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旧事 上

此刻的秀龄,早已羞愧难当,六神无主。早晨屁股挨完掌责的痛还未完全散去,待到冰凉的体温计直直插入肛门时,那种异物感更是难受—为确保读数准确,狱医专门选择了这粗长的“仁丹”牌体温计,虽然是慢慢推入,但却直抵直肠。而且这一切还暴露在人群围观之下……秀龄不敢想象自己撅着屁股插着体温计的样子,几欲落泪,却只能默默忍受这羞耻的检查。

台上的检察官也咽了咽口水。这些年来,监督行刑很少这样正式,身体检查也大多走个过场。要不是县里这回特别重视这个案子,执业生涯大概没有机会能看到这样的景象。而且,他的视角不同于台下围观群众。作为监刑者,只有他和医师,能够从后方视角观察到秀龄的整个下身—为保证整个行刑过程合规,这是必须的。从他的角度看过去,秀龄的白腿红臀一览无余,甚至可看到她隐秘的羞处所在,不由得面红耳赤。

但一般民众则绝不允许看到这一切。笞刑意在教化民众,若暴露私处,便有违本义了。他们被狱警拦住,只能站在刑台正前方一定距离观刑,看着台上的秀龄低伏着把头深深埋在双臂中,屁股呈两弯半圆的轮廓向后撅起。臀沟中间,隐隐可见插着的那根“仁丹”牌温度计在微微颤动。

小念苏也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幕,心中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安静了两分钟左右,狱医将体温计缓缓拔出来,用酒精棉擦了擦,看了下读数。又给秀龄测了脉搏心跳,然后在《堪受笞刑证书》上写下:

体温:37.2°c

心脉:正常

体格:似柔弱

臀部状况:色微红,无伤及肿块,堪受笞刑

执行笞数:应执行360杖,实际执行285杖

在最后一栏证明处,他写下:“体无亏损,可以易笞,以臀至深色红肿为宜。能否一次终了,视执行情况待定。”签上自己的名,交给检察官,便退到了一旁。

原来这套严格的体检程序、以及执行数量的折减制度,都是北洋政府所专门规定的。平时责罚作奸犯科者很少有这么讲究,毕竟这回县里重视,受刑者又是弱女子,倘若打出了问题,难免要被追究渎职责任,因此正式地走了全套体检程序。又因盛夏时公开行刑,唯恐受刑人体力不支,司法部早在民国四年就发了文,凡是在七八月间责打的,一律“本数八折,除零起五”。也幸亏是在盛夏,被判6个月五等徒刑的秀龄,屁股上可以少挨几十下责打。

检察官看了证书,朗声宣布:“沈秀龄身体无碍,可以开始执行。传刑具!”

一名狱警拿着两根刑杖走到了台上,交给检察官。秀龄心里虽然好奇,但毕竟羞耻,没好意思转头看看这两根即将打在自己屁股上的物事,台下观众却看得分明。

按照法律要求,检察官要先检验刑具是否合规。同样是板子打屁股,刑具轻重之间,区别大不相同。因此《易笞条例》明确规定刑具的规格:笞用竹为之,平其节,长三尺五寸,大头阔一寸三分,小头阔八分,重不过十二两(按今度量衡,刑具规格近似长1.17米,大头宽4.5厘米,小头宽2.7厘米的竹板子,重量不得超过442克,近似于数学老师用的教尺)。

只见检察官拿起竹板摸了摸,光滑的竹板已经削去竹节。用手掂了重量,也刚好合适,于是宣布:“刑具合规,请执刑人预备!”

两名狱警接过刑杖,又叫了两人上来,把跪撅姿势的秀龄按趴在长桌上,并用布垫把屁股垫高。相比跪撅,这样的姿势更适合持久用刑。笞刑作为“教刑”,也要有足够的时间才能发挥教育作用。只见两位狱警调整着布垫的位置,把秀龄的屁股安置妥当后,便紧紧按住她的上身—毕竟是用三尺多长的大竹板子持续责打屁股,翻滚、失禁都是正常的。

软垫垫在身下,减轻了些许不适。秀龄只感觉到狱警把凉飕飕的竹板放置在自己两瓣屁股上。只是这一切,一定也被台下围观的人看在眼里吧……她羞愧地不敢多想,把头更深地埋到了臂弯里,默默想着怎样才能挺过这将近三百下的笞打。

耳听得检察官向狱警宣布行刑规则:“沈秀龄犯和奸之罪,当责打裸臀共计二百八十五。左右臀同时受杖,行刑应平击其臀,不得责打腰背胸肋、手足及其它虚怯之处……”

台下有人小声议论:

“以前打个犯人哪有这么多讲究?”

