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蕾小记 3
本文为转载,原创不详,欢迎提供作者信息
本文为《芭蕾小记 2》的后记
本文为《芭蕾小记 4》的前篇

出了练功房,刚把门关上,袁朗就一把从后面抱住了陈疏。陈疏被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吃了一惊,近几年来,袁朗愈发喜欢与自己肢体接触了。本以为是不做自己的学生以后,自己训斥他少了所以才愈发粘自己,可是随着袁朗各种搂搂抱抱做得越来越自然,揣着同样心思的自己怎么能察觉不出来?从那么大点儿的孩子,细心调/教,到长成这么大,本以为自己的那点心思可以带进墓地,只要看着他结婚生子、幸福安乐就好,没想到这孩子也跟自己一样!陈疏倒不是怕袁朗发觉,论心思深沉,十个袁朗也玩不过他,只是头痛,袁朗变成这个样子,将来可如何跟袁教授一家交代!听着袁朗趴在他的背上闷闷地控诉“怎么提前回来也不说一声……”,陈疏的心里不禁涌起一阵烦躁。

陈疏把袁朗圈着自己的手掰下来,沉声道“跟我来”,便头也不回地上楼。袁朗战战兢兢得跟着陈疏走进那个让自己心惊胆颤的房间,刚一踏进来就不自觉地开始反省自己的错。这简直就成了条件反射。自从爸妈去了美国之后,陈疏就在爸妈的委托之下成了自己的监护人,甚至跟自己的教练李奇都成了朋友。平常训练时偷个小懒,惹个小事儿,教练懒得管就睁只眼闭只眼,可自从认识了陈疏,突然意识到所有的“懒得管”实际上都“有人管”。于是事无巨细,定时定期向陈疏汇报。导致自己每每犯事儿,都会被陈疏罚得去了半条命。

其实一进这个房间,陈疏就冷静下来了。训诫,是对教育者清醒头脑的考验。训诫的目的,永远是为了让孩子记住教训,而绝非发泄自己的怒气。陈疏走到自己惯常的位置坐下,才对袁朗道:“愣着干什么,过来坐。”。

袁朗怔住了—在这个房间里,自己不是站着就是跪着要么趴着,还从来没有坐着的时候。

看到袁朗的表情,陈疏不禁一阵心软。自己甫一回来,一句温情的话都没说,就把他拉到惩戒室,作势要罚他。袁朗却二话没有,这一副认打认罚的样子,无端的让人心疼。

“过来坐吧,”陈疏见他没动,放柔了声音,“我没有要罚你的意思。”

陈疏确实没有要罚他的意思。把谈话地点选在惩戒室,只是为了拉开与袁朗的距离。肢体接触能够迅速拉近感情,这一点,教育学出身的陈疏再清楚不过了。

袁朗这才过去直直地坐了。

“叫你上来,没别的事,就是问问你们这一天都干了什么。”看着袁朗张肩拔背的坐姿,陈疏既心疼又欣慰。每次进这个房间,袁朗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每每在这里接受惨烈的训诫,这孩子,心里是怕他的吧。陈疏尽可能得放松语气,好让他不这么紧张。“你跟小肆儿说了什么,怎么她见了我还是一副怕我吃了她的样子?”。

对于自作主张诓杨肆说老师不一定还要她的事,袁朗表示很心虚。陈疏根本就没说过那样的话!本来,自己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小肆儿置于死地而后生,可从她刚刚在练功房又哭又闹看来,效果也不是特别的好。

袁朗只得如实交代:“下午完成了自主度外开和被动度竖叉,您来的时候,我给她后跨多加了一个垫子。还有……我骗她说……说您有可能不要她……”。

袁朗边说,边抬头偷看陈疏。只见陈疏面无表情,让袁朗的心里越发没底儿。房间再次陷入了寂静,袁朗觉得自己的冷汗要上来了。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才听陈疏淡淡道:“你好大的胆子!”

袁朗慌得立马站起来,“老师……我……”还没等袁朗说完,就被陈疏一个手势打断,“什么也别说,看来你现在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然后扔下一句“就在这站着吧”,便夺门而出。

自从袁朗跟着老师出了练功房,我就自暴自弃般地把手放下来。不敢起来,索性拿手撑着地,借此分散身体的重量。撑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好没意思。眼泪早已风干在脸上,想起刚刚的哭闹,不禁觉得好无稽。自己这般阴奉阳违是做给谁看呢?自己吃了苦,难道功会长到别人身上不成?

