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三】
久违的名字，程子凌眼中没入复杂的情绪，视线掠过因桌面一下剧烈震感而差点倾倒的水杯，缓缓合上眼，唇角微扬，你……果然没令我失望。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在听你说。”
“说起来你们是同专业的，真不认识吗？就算不认识也该有印象。”
“同专业那么多人，也不会每个都认识。”
“好吧，我挺喜欢那丫头，就跟人资要人调到我的项目组了，有机会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你一定也会喜欢她的。”
“嗯，我手头还有事，先不说了，回聊。”
“好吧大忙人，我都有种我在项目收尾你在做前期的错觉了，拜～”
“干杯！”
学校里的小餐馆，叶羽寝室四人正在举杯庆贺。
“小羽，恭喜你进了DL！”室友们的表情满是羡慕。
“谢谢，蒋茗姐的那家公司也不错，你们实习了半月感觉怎么样？”
孙贝贝放下酒杯，歪着嘴抱怨道：“自然是在学校里的日子悠哉舒服，当初是谁提议要提前出去实习的？”
“我只是说我要提前实习，不是提议……”叶羽纠正道，突然想起一个困扰半月的疑惑：“对了贝贝，她们俩那天直接去报到了我知道，你当时不是要去参加DL第五轮面试的吗？怎么后来没见到你？”
“公交…改道…”孙贝贝基本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害我迟到了半小时，就被欢送了。”
那天，若不是纪尧坚持要开车送叶羽去，恐怕……
站在DL大楼的楼底，仰望整栋全玻璃外立面的壮阔楼宇，叶羽整理好心情，准备迈向新的开始。我只是想向自己证明，你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办完入职手续，领了工牌，人资小专员带叶羽去所分配到的项目组。
“就是这了，你们于总就在里面。”小专员在一间小会议室门口停下，指了指紧闭的门窗说道。
叶羽透过百叶窗帘的缝隙看到里面黑压压的好多人。
见小专员要走，叶羽赶紧问道：“请问下那位是于总？”
“面试的时候你没见过吗？”
“当时人太多，我没对上号。”
“喏，就是中间那个在骂人的。”小专员说完就风一样地飘走了。
叶羽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两下门，没人理，又敲了两下，还是没人理。
无奈之下，叶羽尝试着转动门把手，门倒是没锁，便推开门。
“我是……”叶羽连“是”的尾音都没发完整，就被一声呵斥完全盖过。
“这谁写的？！”
会议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几乎连呼吸的声音都被压抑着，无人敢接话。
叶羽悄悄顺着声音源看去，是个扎着丸子头的女人，深卡其色风衣，很年轻，应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典型的干净气质型美女，但是……
“你们以为每个项目都是这个模板？每个项目都是一样的吗？！”
“各位哥哥姐姐们，到现在你们还不知道我们项目的价值点吗？”
无声
“改了那么多次，配套在项目什么方位都不知道？”
依然无声，一群人与桌面深度对视，而声音源还在继续：“让你们写是看看你们到底对项目的成熟度，我现在都觉得自己很失败，自己的策划对项目的熟悉程度居然这么低，气死我了！”
至此，于音才注意到站在门口的叶羽，“重写，我去市调，写不好你们今晚就不用回去了！”说罢，绕过会议桌快步走来，令叶羽不由心中一惊。
“叶羽是吧，走，我们去市调。”
“哦好，于总。”
“我叫于音，今后叫我小于就好。”于音给了叶羽一个舒服的笑容，声音也跟着柔和下来，同刚刚那个散发低气压在骂人的女人简直判若两人。
叶羽一边适应着这大幅转变，一边做着权衡，最终还是叫了一声：“小于姐。”
于音浅浅一笑，算是答应，提起电脑包便往外走，真是个风风火火的女人。
【一百一十四】
“小于姐，我们打车去还是公交？”
哎？人呢？
叶羽环顾了一周才听有声音从远处飘来：“开车去。”
这步速是赶上竞走了吧，叶羽跟着于音来到停车场，见她在一辆红色两厢小轿车前停下，绕到副驾驶座旁等着开门，于音却直接走到了叶羽身后。
“站那看什么呢？上车。”
“嘣。”是车门被带上的厚重声响。
