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旧事 上

第二章 归去来兮

那天,念苏回到家里,久久不能平静。

啪!—“我再也不敢了!”

撅起的屁股,红肿的臀瓣……

那两瓣被责打的屁股在脑海里晃动着,挥之不去。

从内心混乱中冷静下来后,她开始想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年幼的她虽未经人事,也并不知道秀龄姐姐究竟犯了什么错,真正让她难以释怀的,是心里那种感觉。

那种说不出来的、异样的感觉。如鬼似魔,挥之不去。她心里有太多困惑:打屁股明明应该是让人害怕的惩罚,怎么会心里觉得若有所动?更奇怪的是,为什么自己会很想被打屁股?会很期待那个挨打的人是自己?

许多年后,念苏回忆起那时,也许并不是什么事“改变”了她。打屁股之于她,也许是与生俱来、存在于骨子里的属性,与她的敏感、对人世无法抑制的同情一样,都是她不可剥离的一部分。天性已赋,需要的只是一个机缘去触发。然后在余下的人生里,因这个属性而萌动、而欲求、而思省、而幻想,直到有一天,心里的这一面能够深深地被接纳、被拥抱。

小念苏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只有老佣人吴妈在。吴妈打开门,见她一脸心不在焉,只道她又在外头玩野了,咕哝了几句,就走开了。念苏走过天井,瞥见母亲的卧室里没人,想来又是去谁家帮着缫丝去了。便蹬蹬蹬地跑上楼,回到自己的闺房。

这间宅子,还是许家祖上留下来的。

念苏已经亡故的父亲许修竹,就出生在这座江南小城。清末,他从武备学堂毕业后,参加了新军,移驻四川,担任管带。宣统年间,藏边有事,他随军进藏,从波密一路血战至工布江达。刚以为不久就能回去,谁料宣统三年(1911)武昌起义爆发,形势陡变。他跟着长官一路北上羌塘,意图从青海撤回内地,就此音讯全无。

那时许夫人在成都,带着一个十岁的幼子。闻知电报,日夜饮泣。几月过去后,心觉丈夫已无生还可能。想到荒原之上,丈夫遗骸未收,魂羁异域,更是心如刀绞。真是应了那句话: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中人。

没想到一年多后,一个夏天的傍晚,她竟然听说丈夫活着回来了。

再见到丈夫的时候,摸着他的脸,只见他满脸黝黑,形容枯槁,但真真切切便是自己的丈夫。真是不敢相信,恍如梦境。

听他说,队伍一路逃脱追击,最后迷失在荒原里,粮草又尽,只能以雪止渴,捕猎求生。百余人的队伍,最终只有七人生还。每当北风卷地、四野茫茫,他心力俱竭,以为将死时,想想远方爱妻,便又挣扎着爬起,拿起枪去找吃的……就这样一月又一月,终于挨到了柴达木,有了人烟。茹毛饮血即久,吃到有盐的菜,都觉得胜似山珍。归心似箭,愈发想念妻子做的菜肴。虽然身体已经虚弱不堪,仍坚持着一路赶回成都……

闻言,夫妻两人相拥而哭。九死一生之后,许修竹落下了许多病根,伤了胃,总是吐血。虽有夫人悉心调理,起色也不大。幸而儿子日渐懂事,心下宽慰。

不久之后,许夫人怀上了念苏,许修竹就更不愿让她劳碌了。大概预感自己时日无多,经常摸着她的肚子对她说:“我若死了,还能留两个孩子代我照顾你。只是孩子不听话了,我就没法帮着你管教了……实在不行,只能劳你多做几顿‘水笋烧肉’了哈哈”。许夫人每次都“呸、呸”地打断他:“瞎讲什么呢。还油嘴滑舌的,自己馋了吧?赶紧休息去!……”

这是他家乡的味道。家乡多竹,每年春雨时,取新笋、鲜肉,以酱油、黄酒文火而炖。肉因笋而不腻,笋吸油而滋润,起锅时芳香四溢,鲜美无比。当然在家乡话中,这也是个双关语,即用竹尺打屁股之意。光滑的竹尺子把屁股打得火红滚烫,正如菜名。因此每逢家长要请吃“水笋烧肉”,之后便是孩子的哇哇大哭。

