己当日写给她的。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往事种种,再度跃然于心。一声极浅极清的叹息声,随着火苗攒动的身影,萦绕云端。
在那声叹息里,冷冰儿缓缓回过头,眼中不知是喜、是悲、是怨、是哀。手轻颤,却不料被势头正强的火苗侵蚀,她痛得猛然一抽手,幸得只是被灰烬熏得发红。
他站在自己面前,宛若一尊雕像,没有喜,没有悲,没有怨也没有哀。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亦不曾与自己经历过离合悲欢。那样近,却又那样远。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你……来找……来找雪儿吗?”她似乎能听见自己突突的心跳。
项子彦沉默地望着她,颔首。
即便早已知道结局,她的心,还是那样尖锐地痛了一下。
“雪儿被欧阳世家抓走了。”她站起身,望着被风吹起的诗稿灰烬,那是她曾经一段最美好的回忆,藏了多久,想了多久,如今也到了必须忘记的时候了。
他冷漠的眼光与这纷飞的灰烬,异曲同工地撕扯着她本就伤痕累累的心。
“你不用担心,一会,我就要与欧阳旭完婚,雪儿就会平安无事的归来。”冷冰儿直视着他躲闪的目光,淡淡劝慰。
自己的一场婚事,能让母亲和项大哥都安心,这也不免是一桩美事。
至于楚翊,怪只怪缘分太浅,相识恨晚。
无话可说时,她选择转身离去。转身的一瞬间,她听见他轻声呼叫“冰儿”。
那声音清朗,温柔,仿佛融进舍不掉的眷恋。
她的眼眶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湿润了。
缺乏爱的人,只需一丁点温暖,就会催人泪下。
“我同你一起去欧阳世家救雪儿,我……不愿你嫁给不愿嫁的人!”虽有犹豫,话一出口却带着坚定。
以为是错觉,冷冰儿“嗯?”了一声,在他那坚毅的目光中,找到了最终的答案。
他还是关心自己的吗?他的内心深处,还有自己吗?
一瞬间,不觉有了迫切而又小心翼翼的热忱。她定定地望着他,忘却了手心烧灼的痛,颤声道:“项大哥,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你……你愿意选我吗?”她从未料到自己竟说出如此卑微的话。
项子彦长长叹息:“冰儿,你我缘分已尽,回不去了。”
冷冰儿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酸楚与绝望填满胸臆,即将令她窒息。头颅昏昏涨涨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往事却是走马灯一样一盏一盏的闪过。她没有抓住任何一个温暖的瞬间,她没有享受任何一个幸福的片断,就这样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岁月里满是痛楚和崩溃。
人生易老情难断,留待红颜转苍颜。
冷冰儿看着项子彦离去的背影,想要挽留的手就那样僵在半空,许久,随着痛楚绝望的泪水,一同落下。她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早在雪儿出现的那一天起,就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