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 9
本文为转载,为凭伊慰我原创,如作者有误,欢迎更正
本文为《戒 8》的后记
本文为《戒 10》的前篇

一切,都太正常了。

我不知道我的那种奇怪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的,也不知道如果子衿真的如我想象的那样,是幕后操纵阿笃的人,他是如何能在我面前如此不动声色的。这样一切如常的气氛像是一种悄无声息的恐怖,从内心升腾起来。我心里霎时涌起一股悲凉,连子衿都不能相信,这个世界,我能相信的,还有谁呢?

我又想起那天跟老师说起的一番话,其实在这世上,值得留恋的东西,实在太少了,也许我应该趁着年轻,去我没见过的地方到处走走,去青海湖,去西藏,去看乞力马扎罗的雪,去看北欧的极光。生命这样大概就圆满了吧,在自然之中,不用考虑什么人可信,什么人不可信,不用去算计谁,也不用时刻想着不被别人算计。突然想起那些隐者,他们大概也如我一般,其实是个胆小的人,不愿意选择,不愿意面对,所以,远远的躲开了吧。

“大家提的这些都不错,简直比我还能挑刺儿嘛,我本来以为顾影人缘儿还不错,现在看来也不怎么样啊。这样,你们看看自己的文章,就把它当成是别人的,就照刚才那么挑错,我数了数,顾影的文章,你们挑了十几条,那自己的,也能挑个十条吧?今天的作业就是这个,自己看看文章有什么问题,把问题列出来,写一下怎么改,明天交上来,咱们班的课代表……杨涛(桃子),你来做一下吧。明天帮我把作业收上来,不交的给我登记个名单。”老师交代着作业,下课铃也相伴着响起。这两节语文课,真是无比漫长啊。

“影,我去吃饭了,要给你带回来么?”子衿关切的眼神,让我内心里起了强烈的负疚感,他却浑然不觉一般,如从前在学校里一样,肆无忌惮的关心着我。

“不了,我回家去。你晚上过来吃饭么?”我尽量压制着内心的不安。

“嗯,我过去,我想吃虾饺,你给做不?”他有些懒懒地拿出饭卡,随意地说着。

“给做,成了吧。大少爷可不得让人宠着嘛。”

“影最好了。那我去吃饭了,不然待会儿食堂挤死了。”说着,子衿便急急忙忙出去了,门口还有一个等着他的女生,看样子像是夏奕。

我望着子衿的背影,有些出神。他真的就这样走了?我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是不会做饭的,因而他一般都会陪我。但是今天,我说要自己回家去,他却并没说什么,径自走了,难道,他真的知道什么?我终于发现了子衿的异常。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饭店是我选的,离学校也不太远。我打车过去的时候,阿笃和海龟已经到了。只有他们两个,并没有其他人在场。

我强忍着疼痛坐下,笑着点了几个菜,神情自若地问了一句,“Alex不来么?”Alex是子衿的英文名,之前我给他们介绍子衿也是这么叫的。

“Alex?星辉置地的公子?上次我请你那个宴会他就来了,阿笃请他了?”海龟奇怪地问。

我心里暗道一声可惜,海龟这样一问,等于给了阿笃考虑的时间,就算真的是子衿,阿笃也会找说辞搪塞过去的。

“Alex不是Cindy的朋友么?怎么反过来问我?海龟,你还不知道吧,Cindy其实才是驰掣的幕后老板,我们的赛事,一直就是她安排的。你想要继续比赛,得看她的意思。”阿笃说话时有一种我所不熟悉的笃定,这种神气自若的态势让我有些不安,父亲在邮件里的话又一次浮现出来:小心谨慎,保护自己,我尽快回去帮你。难道父亲也预感到一些不平常么?

海龟的反应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他先是惊讶,然后便大笑起来,“我早就该知道,阿笃这个穷小子,怎么可能认了你这么个厉害的妹妹,原来他竟然还是你的手下。你这么撤了,是因为家里不想让你干么?”

我不知道阿笃为何要带海龟来,为何要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但海龟无疑也是一粒棋子,正如阿笃,如我一样,都是那个背后操盘者手里的棋子。子衿,真的是你么?无论是不是你,我都要出手了,我们之间的比赛,大概拼得就是无情吧。

我微微一笑,回答海龟,“可不是不让?昨天你来找我,回家我可就被K了,你要不要负责任啊?”