当然,往后的日子里,许夫人很少打过孩子,总是温柔照顾,孩子们也不恃宠而骄。所以在念苏的记忆里,“水笋烧肉”更多是春天那道热腾腾的菜。

民国二年冬,许修竹一病不起,最终没能尝到翌年的春笋。许夫人恸哭之余,心念俱灰,一次性领走了官发的抚恤金,带着两个孩子和所有的家当,回到了许家故乡的老宅。

她给刚出生的女儿,起名作“念苏”。大概是想纪念他们在姑苏城初遇的日子。冬雪初消,七里山塘,红泥火炉……

许家的宅子与寻常江南民居相似。青瓦白墙,高墙深院。进门是天井,围着厅堂、主卧、厢房。二层环廊上是书房,最里面是女眷的闺房。闺房不设窗户,几与外界隔绝,古人所谓“深闺”,就是指其私密封闭而言。

等到念苏稍大的时候,许夫人就让她住在二层的闺房。

儿子已经大了,去念了讲武学堂。本是坚决不让的,奈何他意志甚坚。想来父子一样的心性,叹口气,也就由他去了。

官发的抚恤金足够,但自己在家闲着也是无事,日常便去帮人缫丝,一来缓解些寂寞,二来挣些钱给家用。小丫头日益长大,出落得乖巧可爱,原本自己带她,这时便放心地把她送进私塾。不仅日间能也有个照顾,也能让她学些知书达理的道理。准备待她开蒙后,再用攒着的钱送她读女校—许夫人阅历既广,对新旧学都有些自己的看法,可不是个保守的家庭妇女。

且说小念苏回到自己的房间,仍在回想着早晨笞刑的一幕幕。直到吴妈喊她下楼吃晚饭,说是许夫人托人捎话,今晚不回来了,让吴妈安顿她早点睡。

小念苏仿佛听见自己的心在一跳一跳的声音。匆匆吃完饭回房,下意识地把被子叠好放在床中央,等着等着,时间似乎很快就过去了。

入夜后,她虚掩着房门。坐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这样呆坐了很久,听见楼下厢房,传来吴妈的鼾声。轻轻走到回廊边,看见天井之中,月色照地。转身回屋,关紧了房门。

她在想什么呢?她不知道。回到床上,侧身躺下,过了一会儿,手不由自主地把小裤子缓缓褪了下来。褪到腿根的时候,脸微微有些发热。屁股害羞地露出,向着内墙。她用手轻轻抚摸着,忽然啪地一声,打在左臀上。

没使上力,并不疼。

明明知道不会被发现,她还是把耳朵竖起,听门外动静的变化。

一片寂静无声。

长到这么大,念苏还从没有被打过屁股。偶尔孩童玩耍,说谁谁昨天吃了“笋烧肉”,也尽是调笑之意,顺便伸手在别人臀上“揩油”。而白天的用刑,似乎在忽然之间,为懵懵懂懂的她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

她把身子微微弓起了一些,让屁股贴合手掌的角度,扬起手,“啪”地一巴掌,又打在左臀上。手头稍稍加大些力道。缓缓地一下,两下,三下……转身,换了一边屁股,依旧如法施为。

其实一点都不疼。感觉有些热热的、麻麻的感觉在臀表蔓延,喜欢。

初次尝试打屁股的禁果,还是在自己的闺房里,感觉很好。

她把屁股又稍稍撅起来一些。心情和想象,早已飞得更远。想着自己像日间秀龄姐姐一样,被按趴在刑台的长桌上,垫着屁股挨打。

摸黑在梳妆台上,拿了一柄木质的发梳……天还没黑的时候,她就把梳子放在那里了。这是她闺房里不多的物件。发梳的篦子是猪鬃毛所制,背面是椭圆形、带着弧度的木柄。日间拿来梳头时,缓缓划过头皮,能把头发梳得很齐整。

念苏拿过荞麦枕头,垫在床中央,然后小心翼翼地趴了上去,把屁股微微地撅好。枕头固然没有白天用刑专用的布垫那么厚,但对念苏这样一个孩子来说,已足以把屁股垫起来。这种感觉让她有些兴奋。脑海里秀龄姐姐受刑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

啪!—“呜呜……饶了我吧!”

她脑海忽然很想要那种热烫的感觉。

念苏闭上眼,右手把发梳拿到身后,打在自己屁股上。啪!……啪啪!

发梳的背面有弧度,不用太大力,就能打疼,而且声音并不怎么响。这让她更加觉得安心。她拿着梳子,左一下、右一下交替着打,模拟日间的“合欢杖”。打了十几下,她便停下来,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挨过打的小屁股—这却是刑罚所没有的。

她发现自己也很喜欢这种抚摸屁股的感觉。屁股刚被打完后会是麻麻的,而触碰则是十分温柔。每次摸到一块刚刚打完的地方,轻轻揉一揉。揉完了接着再打。或者用发刷在屁股上轻轻摩挲,感觉发刷在臀表光滑地滑过。

若不是一片漆黑,她真好想看看自己屁股的样子。看着这两瓣肉蛋蛋,怎么从白变到泛红。

啪!特别用力的一下。

小念苏向侧面滚了一下。但转念想,白天行刑,可不是这样。

要像秀龄姐姐那样,把屁股打的很疼很疼……念苏想。于是把屁股重新摆正,一点一点加大了力道,加快了速度。

啪!啪!