“毕竟是姑娘,所以才强调只能打在屁股上,免得打腿打重了不能行走,打到腰脊伤了人……”

“台上那两位老兄,下手可得稳着点啊……不高不低,就照着屁股肉多的地方打。这样屁股打得再肿,人却不会有大事。”

显然这些闲人经常在刑台下观看笞刑,早已悟出了门道。小念苏听着,心里忽然默默有些奇怪的感觉。“照着屁股肉多的地方打”……她不自觉把手放到身后,轻轻触碰、感受……

闲汉继续说:“你道这刑台上为何要加一长桌,让犯人趴在上面受刑?听到长官说的‘平击其臀’了吗?板子平着落下,伤害就小,打屁股的时间也更长。若是像前清宫里那样,趴在地上用大板子打,几下就皮开肉绽,几十下就能送人见阎王……”围观的人听了,都纷纷点头。却见台上一片肃静,狱警已各就各位,狱医也上前一步,就近观察。人群也跟着息声。

检察官见状,朗声说道:“预备—执行!”

呼—啪!

一声令下,两名狱警便抡起板子,响亮地抽打在秀龄的屁股上,同时报着数。果如闲汉所说,板子落下的位置,重点集中在臀峰附近多肉之处。

啪!啪!……啪!啪!板子一左一右打在秀龄的屁股上,留下一条条通红的杖痕。秀龄顾不得羞耻,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早晨接到易笞之刑判决书的时候,秀龄还在想,大概也跟掌责区别不大。忍一会,早早打完就好了。没想到竹板真的打在屁股上时,那清脆的痛竟这么难捱!人们常说“痛打”一词。但直到此刻,她心里才第一次明白了痛打屁股的涵义。厚厚的竹板是不带温度的,每一杖打下,仿佛随着“啪!”的一声,疼痛迅速弥散在整个屁股的表面。坚韧的竹板子,似乎要把臀肉打得凹陷进去!

“七!……八!……九!……十!”

啪!啪!……啪啪!—“啊……啊呦!”

秀龄满脸是泪,已经无法像掌责时那样自持了。她可怜地哀叫着,两瓣屁股在责打之下无助地扭动,企图躲开板子的笞打。奈何被两个狱警按住上身,根本挣扎不得。

更让秀龄难以忍受的,是行刑的方式。两瓣屁股同时挨打,连缓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就紧接着下一记笞打。这种左右同时打屁股的方式,别名“合欢之杖”。相传五代时开封府尹刘铢,每当用刑,必问受刑者年纪。回答多少,既以其数杖之;杖臀时,又必两杖同时落下,责打双臀。这便是“随年杖”、“合欢杖”的来历,传习千年,精髓犹在。

自从民国三年县里执行易笞之刑以来,便一直采取这“合欢杖”的方式行刑。理由是单边决杖,容易承受不均。特别是执行数量多了之后,难免对某半边屁股不公平,比如一边已经打肿,而另一瓣屁股还有没被打到的地方……

不过,要确保两瓣屁股受刑程度相同,是要有技术要求的。不仅要求掌刑人手稳,而且需要彼此有足够的默契,才能让落下的板子既不互相干扰,又能同时责打到该打的位置。责打秀龄的两位狱警,年纪虽不大,却都是精通笞道的好手。虽然心知秀龄一介少女,经不得打,手上已留了力道,但毕竟是行刑。只见他们举手之间相互配合,左一板右一板交错打在秀龄的两瓣屁股上,并不顾她的哭喊。

啪!啪!之声回荡。台下的念苏,看到秀龄姐姐被打着屁股,双腿无助地扭动,红臀白腿,交相映衬……望着这一幕,她心里似乎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萌发。而此刻的秀龄,下意识里已经顾不得被当众打屁股的羞耻,头也不再埋在手臂中,开始哀哀地哭了起来。

啪!啪!—“……啊哇!”

转眼间,秀龄的屁股已经挨了46下板子。从台下看去,她两瓣被垫起的屁股已经被板子打得全然红肿。小念苏还观察到一个细节:两名狱警只按住秀龄的上身,下身却任由其挣扎。随着笞打力度的加大,每当板子落在屁股上,她的腰臀都会习惯性地向上反弹。给人的观感,仿佛是恬不知耻的屁股,主动迎着下一板子的责打。特别是重点责打的臀峰,虽已被打得通红,仍旧随着板子的起落不断撅起、摇动,似活该受到这样的处罚。

围观的闲人也兴奋了。

“真是欠打的屁股。”“用力打啊!”