“你爸不是不在家么?”阿笃皱了眉,随口一问。

阿笃毕竟只是阿笃,严谨的思维并不是他擅长的。我不明白子衿怎么会放心让他来对付我,这样简单的一个连我都没想到他会上当的套词,居然他就真的上当了。而且竟然连说漏了嘴,都浑然不觉。我从来没跟他说过我爸的行踪,他是怎么知道的?我当下也不说破,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我也没说是我家老爷子打的吧?你以为我在家是千金小姐,人人碰不得的?”

“天啊,你一个女孩子,你爸真舍得打你?”海龟原本是跟阿笃坐在一边,现在竟然毫无顾虑地移到我旁边来,抓住我的手,关切地问,“下午要不跟我去医院吧?到底打了哪里?打得重不重?”

“我没事儿,”我冲他一笑,从包里拿出那封阿笃给我的信。我没有给阿笃,而是先递给了海龟,“你先看看,你兄弟昨天让你带给我的东西。”

海龟匆匆将信阅览一下,说是信,其实就是个便条,以阿笃的水平,大概也写不出什么长篇大论的信件来。阿笃在一旁恍似不觉,也不在乎我把信交给海龟看,海龟在他眼里,似乎就是个不重要的角色。

“阿笃,我们认识,有三年了吧。”我玩儿着手旁的一个勺子,有些漫不经心地说,“你当时在公园里玩儿单排,连一双专业的鞋都买不起,是我集合了公园里的兄弟,一起组了个表演队,赚了咱们的第一笔钱。那时候赚的都是辛苦钱,我家境好,也不跟你们分,也算是很够朋友吧?

“后来你不怎么玩儿轮滑了,从老板那里弄了辆破车,想跟人家赛二环,光有技术没有钱。你找我借钱改车,三万块,我借给你的时候,可是冒着被老爷子狠狠打一顿的风险,就是这样,我都没有开口再管你要过这笔钱。我对你算是大方了吧?

“之后我搞了驰掣,兄弟们放下手里的事情,帮我录像,帮我组织比赛,帮我联系车手,你的确也是劳苦功高,我躲在后面,什么都不出面,但一切的事情都是我交代的,我自问没出过什么差错,钱除了给兄弟们的,我跟你从来都是五五分账,只多不少,不算是亏待你吧?”

“最后我们玩儿了一次大票,我承认起初是我所托非人,但之后临时改了计划,赚得也是不少。我拿走了一部分,留给你的改装店和账户,只怕也够你挥霍一阵子吧。我对你,不算是仁至义尽,也能算是有情有义了,我要走,也是迫不得已,不是自己赚够了,不顾兄弟们,实在是家里不让,这你也知道。

“我们认识三年,我从来都最信任你,最依赖你,这甚至是沈叔叔都不能比的。现在,我最后再叫你一声笃哥,到底是谁,教唆你做这种要把我卖了的事儿?”

阿笃没有说话,先是看着我的眼睛,随即便低下了头。我不知道他是否会有些后悔,但此时的我,心里却绝没有语气中表现的那样痛心。内心的强大是攻破敌人的关键,这样的小把戏,在叶启辉面前也许没用,但对付阿笃,绝对是绰绰有余的。

“阿笃,这真的是你写的啊?你这人也忒不够哥们儿了吧。Cindy就算是不干了,你也不至于这么损吧。”海龟的声援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是阿笃带来的,就算不帮着他跟我讲条件,应该也是要在一旁围观的吧?怎么如此明显的站在我的立场上?我有些糊涂,这是我被算计了?还是算计人的算漏了?

“Cindy,你对我很好,我也知道。但你这么一走了之,不是把兄弟们往火坑上推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们没有你不成,哪怕是用威胁的,也一定把你拉回来。”阿笃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种坚决。倒不像是有人教他说的。

“阿笃,这么多年,我们也算是互相了解。你觉得,我像是会受人威胁的人么?你说你要是被抓进去,一定连我一起供出来,是吧?你有证据么?”我看着他,很自信的笑了。我相信在我把一切可能被抓到的把柄提供给爸爸之后,他一定会迅速的帮我解决这些麻烦的问题,就像我根本不存在过一样。

