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5

柳鸾和明月影抬头一看,上方的铁门轰然合拢。

柳鸾急问手里提的和尚:“怎么出去?”

那和尚摊倒在地,面色惊恐地说:“完了完了。我们都要死在这了!”

“你没有办法出去吗?”明月影轻声问他。

和尚绝望地道。“这密室的机关在外面,刚才肯定是有人自外把这密实关上了……这些日子都是我给你送饭,现在我也进来了,我们都得饿死!”和尚话音刚落,便突然向明月影动手,他以为这个女子必然是最好得手的。

“啊!”和尚一声嚎叫,低头看到自己胸口却插了一跟枯枝。他把目光投向懒洋洋地摇晃着另一跟枯枝的沈子萼。“你……”话未说完,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不该杀了他,总该多问些事。我们连是被谁困在这里得都不知道。”明月影说。

柳鸾突然向沈子萼走去,他蹲下身子,看着沈子萼。“那个假和尚的身手根本不足以伤害姐姐,你人杀的也太快了吧?”

沈子萼笑嘻嘻地回答。“我对明姐姐可关心的紧,哪能容许一点闪失呢!”

柳鸾凝视了沈子萼好一会,才站起身。走到明月影身旁,挽起她的手,暖融融的气氛瞬时流露出来。“姐姐,你这些日子还好么?”

“都还好,只是一直被困在这里。对了,你是怎么找来的?”

柳鸾笑了笑。“我找到了邵林杰。”淡淡的一句话就交代了全部。

“呸!那个懦夫!”沈子萼在旁边补充道。

没人理他。

明月影继续问:“鸾儿你怎么说这个人是假和尚呢?”

“姐姐,这些日子发生了好些大事。昆仑被围,少林寺的那些和尚和‘鹰鹤帮’还有好些武林人士都赶去救援。所以现在这个少林寺根本没有太多人。而这个密室却在一个柴房里,那个假和尚就坐在外面吃肉喝酒。这不是未免太过于蹊跷么?”

明月影点点头。沈子萼却在一旁接话道:“这也没甚希奇,还有和尚和尼姑生孩子的呢。”

没人理他。

明月影问:“鸾儿,是什么势力,竟然能对中原武林造成这么大的威胁?”

柳鸾摇头,又想了一下道:“还都是中原人士,看起来是潜藏了许久的势力,据说其中不乏绝顶高手。而且,里面有一些人本来就在个门派中隐匿着。这件事,在‘忘重阁’行事的过程中,我早有所察,只是没想到这股势力竟然有这么庞大。”

“是么?我倒是小看了你!”二人一愣,这句话不是沈子萼说的,似乎是从墙壁外传来的。明月影疑惑起来,如此坚不可摧的密室,按说没有声音如此清晰的可能啊,除非其中另有机杼。

她刚想说话,却发现柳鸾的脸刹时全白了。

柳鸾怔了怔,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您……在哪?”

一声轻微的叹息声清楚地传了过来。“鸾儿,你还在怨恨我么?怪我不肯让你唤我做师傅么?”此人竟是谷风子。

“柳鸾不敢!”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了。鸾儿,你就叫我爹吧。”

柳鸾如造雷殛,跪的笔挺的身子僵硬住。

“吃惊吧?”谷风子幽幽道,“你真当柳天茗是你的父亲么?”

“师傅……您在说什么?”柳鸾呆呆地问。

“说来话长,那是十八年前的事了。对了,鸾儿,我听说你向昆仑的长老了尘子打听‘七虹霓’的事?”

“是。”柳鸾魂不守舍地回答,“我以为那花能对您的毒伤有益,我听说……”

“昆仑山上有一种花,名唤‘七虹霓”,状美味香,七色的花瓣在晨雾中能射出彩虹般的流光。是么?”谷风子接口道。

“是,您也听说过这种花么?”

