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冬去春来，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Y市机场，又见证着一场离别。
办好手续，纪尧抬手看了眼时间，说：“时间还早，去喝点东西吧。”
“好。”叶羽强打起精神答。
“我就先撤了，公司还有事。”蒋茗给纪尧使了个眼色道。
纪尧无奈地笑笑道：“好。”
“记得寄礼物来～”蒋茗朝纪尧挥挥手，留下个潇洒的背影和高跟鞋渐远的尾音。
“想喝点什么呢？”
“都好。”
Costa，两杯焦糖拿铁，同样最里边的卡座，对面的程子凌换成了叶羽，纪尧自己也换了另一种角色，气氛有些凝重。
“这个，就当离别礼物吧。”纪尧从随身的背包中取出一个简单大气的黑盒子，稳稳的放在叶羽面前。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叶羽推动盒子的力被一个反向的作用力所抵消。
“你正缺一块手表不是吗？明年实习也能用上，戴上让我看看。”纪尧目光温和，笑容自然，宛如初见。
简单的话语，却很有说服力。
叶羽小心地打开黑盒子，很好的牌子，瑞士石英表，白色皮质表带，珍珠贝母表盘搭配蓝宝石水晶镜面，剑型银色指针，薄型简约的设计，简单低调又不失光芒。
“很适合你。”纪尧喝了口咖啡，心想着果然没挑错。
“谢谢，纪学姐。”
纪尧回应以浅浅的微笑。
“你会回来的对吧。”想起那天逛街后在餐厅的对话，叶羽忍不住再确定道。
……
“那…去多久？还回来吗？”
“待多久不一定，但会回来的。”纪尧如实回答。
“哦。”叶羽应答完，兀自小声自语着：“不一定…”
……
“嗯，等你需要换表带之前一定回来。”
“哎？那多久需要换？”
“一般半年到一年吧。”
“我现在就需要换…”脱口而出后叶羽才自觉不妥，连连改口道：“那个我……我开个玩笑…”叶羽努力扯出一个玩味的笑容，随即垂下眼盯着手腕上的白色表带，我又有什么资格，让你留下呢？
纪尧沉默了一会，伸手轻点了下叶羽手腕上的表盘，承诺道：“3个月内，我会回来。”本是未定的事，看不过眼前这丫头如此低落难过的样子，就提前做个决定吧。
“一言未定！”叶羽抬起头眼里闪着光亮，掩不住的激动兴奋。
“嗯。”
“骗人是渣主。”
纪尧不禁笑出声，“我从没说过我不渣。”
“果然物以类聚，难怪跟蒋大女主是朋友。”
“既然类聚，那你也逃不掉。”
“我是出淤泥而不染～”
“这样啊～那有机会倒是得把你扔泥坑里验证下～是不是真的不染～”
“……”
气氛终于轻松些，有了归期，心也就安定不少，也有了些许心情开开玩笑，“三个月”和“不一定”，一剂强心针的差别。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进安检了。”
“这么快？那…我送你。”
两人又各自低头看了眼手表，同步和谐率100%。
“好。”
随着眼前排队队伍人数越来越少，叶羽心底泛起一股冲动，好想上前给纪尧一个拥抱的道别，可当迈出一步时，才发现面前的纪尧已递上了机票和证件给安检员。
抽回步子，退到一边，看着纪尧的背影过完安检，调整着心绪正欲离去，那个背影突然转身，向叶羽打了个“再见”的手势，温暖如春，温润如春。
再见，纪学姐。
这次从机场回学校，只有叶羽一个人，有点孤独，有些落寞，隔着出租车车窗看那渐远渐小最后消失在视野里的跨国航班，心境却比上一次好太多太多。
叶羽低头端详着左手腕上的那块石英表，秒针轻快地跳动着，低述着一个期限：三个月。
有些人，像阳光，一到黑夜就会想念。有些人，如空气，一旦离去才会惊觉早已离不开。
【一百】
孙贝贝悄悄走到叶羽身后，猛地一拍叶羽的肩，着实吓了叶羽一跳。
“贝贝，你干嘛？”
孙贝贝偷袭得逞乐得合不拢嘴，往一旁的爬梯的一靠，床都跟着晃动了两下：“小羽，最近你怎么舍得待寝室了？”
“……”