当初是怎么下定决心学舞来着?是了,那天晚上,百无聊赖,在家里看电影。典型的好莱坞狗血片,剧情什么早记不清了,只有女主被工作的电视台炒掉之后女主的妈对她说的话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你有梦想,这很好。12岁的时候谈梦想,很可爱;14岁的时候谈梦想,也算是鼓舞人心;18岁还谈梦想,简直是丢人!就是这句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让我终于下定决心。因为我不想18岁的时候,因为18岁时的懦弱,而活在悔恨之中。

我重新把撑着地的手放回膝盖上,身体的重量,给我的胯带来了撕裂般的痛楚。还没坚持两秒钟,我又忍不住又把手撑回了地面。撑了一会儿,又十分看不起自己,复又把双手压在膝盖上,可是几秒钟后又忍不了痛,只得再次把手撑在地上。如此反反复复,看着僵硬如钢筋的后跨,不禁有些泄气。我赌气般地拿手砸在自己的腿上,殊不知刚刚这几幕全数落在了陈疏的眼睛里。我正在跟自己生气,突然一个大耳麦带到了我的头上,里面播的是堂吉诃德最后一幕的大双人舞的音乐。我脑海马上中浮现出了ktr和slo在婚礼上共舞的场面。Ktr和slo历尽千辛万苦,终成眷属。Ktr手持折扇,舞步轻摇,极尽炫技之能事。我不禁把自己想成了Ktr,仿佛那个灵动的身影就是我自己。我随意支配着我的身体,它是那么灵活,那么自由,却又那么服从指挥。我舞步飞扬,火红的裙裾就要点燃全场。

突然一阵剧痛从胯间传来,陈疏抓住了我的手,放到了我的膝盖上,同时,用膝盖压上了我悬空的胯。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我失声尖叫,却被陈疏的眼神安抚下来。

“我知道你疼,忍一忍。”陈疏温柔低沉的声线,穿过耳麦,传到我耳中。膝盖上的动作却不停。我被胯根的痛楚折磨的眼泪直流,实在没有力气说话,只能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陈疏继续使力,我终于忍不住想向一边歪去。耳麦中突然传来这段大双人舞尾声的音乐。激昂的快板,轻而易举地将全场的气氛推向高/潮。就是这段音乐中,Ktr要做圈高难度的挥鞭转。一个外行看来轻松无比的挥鞭转,舞者需要付出多少汗水才能达到完美?想到这里,我突然不想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了。每个舞者都是这么来的,都有一段在练功房里哭喊的日子。既然别人能做到,那我也能做到。我咬牙坚持着,努力稳住上身,甚至反手抓住了陈疏的衣服来保持平衡。

“很好,注意别歪,别怕,深呼吸,放松……别只想着痛,我不会伤害你,想想将来在台上的那一刻,就心甘情愿了的……”陈疏继续在我耳边安抚,终于发力,将我的后胯根压到了地面。

“不错,再坚持1分钟,我就让你起来。”陈疏并没有从我身上起来,并用空闲的双手帮我摆正身体、保持平衡。

我眼泪一直在流,心里却没有丝毫委屈。耳麦里的尾声已经结束,因为是原声的soundtrack,所以,连谢幕的掌声都没有剪掉。耳边充盈着观众们如潮的掌声和呼喊,让我第一次觉得,原来我的未来,如此真实。

陈疏适时拿掉了我的耳麦,“很好,调整呼吸,不要呼吸地这么狼狈,再把腿向前后延伸……”陈疏像是哄幼儿园的孩子一样的方式,让我鼻尖酸酸的。原来陈疏在练功房里也不总是凶神恶煞。我听话地继续放松,想象双腿正在向远方无限延伸,这一个肉眼难以察觉的小小动作却让我更疼了。但是陈疏说的没错儿,一想到将来在台上的那一刻,真的就心甘情愿了的……

芭蕾对我是什么呢?依稀记得小时候,看袁朗练功的样子。小小的一个人,被老师像橡皮泥似的的揉来捏去,不由心下鄙夷,一个男孩子,练这么软,何来阳刚之气?到后来,真正看了一些舞剧之后才发现,再没有什么比芭蕾更能体现人的力量与优雅了。然后就疯魔了一般,四处收集芭蕾的录像、图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不能满足于做一个单纯的“看客”,而是迫切得想投入其中,切身体会作为一名舞者的苦乐。家里的反对,让我着实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觉得世间大恸不过如此。后来,天何怜我,竟让我遇到了陈疏。