“我可以做污点证人,指正你。”阿笃像是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回答道。

“几天不见,长进不少嘛,你被条子洗脑了?连污点证人也知道了?”我轻笑着,酒店周围的形势我观察过,不是容易埋伏人在周围的。叶启辉帮我找的两个保镖,只怕也该到了吧。这种事情,我向来是崇拜叶启辉的,他永远有那种将黑道和白道都掌控在掌间的能力。

但他也不是毫无弱点的,他有爱情,爱着一个善良体弱的女人,他也有亲情,宠着一个让他手足无措的儿子。喻阿姨和子衿,就是叶启辉的弱点,这些弱点,他不怕他们被绑架,却怕他们知道他的秘密,而这些恰好被我知道的秘密,就是我最有利的武器。

“Cindy你开什么玩笑,我也不是真的想做什么证人,我就是想让你在回来帮我们出主意。”阿笃见我毫不畏惧,却也有些慌了手脚。似乎跟那个背后指点他的人,所料不同了,他便浑然没了初时那种气定神闲的神气。

“Cindy,他说的也对啊。我们没有车赛,都要无聊死了。我不知道你每次在我们赛车里都发挥了什么作用,但阿笃说了没你不行,大概也不会是假话。我们真的都是指着这个过日子的,也没什么别的兴趣了。要不我们折衷一下,你不出钱,只给我们出出主意,我们分钱的时候给你分账,但不记在账目里。这样就算是有什么事儿,也算不到你头上,家里也不会受影响,不是也挺好的嘛。”海龟也在一旁插着话。他是真喜欢赛车的,却因为家里不让他考专业车手,只能在街上跟阿笃他们一起疯疯。他这番话是发自内心的,却不像是作伪。

“对对,海龟说的我赞同。我们其实不缺钱了,上次真的赚了不少,再继续做大也是可以的。也有老板比较看好,想把我们这个私下的赛车合法化,还跟我联系过呢。但我总是害怕上当受骗,Cindy你虽然人小,但最有见识,你无论做什么决定,兄弟们都是信你的。”阿笃听了海龟的话,像是突然开窍一般,也附和着。

“你们也太小看我了吧,谁不知道,这样对不上的账目,要做一本明帐,一本暗帐。倒是后把暗帐供出去,我不是一样脱不了干系。别诓我了,我要是能任人摆布,也不会将驰掣做到今天这种地步。”我笑了笑,又接着说,“你们说要接着做,也成。我帮你们找了个下家,给你们做完整的投资,帮你们把城市赛车做起来,做到比我做得大十倍二十倍。你们可以跟他谈,或者,叫幕后给你出主意的人,跟他谈。我下午还有事儿,实在不能耽搁太久。待会儿有人进来查你们身上有没有录音设备,这也是规矩,阿笃知道的,海龟你也体谅些,都是大老爷们儿,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的电话你们应该也知道了,想找我可以给我打电话,别挑我上课的时候打,周末的时候,我会把那个老板约出来,跟你们一起谈事儿的。要是没问题,咱们就把合约签了,也省的你们老拽着我不放。我就是一个高中女生,能管你们多少事儿?”说完,我连饭也没吃,起身就出门了。门口两个黑衣的保镖,随着我的手势进去,我深吸了几口气,咬着牙出了饭店。

疼痛像过电一样,一遍又一遍侵袭着我的身体。叶启辉,我心里默默想着这个名字,爸爸,我跟他合作,真的没有问题么?

我从没想过,自己已有一天,会单独面对叶启辉,即使是昨天突然决定要与他合作应付阿笃突如其来的“袭击”,也没有想过要跟他真的这样面对面坐在一个屋子里。我就像是一只训练的许久的雏鹰,虽然知道终有一天,要单独面对猎物,但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兴奋,却依然紧张。

从饭店出来,叶启辉便给我打电话,说要请我吃个便饭。我刚要拒绝,他却一副盛情难却的样子。我的肚子也强烈地抗议着,最近能吃些东西了,便总是饿,看来身体,是真的在恢复了。他送来的保镖之后,居然还跟着一辆专门来接我的车,我便随着车来到他等我的饭店。在一个近乎密室的单间之中,他就那样坐在桌子边上,静静地看着一份报纸。

桌子对面的叶启辉,带着一种我所不熟悉的,公事的笑容。不同与我平时所见到的他,现在的他竟然是这样迷人,这样风度翩翩,无怪喻阿姨这样的美女会为他倾倒,我终于知道,子衿那种迷人的气质,是从何而来的。