正看电视剧看得High的其他两位室友闻言像是被按到身体某处开关，顿时后知后觉，敲下暂停键便凑了过来，“是啊小羽，这周末你不出去吗？没约吗？”
“我就不能在寝室待着吗？”叶羽撇撇嘴道。
“好吧，难得小羽没抛弃我们，为庆祝我们室友的友情终于战胜了第五者第六者的侵袭，咱们出去玩玩吧。”孙贝贝手舞足蹈，演说完毕再次靠回爬梯，床又跟着震动了两下。
叶羽看了眼自己的床，不安地提醒道：“贝贝，你悠着点，别给拆了…”
“你别打岔，你们觉得呢？”
“好啊，周末了，宅在寝室多无聊。”
“那既然如此，去踏青吧，正是万物复苏之际。”叶羽接过话茬道。
如此春光明媚之际，不去室外走走真的太浪费了。
“或者我们骑自行车环湖去吧。”寝室长补充道。
“也不错哦。”
“贝贝你怎么不说话了？”
“哎哎，天气这么好，我们玩点轻松的呗，踏青环湖都太消耗体力了。”
“比如…”
“比如市中心有家新开的私房菜，我们去大吃一顿吧。”
叶羽托起下巴，面对一旁的孙贝贝两眼放光，心想着就知道会这样……
“你们干嘛呀，这家店看评价很不错的，你们看，有图有事实！”孙贝贝将手机上的美食页面在三人面前一一展示。
在美食面前，室友们不由发出感慨：“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我说吧～”孙贝贝洋洋得意道。
“可是价格好贵。”理智又拉了一把，毕竟是学生党，这类价位还是伤不起。
“有团购啊，午餐半价。”有力的反击。
“还是挺贵的…”话虽这么说，但室友们显然已经有些动摇。
“好啦，回头喝一星期的粥就好啦，潇洒走一回～”在吃这一方面，孙贝贝的说服力和号召力还是可以以一敌三的。
“走吧，有半价就去试试吧。”叶羽投了赞成票，三分钟后，原本准备去亲近大自然的四人，各自拿好钱包，这便浩浩荡荡地去关照自己的味蕾了。
“不好意思，我们店今天被人包下了。”
“什么？怎么可以这样？”满怀期待迎来这一晴天霹雳，孙贝贝立即不淡定了。
“可是我们已经团购好了。”寝室长拿过孙贝贝的手机出示给店员看。
“您在页面上申请退款吧，实在不好意思。”
“都被包场了，我们就别干耗着了，换别家吧。”叶羽拉过孙贝贝的胳膊劝解道。
“不行，我不甘心。我就要去这家！”
另外两位室友见状，赶紧过来帮忙，三人连拖带拽好不容易将孙贝贝转移到马路对面，而孙贝贝依然依依不舍地望着对面那家餐厅。
“想想去哪吃吧，都有些饿了。”
“嗯…”室友们纷纷在脑海里筛选着想吃的食物，一时竟也没了想法。
“喂！你们看那是谁？好眼熟！”孙贝贝突然指着马路对面大喊。
“贝贝，你干嘛一惊一乍的？”
“小羽你快看，好像是子凌学姐。”
“你别闹了…”叶羽无奈地回过头，不曾想脸部的表情顷刻间僵硬到发麻。
马路对面一个清瘦的身影，风尘仆仆，白皙精致的侧脸，深邃的眼眸，泛着独有的光泽，高挺的鼻梁上多了副半框眼镜，白色西装自然敞开，袖口挽自手臂七分处，细跟高跟鞋，衬得比例更加完美，右手处一个商务电脑包被修长的手指反扣着，手臂的线条被力拉伸自下而上藏进衣袖里。身影简单同门口的店员交流了两句，便进入了那家餐厅。
……
在失去你的风景里面，
你却占据了每一条街，
一步步曾经，一步步想念，在脚下蔓延。
【一百零一】
“小羽，我们过去吧，以你跟子凌学姐的关系，我们还能蹭个饭呢。”孙贝贝面向对面的餐厅再次燃起熊熊希望之火，只待叶羽答应一声，便一个箭步杀回去。
“你认错人了。”叶羽别过脸沉声道。
“怎么会呢？明明是子凌学姐，不信你问她俩。”
另两位室友还未及开口，叶羽便抢先道：“不是她，好了，我看那家’炸鸡和啤酒’不错，去那家吧。”
“哪里哪里？！”孙贝贝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啊！看到了！我们快走吧。”
叶羽回头深深看了眼对面的餐厅，迈开步子跟上大部队。
……
“师父。”程子凌对着人群中间着装讲究干练，刚刚三十出头的短发女人开口道。