“哈哈……”谷风子大笑起来,笑中满是苍凉。“傻孩子,你当真以为世上有这么神奇的东西么?这话你是听柳天茗说的吧?他是听你娘说的吧?”接着他又喃喃自语起来,“青鸾,你太傻了……太傻了……那不过是我听你说自己命不长久,编出来哄你的话,你竟当真了么?”谷风子叹息着,把事情娓娓道来。

事情要追溯到十八年前。那一年谷风子与尹青鸾相识,迅速坠入爱河。可那时谷风子已经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妻子,他的妻子也为他诞下了一个儿子。尹青鸾甘愿不图名分地跟着谷风子,却遭世俗反对。因为,她是昆仑弟子,早已许配给了武林盟主柳天茗。

谷风子甘心丢妻弃子偕同尹青鸾四处逃亡,最后逃到漠北极寒之地。苦寒之下,二人最后还是以妥协收尾。柳天茗心中也确实真的喜欢尹青鸾,不记前嫌地娶了她。也放了谷风子,只是后来谷风子一家就不知所踪。

其实柳天茗的度量确实非比寻常。尹青鸾嫁去时腹中已有了谷风子的骨肉,他毫无芥蒂地把这个孩子视如己出,也不给尹青鸾丝毫难堪,对外更宣称这是自己的骨肉。更难得的是,后来的几年中,他甚至默许谷风子的探视。

谷风子都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极其值得钦佩,甚至引为至交好友。但若事情止与此也就罢了。谁知尹青鸾竟因在漠北所受的寒毒,在诞下柳鸾后便离世了。之后几年,柳家又因顾亦豪的野心被灭门。

谷风子说到这,不由的悲从中来。“鸾儿,你看看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他们无一不是打着冠冕堂皇的幌子做尽丧尽天良的事。所以,在救出你那年,我便创立了‘七机宫’,这十年来暗自发展,在各门各派都布了自己的人马,广罗天下武学。现在,这些名门正派已经岌岌可危了。”说到这,谷风子的声音突然高昂起来。

“鸾儿,我把你困在这是有道理的,你不必出马,等我铲平这些人,替你娘报了愁,我早晚要把这一宫之主的位置传给你。到时候,什么少林昆仑统统是座下之臣,你便是万人之上的武林领袖!”

柳鸾的身子颓然软下,他坐倒在自己的腿上。明月影没有说话,在旁轻轻地搀扶住他。

谷风子的声音笑了笑。“明月影这个女娃不错,虽然年纪比你大了点。但是我是过来人,知道真心难得。更何况,在那次我让邵林英诬陷你的事中,她竟然不顾自身的助你,就凭这点,她还配的上你。”谷风子得意地道。

明月影突然抬头,目光对上虚空。“那件事是你安排的?”

谷风子笑了,“是啊。不然,这小子怎么看得清这些所谓名门正派的嘴脸,又怎么知道谁是真正值得信任的人呢?”

明月影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心却完全冷了下来。这个人哪里是柳鸾口中的那个温雅的师傅,完全是个疯子!是个以爱为借口,为权势迷失心智的疯子!

柳鸾苍白着脸说不出话来。自己的身份,所遭遇的种种根由,还有自己所尊敬的师傅—虽然他一直不敢这样称呼。连番打击阵阵袭来,他还不知道该怎样接受这个事实。

一声冷哼,在安静的室内响起,在安静的室内显得特别的突兀。沈子萼不知什么时候直起了身体倚在墙壁上,一样的苍白,一样的面无表情。

一颗石子不知从哪飞出,击在沈子萼的胸口上。沈子萼直喷出一口鲜血,又跪倒下来。

柳鸾突然吼道:“别伤我的朋友!”