我尽量从容地笑了笑,“叶叔叔,让您久等,我之前还有个约,来得有些晚了,不好意思。谢谢您特意派人过去。”我双手搭在身前,轻轻欠身,鞠了个半躬。叶启辉便起身帮我拉开椅子,很绅士地请我坐下,倒像是真的在宴请合作伙伴一样。

“没关系,我也是刚来不久,这边的烤肉很正宗,他们特意从南美请来的厨师。子衿说你对美食很讲究,我也就是道听途说,要是哪里不对的,咱们让他们返工重做就行。”叶启辉一副热情的样子,倒叫我有些招架不住。“酒呢?我不太懂,Cindy来点吧。”

我微微一笑,叶启辉不会是不懂酒的人,多半是在考校我吧。既然如此,我倒也不必客气,对服务生道:“82年的LAFITE,要酒标齐全的,没有的话,85年的也可以。”说完又转向叶启辉,“叶叔叔哪里是不懂,分明是在考我。做得正不正宗,我又哪里知道了,就算是知道,我也不会说西班牙语,厨师出来了也听不懂啊。”

我们也不说正事,只是互相寒暄打趣着。侍应生很识趣的退下了,只留下我们两人在屋子里。“Cindy,明人不说暗话,你能告诉我,子衿母亲的事,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他的神情严肃了一些,却仍然带着那种仿佛长在脸上的微笑。我想这也许是他事业成功的武器—迷人的笑容。

“三分查,七分猜咯。您早年做事儿,不想现在这般利落,虽然年代久远,却也是有迹可循。怎么样,我那篇小说,写得不错吧?”我想起那篇可以算是我“处女作”的短篇小说,心里不由得发自内心起了笑意。

“不错,我不得不佩服你,很多细节,都写得详尽到让我回忆起当时得画面。也难得你小小年纪,文笔如此出彩。你就不怕,我为了保证这个秘密不外传,杀了你灭口?”叶启辉的声音又缓和下来,笑意是那么明显,我却没来由地听出一股子森然来。

我却不惧反笑,“叶叔叔,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来?跟您打交道,怕死怎么行呢?您应该知道,有些人虽然活着的时候贪心一点儿,却比死了更能保守秘密。我知道此事也有几天了,但全没一丝表现出来,私下里费心写了这篇小说,原本是想用作交换您手里的关于我的那些材料的,谁成想被自己的人倒打了一耙。这才想到,叶叔叔一定能帮我把这事儿解决了。可是您忙着吞了我爸的公司,我总得用点儿小伎俩引起您的注意不是?”

“Cindy,你跟澄台,真的很像。不过你做事比他果决,比他阴险,比他的路子还多。”他像是突然出神了,眼神既像是看着我,又像是穿透了我,看到了我身后的什么东西,完全答非所问,“唉,世界真小,你居然是澄台的女儿。怪不得,怪不得,我说顾潞城这种顽固不化的人,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绝妙的女儿来。”他说着说着,竟然自己笑起来。

澄台?我想到的,首先是那本每日誊抄的《古文观止》,扉页上写着“言澄台手书”。我从没问过老师,这“澄台”是谁,只是想当然的以为,这是老师写的,难道,其实这书?……叶启辉说的澄台,会不会跟那书中的“澄台”,是一个人?难道是我的生父?霎时间我的思维好似被雷劈中一样,裂为两片,生生停滞了。

在我们两人各自失神的瞬间,侍者拿着红酒进来给我验看。我仔细地看了标签,确实是真货,塞子微微有些湿润,酒香似乎星星点点的渗透出来。这地方果然不凡,我点点头,示意侍者开瓶,未见其色,却早已香盈满室了。烤肉也一道一道地上来了,我们却一直沉默着,没有谈关于那些□裸的威胁和勒索,没有谈新兴的网上赌博的策划,也没有谈到刚刚提及的“澄台”。

我轻轻的旋转着酒杯,心情平复了不少,“叶叔叔,你说的‘澄台’,是言渚么?”我知道这样称呼长辈不太妥当,但在叶启辉面前,似乎也没什么好顾虑的。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慌忙地接着问,“那天,是你把我玩儿赛车的事儿,告诉老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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