叶羽回过头，虽然面上平静，可内心世界已经惊讶到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红色小轿车的右侧，停着一辆高大威猛的白色SUV，驾驶座上的于音，与这大个相衬，显得更加娇小。
然而当叶羽经过车后时，再一次惊讶：X5
初识往往无话，车上过于安静的气氛令叶羽颇为压抑和不自在，便随口找了话题：“小于姐，我们是明调还是暗调？”问出口后，才方觉这话那么得似曾相识。
于音的表情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答道：“暗调，不过你这身衣服…”
于音瞥了眼叶羽一身正装，不由皱了皱眉，这一看就是去市调的……想不明调都难。方向盘在下一刻大角度打死，转弯，调头。
“以后除了每周例会穿正装，其余时间随意点，别穿出最炫民族风就行。”
“哦好，那今天怎么办？”
“换。”
“可这好像不是去我学校的方向。”叶羽指着车窗外陌生的路景，纠正道。
“回我家。”
“啊……”这才实习第一天，就去上司家，叶羽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啊什么，又不能吃了你。”于音倒是毫不在意。
“那打扰了…”
车子顺利驶入一片高档住宅区，在一栋法式别墅前稳稳停下。
“冰箱里有饮料，自己拿。”
“谢谢，我不渴。”
面对足有上千平的豪宅，新古典主义为主调的装饰风格，兼纳着典雅华贵与现代时尚，又以时空跳跃的哥特式吊顶提炼整体线条，如果说不震撼，那一定是骗人的。这些土豪是何故非要出来跟平民老百姓抢饭碗的？
“这几件你挑一件。”于音从衣帽间取出几件外套，递给叶羽。
“谢谢小于姐。”落眼处扫到几张取景于异国的相片，激发了好奇心，“小于姐，你去过岛国？”
“嗯，在那上的大学。”
“这是你的大学吗？”叶羽指着相片上的学校背景问，语气中荡起波澜。
“嗯。”于音回应得再自然不过，似乎一切都那么简单轻而易举。
世界名校！滔滔不绝的惊叹之前还在不断集聚，于音已从叶羽视线的近景处转移至远景。
“微积分！过来！”
原本正在草坪上晒太阳的松狮，听到于音的呼唤，瞬间像见到肉一般欢快地扑了过来。
“你试一下，我带微积分出去遛一圈。”
除了点点头，叶羽也真不知如何回应了。
后来叶羽才知道，于音家中这头看似怂怂懒懒的松狮，实则系出于名门血统，估价可换购一辆豪车，此后每每回想起今日，不禁YY懊悔没把“微积分”牵去典当了。
从于音家“观光”出来，便直奔主题。
“你对Y市了解吗？”于音单手掌控方向盘，目光专注于路况。
“还行吧。”叶羽想来，毕竟也在这个城市待了三年多，除了生长的城市，最了解的便是这了。
“Y市有多少个商圈？多少个街道社区？各区产业结构是什么？”
被她这么一问，叶羽完全语塞，才觉得自己对这座城市的认识这么稀少，似乎除了学校和常去的商圈，便再无所知。
“以后我问三个问题都答不上你就可以回学校了。”
“……”
“对了，明天起你不用来公司了。”
“于总，你不是说…”听到这，叶羽不免有些急了。
“你别紧张，我还没说完，我给你一周的时间，我要你对这座城市足够熟悉，一周后我给你出题考试，满分一百，及格线嘛～”于音鬼魅般地一笑，“也是一百。”
【一百一十五】
“小羽，你每天都对着那张地图看，有什么好看的？你是要去寻宝吗？”孙贝贝站在叶羽身后细细端详，叶羽无声地叹了口气，继续在地图上做着标记符号，这无疑是她有生以来经历的“范围最大”的考试，而且还没有重点…最奇葩的是那被要求满分的及格线……
“贝贝，你知道我们学校在哪吗？”叶羽放下笔问。
“我们在Y市N区啊。”
“那你知道属于什么街区？周边有什么路吗？”
“我怎么知道？况且知道这个做什么？”
“可我要知道，我下周要考试。”叶羽垂下头，双手揉过自己脑后的头发，真想仰天长叹一番。
孙贝贝先是有爱地拍拍叶羽的后背，随后立即话锋一转：“让你去DL，知道错了吧？遇到奇葩了吧？跟我们一起去蒋茗姐那家公司不就妥妥的嘛。”
“……”有些人吧，只有不了解的才想骂她，了解的都想打她，“你当初不也去了吗？要不是公交……”说到这叶羽赶紧刹住，不小心戳中痛点。
“咔嚓！”孙贝贝恨恨咬下一把薯片，嘟囔着嘴说道：“公交是助我早日脱离苦海，不然我也要要在这与地图深情对望。”
“好啦好啦，你别激动。”安抚完孙贝贝送她归位，寝室又恢复到一人一次元状态。室友们一人一台电脑看剧看得火热。
“欧巴，不要走！”
“You lower the IQ of the whole street.”