啪!—“啊!”……

啪!—“哎呦!”

小念苏不由看呆了。

这一声声哭喊中的哀叫,如雷殛般一下下打在念苏幼小的心里。这是怎样一种奇怪的感觉呢?念苏呆呆站在台下,小脑袋里一片空白,有一刻竟希望趴在台上接受责打的人是自己。周边民众窃窃私语,念苏却似乎充耳不闻,只听见秀龄姐姐哀哀的叫声,声声入耳,直达内心深处。为什么呢?她不知道。

狱警报着数,继续一下下打着秀龄的屁股。刑台上的秀龄,早已涕泪交加。80多下打过,屁股疼痛之余,似乎又有点适应了责打的节奏,已经不像开始那么难捱。屁股上已不再感到清脆的疼痛,而是转为厚重的、滚烫的疼痛。有那么几下,秀龄甚至觉得那种感觉异样无法言喻,似乎能感觉到某种湿润的东西在不受控制地流淌……台下的起哄让她羞愧难当,身体的状况让她心里一片混乱。是否这犯了错又恬不知耻的屁股,就该被这样公开责打?……她觉得自己已经要疯了。

持续落下的板子,带来的剧痛让她只剩下哭喊。板子毕竟是板子,刑罚毕竟是刑罚。这可是半年徒刑易换的惩罚,怎可能饶她的屁股轻易过关!

只听啪!啪!两声,板子重重落在秀龄臀峰中间的位置上。臀肉被打得晃动不已,甚至连带屁股眼,都为之一颤。

很快又是啪!啪!两声,板子再一次落在同一个地方。

秀龄的屁股,在这一寸多宽板子的持续笞打下,本无多少受刑之处。臀峰又是重点受刑部位,刑上加刑,久而久之,被重复笞打的部位便愈发疼痛。无休无止的疼绵延不绝,在屁股的荡漾中如一波接一波不断累积。而且双杖齐下,两瓣屁股连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秀龄一边大声哭喊、大口喘气,一边用手紧紧拽着刑桌桌沿,有时拍打着刑桌。两名负责按压的狱警都是老手。无论秀龄怎么挣扎,上半身都按得牢牢不动。同时只按住上臂,却任由她用手拍打着刑桌,也不管她双腿挣扎、交替屈伸。这样一方面可以让受刑人吃痛不过时分散些注意力,比较人性化,另一方面受刑人蹬腿挣扎,无形中促进了刑罚的现场效果。打到这个程度,差不多已经打掉了受刑人的自尊,只剩下无助。所谓“杀威棒”就是这个意思。

啪!啪!—“啊……啊哇!”

刑罚仍在继续。只可怜秀龄的双手不断地拍打桌子,却丝毫减轻不得屁股上传来的剧痛。双脚乱蹬,囚裤已被蹬到小腿处,屁股扭来晃去,也丝毫躲不开板子的责罚。而且行刑的狱警见秀龄如此不乖—几次蹬腿差点妨碍到落杖,更是打起了精神,板子带着风声,重重地往她屁股上招呼。

啪!啪!

“哇!我再也……哇,不敢了!”……

呼呼—啪!啪!

“呜呜!……求长官饶了我吧!”

呼呼—啪!啪!

“哎呦哇!……别打屁股了!呜呜!”

秀龄终于忍不住了,一边挣扎哭喊,一边涕泪交加地求饶。早先私奔时的笃定,乃至监狱里的倔强似乎已经荡然无存。也难怪,所谓“捶楚之下,何求不得”,多少大汉都熬不过打,更何况沈秀龄这一介弱女子。这顿屁股打到现在,堪堪才打了160多下,已经把秀龄打到崩溃了。

检察官抬了抬玳瑁眼镜。想起早晨,典狱长私下里跟他说的“攻心为上”,眼下这种哭喊求饶的效果,正是最合适的,也符合“教刑”促己反省、教育民众之义。眼看沈小姐的屁股,特别是两瓣臀峰位置已打成深红,有些地方呈现青紫,更有些地方开始破皮。要是放在往常男犯人身上,自当继续行刑,以达惩戒效果,对沈小姐却可不必如此绝情。