躺在床上已经一个多小时了,却怎么也睡不着。肌肉韧带在极限拉伸之后的酸痛,让失眠的分分秒秒都更加难熬。想起之前忘记在哪看到的句子,“疼痛像一件贴身睡衣”,现在想来,真是贴切至极。胡思乱想着练舞来的点点滴滴,快到午夜才沉沉睡去。

沉沉的夜,如漆如墨般笼罩大地。窗外虫鸣点点,衬得这夜愈发寥落寂静。窗内的两人,一站一坐,站着的那个如松如柏,坐着的那个渊渟岳峙。没有人出声。后半夜凉凉的风顺着窗沿儿渡过来,却冲淡不了空气中隐隐透着的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陈疏淡淡开口:知道错在哪儿了吗?。

袁朗战战兢兢在这儿想了一个晚上,脊背上的汗被风干了无数遍,自己做的事儿也一件件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现在他虽然人还在这人老老实实地站着,实则心急如焚。小肆儿的功练得如何了,有没有挨罚,陈疏不说,他也不敢问,再加上老师下午的时候就这么急匆匆地跑出去,也不知道现在气消了没。这满腔的话,就像是那蛰伏已久的火山,经过这几个钟头的酝酿,终于等到陈疏发问,就要迫不及待的破土而出。

“老师,我错了。我不该骗杨肆说您可能不要她。可我真心替她着急!她能找到您教她,她不知道,我却知道,有多么不容易!看她那天说的话,竟是丝毫不知珍惜!可是即使她不说,我也知道她有多么喜爱芭蕾,我不能由着她在这么自由散漫下去,于是想了这个法子来鞭策她……”

“想不到想了一个晚上,竟全是理直气壮。”陈疏起身慢慢地合上窗,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却让袁朗没来由地一抖。

陈疏重回坐下,“继续”。

袁朗支支吾吾再也说不出来。本来这倾吐一事,就是再而衰三而竭,被陈疏这一打岔,全没有了一开始的一吐为快。

陈疏看着袁朗的样子,不喜欢,很不喜欢!原先多么意气风发的少年,怎么成了现在一副小意畏缩的样子。自己何尝不知道,袁朗这全是为了让自己宽心,不想让自己动气。可惜好好的一片心,用错了地方。袁朗对自己,哪像是对老师,全像是对恋人般的曲意奉承!好好的一个孩子,被教成这样,自己真的难辞其咎。可是看着大男孩儿委屈的神色,自己又完全硬不下心。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先冷他一阵子吧。这个年纪的孩子,做什么都是一阵风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况且他也要准备青少年武术锦标赛,现下只能寄希望与李奇能把他练得没精力胡思乱想。

这样想来,陈疏倒也没继续为难他。本来嘛,作为师兄,假传个圣旨,敦促师妹训练,也无可厚非。只是自己通过家访对杨肆的家庭情况也有了一些了解。阅人无数的自己,怎么可能看不出杨肆的母亲在谈到杨肆时眼中冰冷的温度,根本就不像一个母亲。怪不得杨肆性格跋扈至此。想必是屡屡碰壁之后不得不把自己裹在壳里罢了。像这种孩子,最难交付真心。自己好不容易在这个壳上打了一个小孔,怕就怕袁朗一个谎言,把杨肆又吓得把孔封死了。好在杨肆心智还算坚强,自己安抚的也及时,不然重新收服,还得费双倍的功夫。

“跟我出来。”陈疏领着袁朗到楼下厨房,也不理他,径自从橱柜里拿出一个杯子,调入温水,再加了一片新切得柠檬,递给袁朗。

袁朗双手接过,小口地喝着。在风口站了几个钟头,滴水未进,袁朗倒是真的渴了。

陈疏看袁朗的神色减缓,才道:“我知道你是心疼杨肆。可是你们既然从小认识,就应该知道,她有多么缺乏安全感。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以为可以托付信任的人,结果又被告知有可能会被排除在外,你这是往她的心口里捅刀子呢。”。

袁朗一听陈疏的剖白,也愣住了。陈疏向来惜字如金,极少像现在这样把话揉碎了说。知道老师也是极疼杨肆的,袁朗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老师……您不知道,小肆儿这些年过得有多苦,每天行尸走肉一般,轻易不见笑模样,十几岁的孩子,根本没有一点朝气。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愿意为之追求的理想,我万万不想她再失去了。您不知道,伯父常年不在家,伯母待她根本没有半点温情,每年的生日,小肆儿都跑到我这儿来哭……”袁朗终于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自己还是个孩子,心里却藏了这这么多事。看着眼前纤瘦颀长的少年,陈疏心里又是涌起一阵心疼。神使鬼差般得,竟把“不要身体接触”的心理学准则忘得干干净净,欺身上前,抚摸着少年的头发,温言开导道:“记得以后做事,要思前想后,不要再这么莽撞。好心办坏事,最要不得。”