“まだまだだね”
这种270度多国语言环绕立体声，想要记点东西下一秒就会被各种覆盖。
恰逢纪尧来电话，叶羽便问晚上能不能去她那住，得到肯定答复后迅速取了换洗衣物带好地图转移。
出门时孙贝贝还不忘悠悠地来一句：“小羽，找到宝藏别忘了我们，古人云：苟富贵，无相忘～～～”
“进展得怎么样？”纪尧将一杯热牛奶放在书桌上，拉了椅子在叶羽身旁坐下。
“姐姐，我记不住。好困我想睡觉了。叶羽懊恼地直接趴伏在书桌上，“我不想玩了。”
“啊！”下一刻背上猛然一下剧痛，细细长长直切皮肤表层，睡衣料子薄，背过手摸上去，已凸起一条弧形的棱子。转头一看才知罪魁祸手是一根粗壮的网线。
“起来！手撑桌上。”纪尧冷声道。
叶羽心中一惊，俯身照做。相处这段时间，纪尧的脾气她是了解的，平时温柔得令人安心，但一旦生气，说一不二。
毫无间断的10下，在叶羽左边屁股从上到下撕咬了一遍，疼得她差点岔过气。
“还困吗？”
“不了。”叶羽的呼吸声愈显粗重，虽说自己不该那么说，可这十来下总让她觉得挨得有那么点儿委屈。
“坐下。”纪尧将那根万恶的网线重新连接到电脑端口上，声音回暖几分，“你们组的项目位置在哪？”
“这里。”叶羽调整好坐姿在地图上指了一下。
纪尧随即用铅笔在这周围画出一个大圈，“这就是重点。”
“搜索下附近的标志性建筑，结合照片图像，这样有助于记忆，比如这一片，纪尧左手食指在地图上勾出一个范围，右手点开网页给叶羽做实例讲解，“它有个商超，你看，这是周边的环境照片……”
被纪尧如此一点拨，叶羽瞬间豁然开朗，正能量加满，再度跃跃欲试。
“不过最佳但也是最累的方式：你全部走一遍。”
“嗯好，姐姐你真厉害！”叶羽由衷说道。
纪尧淡淡一笑，转而提起另一话题：“小羽，这周末蓝可能会过来。”即使叶羽知道了可能会不开心，但纪尧也不想选择隐瞒，怀抱侥幸心理，不是她的风格。
蓝？这个差点已从叶羽记忆中剥离的人，如今回想起来，最深也是唯一的印象就是那一晚在纪尧家的PK，当初叶羽还信誓旦旦地反驳蓝的质疑，说自己心里只有程子凌，纪尧只是学姐，她的怀疑根本是不可能的。未曾想，她当初一语成谶，果真是世事难料。想起蓝当时的不舍不甘，叶羽不知为何，心底泛开一阵阵愧疚。
“她要回家工作了，这次是来道别的，提了好几次，你如果介意，我让她别过来了。”
纪尧看着叶羽，眼底清透坦然。叶羽完全相信，只要她说不，纪尧真的会再度拒绝蓝。
“别别，没关系的姐姐，你让她来吧。”
“或者你要不要一起？”
“不了吧，她是来找你的，我在感觉怪怪的。”叶羽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我想周末骑车沿这一片实地看一遍。”
“真不介意吗？”纪尧半信半疑，入圈这些年，不介意，这总归不是正常的反应。
叶羽摇头力证，“不介意。”却不禁自问：我真的不介意吗？
【一百一十六】
周六一早，下床、洗漱、翻箱倒柜、开关阳台门……叶羽就被各种晨间起床混响音给吵醒。
“你们这是要干嘛去？”叶羽迷迷糊糊地支起身子，时间尚早，定好的闹钟还未响，揉开模糊的视线，一向晚睡晚起的室友们已经整装待发。
“我们去秋游啊，公司组织的。”大家一脸兴奋。
“之前跟你提过你不是说不去吗？我们不介意带上你这个家属。”孙贝贝再度发出邀请，大有你去我们就等你的意思。
叶羽在记忆中搜寻了一番，好像确有这么一回事，“我今天要去’备考’，你们玩得开心。”
目送走要去秋游的“孩子们”，叶羽也没了睡意，在床上翻滚了几遍，无奈起床提前开始计划的行程。
一枝一叶，秋声浸染。一辆单车拢进玲珑金黄的主色调里，带起几片落叶，淡黄的褐黄的橘红的火红的，交相掩映着，轻盈旋转后翩翩落地，沁人的桂香隐于风中，轻柔地挑逗着嗅觉，真是秋游的好时候。