于是他向一旁的狱医使了个眼色。狱医会意,上前一步说:“且慢!”。

两位行刑的狱警闻言,便停下了责打,甩了甩酸痛的胳膊。负责按压的狱警,也放松了手上劲道,让秀龄得以休息一会。

狱医走上前去,轻轻在秀龄背上拍了拍,让她不要乱动。顺手把几乎蹬到脚踝的囚裤拉回到她大腿处。

只见秀龄的汗水浸湿了囚衣,低声抽泣,楚楚可怜。被垫起的屁股偶尔抽搐,像是在喘息。整个屁股上板痕青紫相间,特别是臀峰,呈现出带着血点的深红色。

狱医一面轻轻揉捏秀龄的臀部皮肤表面,一面仔细观察屁股上是否有硬块。手触碰到臀部时,听见她“咝”地一声倒吸了一口气。眼下秀龄的屁股已经完全被打肿,倘若坚持打下去,肯定会皮开肉绽。此刻笞刑的效果基本达到,而且监刑官已有暗示,今天的用刑,显然可以告一段落。秀龄虽犯奸罪,但毕竟打心底里说,也是因为得罪了县里才会这样。此刻人见犹怜,顿生不忍之心。他检视了一会儿,转身跑到检察官面前低语了几句。

只听检察官宣布:“沈秀龄犯和奸罪一案,现已执行168杖整。惟依《易笞条例》第七条之规定,执行笞刑中,若发现犯人体格不堪受笞刑者,得犹豫执行之……”

台下交头接耳:

“什么叫犹豫执行啊?”

“就是如果屁股受不了打,剩余的数目就留到下次再打。”

果然听得检察官接着说道:“今日酷暑当头,方经医师检验,沈秀龄目前之情况,已不堪再受笞挞。故此决定:今日将零数17杖执行完毕后,暂停责罚。剩余笞责100杖,暂缓至十日后继续执行。按律,执行终了前,应将犯人拘置于监狱。请狱医在刑罚结束后为必要处理,然后由狱警将沈秀龄押送回监。”

闻言,狱警们上前,又把秀龄的按趴回原位,照着她已经红肿的屁股继续抽打。短暂的休息后,疼痛更为敏感,狱警们的手劲也有所恢复,并不理会秀龄的痛哭挣扎,结结实实地补完最后17下板子。打完后,检察官向狱医等人吩咐了几句,便先行下台离去。烈日当头,站着监刑那么久,也是个辛苦差事。

过了一会儿,人群见无甚可看,也慢慢散去。小念苏想到秀龄姐姐受刑半日,甚是可怜,赶忙跑去问监狱的门房讨些水。门房知道秀龄得罪了县里,甚是可怜。这小孩又有善心,便把茶缸借给了她。

小念苏走上刑台时,看见秀龄仍瘫趴在刑桌上,衣衫浸透汗水,被稍稍拉下一些,盖住了饱受笞打的屁股。狱医正从药箱里拿出一种黄白色的药粉(念苏后来知道,这是云南产的,叫做“白药”),然后继续翻找着其它物事。

念苏把水送到秀龄旁边,说:“秀龄姐姐,喝点水吧。”

秀龄见是邻家的小念苏,想必刚才挨打的情形,都让小丫头看见了。虽觉得不好意思,但被打了那么久屁股,也实在渴得很了,便谢过她,支起身子大喝了几口。

却见狱医又拿出了一瓶白色的羊乳膏,把药粉和白色的羊乳膏和在一起,用手搅拌,然后让秀龄自己拉起囚衣,仍旧露出屁股。一边嘱咐她趴好别动,一边均匀地把药膏抹在她的臀上,轻轻揉搓。

秀龄默不作声地趴着,感到身后一阵清凉。此刻不再用刑,神志已有所恢复,羞耻之心复生。被外人揉捏屁股,本是十分羞耻的事,好在台下的围观人众已渐渐散去。感觉狱医的手在臀上不断揉拭,有时分开臀瓣,以便将药膏涂遍所有部位。一边揉拭,一边还会轻轻拍打,好让药被充分吸收。秀龄心里虽觉十分尴尬,而且刚刚挨完责打的屁股,即使轻拍都会觉得很疼,但心知狱医是为了自己好。于是忍住了痛,配合地把屁股微微撅起,任由狱医治疗。心里竟隐隐希望他能多治疗一会儿。

只是想到十天之后,还余下了100下板子要责罚。虽然今天的噩梦总算过去,毕竟之后还要打那么多下。而且这些天不知道典狱长等会不会为难自己,出来之后又能去哪里……想着不由心如乱麻。

秀龄一面胡思乱想着,一面静静地趴着。

却不知一旁的小念苏,看着眼前这一幕,再次怔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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