“是。”袁朗答应得乖巧。

少年的唇红润又饱满,因为刚刚喝了水的缘故,更显得娇嫩欲滴,像是晨雾里挂着露珠的樱桃,让人忍不住想去咬一口。

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陈疏像是触电一般松开了袁朗的发丝。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和袁朗两个,绝对不能再见面了。

陈疏深吸一口气,终于狠心说道:“李奇教练从明天开始会给你封闭训练,你以后就不用插手杨肆的训练了,在你比赛之前,不要让我再在练功房看到你,我给你的每周的小课也停掉,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得呆在家里训练!”。

“老师?!”袁朗不可思议地看着陈疏。刚刚还细语劝导的陈疏为何突然声色俱厉。封闭训练?开什么玩笑?自己这种比赛也参加了多回,哪里用得着这样兴师动众。

陈疏看着袁朗的神情,差点就心软。袁朗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受伤,让陈疏忍不住地想把他拥到怀里好好安抚。发觉自己竟然对这个孩子产生了如此上不得台面的欲/望,陈疏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陈疏缓了一口气,终是强忍心疼,吐出讥讽的话。“怎么?现在又不想学散打了,又要重投我门下吗?”。

袁朗被陈疏的语气惊呆了。陈疏永远都是要么温文尔雅,要么雷霆震怒,想现在这样,不阴不阳地,专挑人的痛处说话,竟是头一回。

“不是……”袁朗嗫嚅道。

“那你就乖乖听我的安排!要么老老实实心无旁骛地跟着李奇学散打,要么就弃权比赛重新学芭蕾!”一句话,像是耗费了陈疏全部的精力。

听着陈疏专断的吩咐,袁朗觉得四肢百骸都像是结了冰,让他在这个盛夏的夜晚浑身发抖。之前读诗,读到“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还暗笑作者矫情,如今终于明白作者的情怀,代价却是痛彻心扉!袁朗终于明白,陈疏是不想再看到我啊!。

袁朗终于爆发,却顾忌楼上睡觉的杨肆,只低声咬牙切齿:“好!好!我封闭训练就是!决不出门碍你的眼!”扔下这一句,头也不回地上了楼。留下陈疏一个人,一张脸月光下,惨白地比哭还难看。

第二日一早,简单的用过早饭,我便随着陈疏出了袁朗的家门。袁朗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我心下生疑,听陈疏面色不豫地简单解释为晨练未归。我这个人,惯会察言观色,不难猜到他们师徒可能生了龃龉,可即便再担心,但是言行的分寸却是有的,陈疏的事还轮不到我发问,只能强自按捺,准备于独处时再给袁朗电话详谈。

陈疏开车把我送到家,嘱咐我下午的课不要忘,便风驰电掣地走了。打开家门,爸妈两人正在餐厅用餐。袁杨两家是世交,何况我在袁家过夜也不是一回两回,是以见我归来,两人脸上也没有什么惊讶。我简单得打了招呼,便跑到自己卧室,掏出手机就给袁朗打电话。手机响了、声,袁朗终于接了起来。听声音,倒还是原来的样子,只不过我总觉得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强颜欢笑、内强中干—即便是封闭训练,也不至于连面都不让见吧。我终是忍不住问他是不是跟老师有关,话刚出口,便被那边强行喝止。严令我不该管的事不要管,只嘱咐我好好练功,不许懈怠。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我也只能应是。挂断电话,只觉得大家都把我当小孩子,无趣得紧。气馁之下,狠狠地砸了枕头,方才解气。

突然想到今早还没有晨练,便急吼吼地换了衣服,临出门,看看外面的天光,早已不是清晨而是白天,倒也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去蹭别人的操场,只能回头取了俱乐部的会员卡,上跑步机跑完今天的体能训练。

跑完步,又跟着上了一堂群魔乱舞的Zum。跟着教练随性的扭腰甩臀、挥臂踢腿,倒也不亦乐乎。只是心里还挂念着袁朗,做什么也无法使上十分的气力。

下午照例去榆子舞苑上课,期间又因为走神被陈疏狠狠地罚了个深蹲,累得我下楼梯的时候都差点滚下去。当天晚上就接到了袁朗的电话,劈头盖脸一顿骂,连安抚带威胁,直到我连连保证再不跑神才放过我可怜的耳朵。

订阅评论
提醒
0 评论
内联反馈
查看所有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