抽打的声音在斗室里回荡,屁股上的痛感渐渐清晰,她开始轻声哼痛。但一面摸索着臀峰的位置,一面还是用力打下。打着打着,把腰弓高一些,屁股撅向发梳打下的方位。打完一下接着打,一边打,脚一边蹬踢,仿佛自己就是日间那个被无情笞打的女孩。其实念苏年少力小,加上姿势发不了力,并无法把自己打到“很疼很疼”。但这种感觉让她迷醉。不久一只手打累了,就换成另一只手……

啪啪的声音渐渐轻了,她也累了,眼睛一点点合上。

那天晚上,念苏是趴在枕头上,抱着被子迷迷糊糊睡着的……

翌日早晨,念苏醒来的时候,小屁股还是光裸着的。红着脸拉好裤子,把发梳藏到抽屉里,早早起身,吃完吴妈做的早饭,便出门去书塾上学。书塾在县城东头。去的一路上,还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晚那种难言的感觉。

到书塾(其实是先生家前厅)时,她看见周先生正站在桌前写字,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赶忙找了个角落坐下。

先生本是前清秀才,自从废了科举,也无意再另寻仕途,便回乡当了私塾先生。学生开蒙之后,日常教学,照例是《三字经》、《弟子规》之类,但有时也用新课本。比如前两天讲到的第十三课:

“黑云起,大雨下。

云开雨止,虹见天空。

其形如弓,色甚美丽。”

先生每次都是教生字怎么写。而念苏却喜欢看底下的插图,有两人在旷野上并肩而立,观望天际彩虹。只是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许多年后成为这一幕中人时,在北方另一片天空下,她会想着谁,身边的人又是谁。

不管是怎样的课文,先生总要带着大家大声读出。一时间满室书声朗朗。先生的声音很好听。特别是一字一字读的时候,可好听了。

“不闻机杼声”……“不-闻-机-杼-声!”

“惟闻女叹息”……“惟-闻-女-叹-息!”

她就跟其它孩子一起,摇头晃脑、一本正经地读着。

对于文义,先生并不太给他们讲,只要求他们正襟危坐地诵读。他总说:“你们只管大声读,大声背出来。日后长大了,自会明白其中的道理”。

多年后念苏想起,觉得确是如此。

这天上课,读的是一首简单的诗,李白的《静夜思》。一群孩子照例朗朗大声而不知所云地读着。可是,刚读出“床前明月光”,念苏心里就忽然有些莫名的感觉。她有些愣愣,张着嘴不发声,也不再跟着大家读。抬头看到先生正看着自己,有些惊惶,低下了头。

再抬头,却见先生眼里,并没有凶巴巴的意思。反而朝她点了点头,似有嘉许。

念苏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发愣。她只是忽然觉得很喜欢诗。觉得那些像歌一样随口唱出的韵句,背后似乎有一个未知而美好的世界,一个没法用现代口语表达的世界。感觉很朦胧,可是她想起昨晚天井中的月色照地,竟然能与那么多感触结合在一起,仿佛通过别人的句子,那个世界向她打开了门……

傍晚下学的时候,小念苏走到周先生面前。羞赧了一会儿,说:

“先生,想听您再讲讲诗的意思。总觉得一句诗里,就有好多好多意思。”

先生看着她笑了笑。“诗无达诂,很多意思,要你自己长大才懂。而且诗是‘无用之学’,你还想听么?”

“还是很想听。”

“好啊。开讲之前,我们先来说说,你昨天干什么去了?”

“啊?……”

小念苏脸上一脸无辜。她心里当然知道,昨天围观行刑,是逃学去的。逃学的后果,她并没有多想。先装乖巧吧。反正自己平时一直很乖巧,再说其他孩子也有逃学的嘛。

“昨天逃学了,是吧。”

“嗯……”念苏红着脸低下了头。先生明知故问。

“逃学干嘛去了呀?”

“没……没干嘛。”念苏小声嗫嚅。

“抬起头,看着我。你昨天到底干嘛去了?”

“身……身子不舒服,就没来学堂,待在家里面的……”

“还说谎!”先生瞪着她。

“唔……我跑去衙门那儿看热闹去了……”

“看什么热闹呀?”