单车在十字路口停下，叶羽默念着红灯倒计时，百无聊赖开始四处张望，很快，右前方的酒店门口，一个熟悉的背影迅速闯入视野，背影推着一个行李箱，身旁跟着一个女孩。
是纪尧，还有蓝。
红灯变绿，纪尧和蓝进了酒店，画面一闪而过，叶羽继续前行，倒并未在意。
两个多小时后，又是这个十字路口，又遇上红灯，叶羽不经意间扫了眼那个酒店，未曾想，会再出现那两个身影。
蓝走路不太利索，下台阶时身体险些失衡，而即使隔着半条马路，叶羽也依然能看清，纪尧及时伸出手，托住她的臂弯，另一只手绕过她的后背，轻轻扶了一下。
一阵秋风萧瑟拂过，穿过叶羽的耳膜，飘过她的发梢，叶羽收了收外套领口，眉心不自觉微微收紧，不知是不是深秋气温渐冷，冷了表情，僵住了那句不介意。
叶羽突然间觉得，这路口的红灯怎么那么长那么长，长得让人开始抑制不住地开始联想，长得快要无法平衡内心与表面的落差。
姐姐，你的温柔，或许并非是我的专属。
“叶羽。”
叶羽惊讶地循声，隔着护栏的机动车道，一辆大家伙酷酷地停靠着，不是于音又是谁？
于音挂档等红灯，正巧看到了在那出神表情深沉的叶羽，摇下车窗探出头，“我说好像少了个人，原来忘了你，上来，跟我去跑马场。”
“跑马场？在哪？”于音的出现打断了叶羽的愈发郁结的心情。
“快点！要绿灯了！”
“我的自行车怎么办？”没时间多问，叶羽只得挑重点了。
“后备箱、车顶，随你，快快快！”红灯开始进入倒计时，于音再次催促。
在一片此起彼伏尖锐刺耳的鸣笛声中，于音不满地瞪了叶羽一眼，开动她的座驾，飞驰而去。
“小于姐，红灯红灯！”
“小于姐，绿灯了…”
“小于姐，你这么开车也太危险了吧。”
一路上于音基本单手不离手机，微信聊天群组一直更新着她发送的指令信息。
“让她们都准备好，我们半小时后到。”于音说完直接把手机甩给叶羽。
“小于姐，我们这是去哪？”叶羽再次检查了一遍安全带，坐于音的车风险系数太大。
“不是说了跑马场吗？”
“跑马场在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
逸骏湾，于音口中的跑马场，顾名思义，就是……跑马场……
骑马、射箭、泛舟、野炊，这闲适融洽的组合，想想就觉得美好，只可惜，叶羽似乎少了份美好的心情，美中不足。
紧挨着跑马场，有一片人工湖，沿湖各种深深浅浅的斜坡。组里的一些同事已经玩开了，而微信群里一句来自于音的“我到了。”就像按动了某项开关，湖心的几艘小船开始纷纷往岸边靠，静柔的水色中，那咿咿呀呀的船浆划水声，竟有了另一番焦急紧张的味道。
“射箭比赛，谁输了就玩大冒险。”于音把玩着合金弓，站在中间讲解游戏规则，“哎，叶羽呢？”
“刚才还在的。”组里的小伙伴面面相觑。
“叶羽，你疯了吗？”远远听见一声大喊，叶羽才惊觉落脚一空，最后一个画面是于音扔下弓向这边冲来。
“伤到哪了？让我看看。”
叶羽靠坐在坡底半天没起来，那一下冲击完全疼蒙了，脑子里也感觉嗡嗡得直响。所幸，是个浅坡。
“小于姐，我没事。”
“白痴！你走路不看路啊！”
【一百一十七】
“白痴…”叶羽觉得心底某个深藏的部位被用力撞了一下，低声复述，瞳孔一阵失焦。
“叶羽！”
“嗯？”
“你这是摔傻了吗？”于音不明所以，语气虽重，但也能感受到满是真切的担心。
“我真没事。”
叶羽努力扬起一个勉强凑合的笑容，手撑地想要站起来，却差点摔倒。于音瞪了她一眼，伸出手看着她，叶羽也不好再逞强，搭上于音的手，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重量交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