谷风子笑了笑。“放心!这个人就是留为你所用的……本来,我打算培养那阮郁做你的心腹,哪知这个畜生这么不知所谓,竟然还同‘鹰鹤帮’的人混在一起,不要也罢!但是这个人你放心,有我在,他不敢不从你。”

沈子萼闭上眼睛,眼皮不能自控地抖动着。

“你……要把阮郁怎么样?”柳鸾睁大眼睛,目光却怎么也找不到落脚点。谷风子的声音飘飘荡荡竟然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

“你?你应该叫我爹爹,乖孩儿。这么多年了,你改口了。”

“爹爹?”柳鸾凄然而笑。

“好吧。我不逼迫你,你也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这件事。可是你想想,这些年来我对你怎样?看看阮郁那畜生就知道了,我从不忍心打骂你,你去弄那个什么‘忘重阁’我也放任你去做—不过这也好,确实也能让你学到不少。这两年来,你确实也机警了许多。”

“阮郁怎样了?”柳鸾现在只关心这个问题,即成的事实他可以暂时不去考虑,但却不能不考虑阮郁的安危。

谷风子淡淡答道:“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哼!还娶了个青楼女子,这竟然是我教出来的徒弟?”

柳鸾腾地站了起来。“放我出去!我要去救他!”

“傻孩子!把你困进这里,就是让你安心地等这件事过去。我会安排人给你送饭,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

“放我出去!”柳鸾吼了起来。“放我出去!!!”

没有任何回音,谷风子看样子已经离去。

柳鸾急促地呼吸格外的响亮,相比之下的沈子萼如同断气般的安静。

静……

点绛唇

穹庐忘现,冬雪逐辉日惨淡。恰似经年,不待从头看。

茶沏水冷,饶胜沉香黯。一枝枯,百鸟飞散,千呼复万唤。

“晓晓,我这首词填的怎么样?”阮郁轻轻吹干宣纸上的墨湿。

苏芳晓婷婷袅袅地笑着,两根葱般的指头在阮郁的股根用力一拧,拧的阮郁一声痛呼,这才笑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徐大当家的和夫人都还被困在昆仑上山,你竟然还写这些酸巴巴的东西!”说着,却伸长了纤细的脖子,小声读着。

“恩。这个‘一枝枯,百鸟飞散,千呼复万唤。’还写的稍有意境。不过……你这‘不待从头看’又是‘千呼复万唤’却不是写给我的吧?”苏芳晓看着阮郁的明眸透着几分笑意。

阮郁顿时红了脸。

苏芳晓笑道:“这为夫的不遵夫道,该当如何处置啊?”

阮郁闷声答道:“家法伺候!”都是那个疯疯癫癫的大当家夫人教的!阮郁在心中恨恨的埋怨,但却忘了细想一下,他究竟哪里有“不遵夫道”了。

苏芳晓捂着嘴笑了起来。她很想问问伍娇娘,男人越来越傻,是不是一个好迹象?

十七

伍娇娘若在此,定然要摇曳着她那尤存的风姿笑着道:“这男人太傻肯定不是好事,但只对你一个傻,那可就天大的好了!”

苏芳晓实在是个聪明至极的女子。与其哭着吵着闹着埋怨着,倒不如陪他静静掀开来看,等伤口痛过了,结疤了,或许就好了。即便还留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她想,总归便也算过去了吧。她可以试着心甘。

阮郁淡淡的簇起眉头,“晓晓,依你之见,究竟是什么人能有如此之强的实力竟然请出那么多退出武林的高手前辈还有那么多的好手联手与少林昆仑还有‘鹰鹤帮’这正道大派相对抗?”

苏芳晓想了想。“控制武林高手的手段不外乎几种,用权势诱之,用毒控之,或用其家人胁迫……再或者,就是这个首领有着不为人知的身份,和这些本已隐退的高手有什么关系。不过总的来说,和这些武林名门正派对抗,若非在不得以的情况下,又有谁愿意呢?所以这些武林正道要想突围总要‘擒贼先擒王’的好。”

阮郁点点头。“确是如此!究竟是什么人呢?”

苏芳晓突然笑了笑。“二当家不一般啊!”