“看……看打……”

“哼!看别人挨打,自己逃学的后果,知道吗?”

“……”

念苏不说话,脸更红了。想起入学的时候,先生说过逃学的惩罚。要自己把板凳搬到大厅里孔夫子牌位前,脱了裤子,伏在上面受笞。如果犯错严重,打完屁股还要跪在院子里忏悔。

瞟了一眼墙上,上面挂着一把厚厚的酸枝木戒尺,两指多宽,乌黑乌黑的,多吓人呀……印象里这东西很少取下,趴在板凳上责打人的事也很少发生。先生有一种温润中的威严。只要他人在,众孩童便都老老实实,绝不敢沸反盈天。有时碰到先生有事出去,大家打闹作一团,回头被先生撞见,怒喝一声“都回去坐好!”大家就都立时乖了。有时先生真生气了,取下戒尺敲敲桌子,大家立刻鸦雀无声。反正很少真的责打。

“逃学的后果,自己知道吗?”先生又问,声音提高了一些。

“知……知道的。要……要趴着挨打。”

“把凳子搬过来!自己去把尺子取下来!”

念苏拽着自己的衣角,站着不动。带着委屈的声音小声说:“先生不打嘛……羞……唔……学生下次肯定不敢再逃学了。……再说其他人逃学也没挨打嘛……我知道错了嘛。”

“过来!”

虽然怕,小念苏还是听话地走到先生跟前。

先生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看着她。“你还知道羞啊?错在哪了?为什么要打你?”

“唔……因为逃学。”

先生的声音温和了些:“你在趴在厅里被打屁股就觉得羞,那在趴在监狱前当街挨打是不是更羞?”

“嗯……”

“换做是你,就算是犯了错,想不想被满街的人围观挨打?”

“不想……”

“哼,审判署这些北洋官僚,尽是些心术不正之徒,明明想看姑娘挨板子,偏偏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记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要做到这一点,就应当时常常正心诚意,特别是保守着自己的恻隐之心。为学如此,为人也是如此。你虽年纪尚小,要想听我开讲,必须严加管教,根本的大端先要立正。记得前清时候,公堂打板子,也总是大群闲人围观。你以后也想做那样的闲人吗?”

念苏摇了摇头。听到先生说要“严加管教”自己,她的心里既觉得温暖,也觉得害怕。

“至于为什么我不打其他逃学的孩子?人各有异,那些孩子,只求基本的习字识字。偶尔逃学,责备一下也就够了,多打反致厌学。我今天是看你若有所思,又来主动求问,孺子可教也。可你既然对自己有了要求,而且真心想要学习,那自当对你更严。你自己说,昨天逃学该不该打?”

“该打……唔……可是能不能不趴在这里打嘛。”念苏低着头。想到那把乌木尺子,心里更是害怕,于是讨价还价。

先生忍住笑,声音却严肃:“跟我到内堂去。今天要重重责打你。”

先生并没有拿下墙上挂的戒尺,而是拿起桌上写字用的镇纸。镇纸是黄铜做的,九寸有余,长而薄,比乌木尺子倒是轻巧了很多。先生一手拿着,一手抓着念苏的小手,向内堂走去。

念苏被先生捉着,心里怕怕的。去内堂,想来就不用趴在孔夫子牌位前挨打了。毕竟在外厅,谁都可能撞见,小姑娘怕羞,先生还是想得很周到。可是,先生说要“重重责打”,而且这把铜尺子看着也不轻……昨晚打屁股时的遐想还在眼前,但当真要被惩罚,她却立刻怂了起来。

到了内堂,先生搬过一张木椅坐下。“过来。”

念苏低着头,乖乖走到先生跟前,不敢看先生一眼。

“自己把裤子脱了,趴到我腿上来!”

念苏上半身慢吞吞地动了下,脚却一点都没挪,似有些不知所措地求饶:“我知道错了,先生不打屁股了,打手心好不好……”

先生捉住她的手,“啪啪”打了两下,便一把将她拉过来。

“啊!……”没等反应过来,念苏就已被先生抱了起来,放趴在腿上。

“不好好反省自己的错,到现在还想讨价还价!”

念苏的身子还没长大。这么趴着,脚离地腾空,双手下垂,小屁股就高高地撅着,再加上被先生呵斥,感觉十分无助,只能下意识地抱紧先生的腿。

先生按住她的腰,一手将她的裤子褪下。念苏只觉得臀上一凉,脸已经羞红了,一声不吭。念苏自小一直乖巧,连妈妈都没打过她。此刻白嫩的小屁股暴露在空中,忐忑中不知先生何时开始责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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