“什么意思?”阮郁错愕。

“除了大当家和伍姐姐碍于同为武林正道的情面上不得不来助拳,‘鹰鹤帮’的精锐实力根本没有出动,更有一个心机极深的二当家仍坐镇帮内。不论这一战后果如何惨烈,‘鹰鹤帮’的根基也不会有丝毫动摇。而且,凭大当家和伍姐姐的身手,自保也必定不成问题。二当家算计的好,这次无论结果如何,定要坐收渔人之利了!”苏芳晓缓缓道来。

阮郁看苏芳晓的目光已多出几分钦佩。“晓晓,可惜了,你若不是个女子……”说到这,猛然又觉得这话不对。

苏芳晓嫣然一笑。“女子又怎样?男子又怎样?若真有雄才大略,女子一样也可以建立丰功伟业。若说到情愁爱恨,男子与女子便更无差别。世人都道男女结合是合乎礼法道德之事,然除去传宗接代之事,又有何差别呢?一个‘情’字若建立在传宗接代之上,与飞禽走兽又何差异?阮郎,你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阮郁顿时如造雷殛。他对柳鸾的情意,始终是他心口的隐痛,不必说他从未有过非分之想,便是这本身已让他自觉卑鄙下作。柳鸾始终把他当作好友兄弟,他却对他生出那样的想法。他是无法自处的,若不是那次以为必死无疑,更是不会透露半分。却不想,晓晓今日竟然直接说出了他所想所思所困。

阮郁轻轻执起苏芳晓的手,“晓晓,我……”

苏芳晓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想说什么,恐怕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还是省了吧,要是对我略有愧疚之心,便甘心叫我快活快活便好。”

阮郁俊脸猝然变红,当年西子楼的那一次快活时值今日仍让他记忆犹新。晓晓什么都好,怎么偏偏……

阮郁咬了咬唇,走到书案旁,解下长衫……

苏芳晓静静的看着,看着她夫君欣长白皙的身体渐渐赤裸开来。她心中思绪暗涌,她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嗜好。她就是喜欢看这样俊朗的男子在她的打击下痛苦的呻吟或者哀叫。她倒不是恨什么,她只是觉得欣赏,如同喜爱清淡素雅的衣衫,喜爱绵延的山峦,喜爱西子湖畔的垂柳。只是,这种喜爱更饱含激情,更能激起她心中的涟漪。

阮郁的身子在案上伏了下来,尴尬依旧。却又隐约又有几分期待,疼痛也罢,少许的羞辱也罢。他觉得这是他应得的。

苏芳晓一只手按住阮郁的腰,另一只纤纤素手高高扬起,又重重打落。

这点疼痛说起来实在不算什么,阮郁似乎在这并不严厉的拍打中反倒舒缓开来。身体的,心灵的。甚至好像还有点意乱情迷,晓晓的手那么软……阮郁突然回头。“晓晓,你要不要寻个什么物件?这个打法手会痛吧?”

苏芳晓怔住,看来他当真是长进了,全然不是当初打他时那副又乱骂又威胁的模样了。苏芳晓心中又是一酸,他真的变得好多,以前那风流公子般玩世不恭的笑已经去无踪影了,只剩下淡淡的,温润如玉的笑容,似乎不经意间便会隐入青黛色的群峦中……又有什么不好的呢?这样的他,或许才是真的吧。

苏芳晓怔怔的出神着,阮郁已经自顾的起身,拎出了一条鸡毛掸子,递过去后又很乖觉地趴好。

苏芳晓“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晓晓,你不要笑。”阮郁闷声闷气地在自己的胳膊里道:“以后,不论你要我做什么事,我都会依你的。”

“油嘴滑舌!”苏芳晓似嗔似笑道。“啪!”阮郁忍不住一声呻吟,似乎也没想忍。

阮郁正乖乖的翘臀以待,偏偏苏芳晓却没了声息,转头一看苏芳晓已经红了眼眶,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待她对上阮郁探询的眸子,凄然一笑,“你看,我都不忍心欺负你了。”

无缘故的,心里一阵酸楚,阮郁起身将苏芳晓拥入怀里。“晓晓,待此地事了,我们回杭州,天天便陪你徜徉在西子湖畔,流连在那湖光山色之间,可好?”

苏芳晓伸手去抚摩他清瘦的面颊,久久地,有说不出的心疼就这样荡漾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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