女人回头欣然一笑，拍拍手示意所有人都坐下，笑着说道：“好了，我们的外援来了。”
房内迅速响起各种议论声：
“美女哎！”
“好年轻啊！”
“看着大学刚毕业的样子。”
并不介意于四周投来的关注好奇目光，程子凌微微颔首，礼貌地一笑：“各位好！程子凌，总部W系项目负责人，请多指教。”
话音刚落，周围的声音又再次浮动起来：“好厉害！”
“我就想做W系项目，够刺激！”
“压力山大，做副手都够崩溃的，还是小项目轻松些。”
“哎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坐到这位置？”
……
“可以上菜了。”女人向门口的服务生招呼道。
“师父，您可真是大手笔，把这都包下了。”
“给你接风洗尘。”女人示意程子凌在就近的座位坐下，继续说道：“而且大项目嘛，经费也多，以现在的状态，一群人窝会议室再想个一天一夜估计也没什么结果，还不如出来放松下，身心舒服了，脑子才能转得快些。”
“我在飞机上看过您发的资料和相关方案，有几个点还不错的，可是……”
“不合适对吧。”
“对，感觉没有抓住痛点。”
“那你觉得痛点在哪？”
“我想去实地看看。”
女人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眼里满是欣慰，轻拍了下程子凌的肩，道：“饭后我让人带你去。”
“嗯好。”
一群工作狂凑在一起，即使吃饭，也是三句话不离工作。
“师父，您是如何说服我们总监的？”
“我这边好几个项目同时顾不过来，老练的扛着各自的项目，跟你同期进的几个又还差点火候，没办法，我只能跟老张（程子凌上级）去磨嘴皮，让总部支援，其实也就是点名让你回来一趟。结果他硬是不肯放人，好说歹说才肯放你回来支援几天。”
“其实最近总部那边也忙疯了，大概也就您能说动他从部门抽人支援。”
“这群人就交给你了，我的脾气你了解，给我满意的方案，我给你机票。”
“Y市挺好，那我就正好赖在这不走了吧。”程子凌耸耸肩开着玩笑。
“压力很大？”女人一针见血。
“嗯，不过收获也大。其实当初很多事我自己都还不知道该如何做，就要告诉别人该怎么做，而W系项目指标又高得离谱，一直都处于神经紧绷状态。这次过来支援本以为能放松下，看来这顿包场的饭也并不好吃。”程子凌靠向椅背，旅途的疲惫仍存纳于身体中。
“有没有后悔去总部？”
程子凌重新坐直身体，睫毛微动，迟疑片刻，说：“没有。”
“三天，必须一次通过。”女人正色道。
“明白。”
……
“小羽，公交来了，快把卡拿出来。”寝室长提醒道。
“你们先回去吧，我突然想起约了人。”
“你上午不是说没约吗？”孙贝贝不解地追问。
公交车在站牌前停下，人群开始向公交前门处涌去，叶羽边往人群外挤边回头朝室友们喊：“之前忘了，先走了，bye！”
【一百零二】
叶羽在餐厅附近来回踱步等候，始终未见有人出来，抬手看表，已经下午两点多了，珍珠贝母表盘吸收折射着阳光的光亮，映入叶羽眼中，令她不禁慢下脚步陷入犹豫，真的要去见她吗？
正好此时有店员出来开门，叶羽心跳再次加快，注意力全部转移至门口，等着里面的人出来，而实际情况仅仅是门口重新被挂上对外营业的牌子，便再无人出入。
难道她早就走了？叶羽回想起程子凌来时是提着电脑的，猜想应该是公事，好在站在门口的店员也不是之前那个，决定赌一把。
叶羽走到门口跟店员打招呼：“你好！我同事都走了吗？”
“你同事？你是什么公司的？”店员见叶羽一副大学生打扮，半信半疑地考证道。
听她这么问，叶羽心里便有底了，遂脱口而答：“DL的呀。”
信息没错，店员也再多想，“你怎么才来？他们早走了。”
“去哪了？”
“这我也不清楚，你可以直接打电话问他们啊。”
“我手机忘在其中一个同事那了，你能帮我问问有没有知道的吗？”叶羽摊摊手一脸无辜，演技还不错。
“那你稍等下。”店员进门喊了一嗓子，很快又一溜小跑回来了：“就听他们说要去某某路，别的就不清楚了。”
“好的谢谢啊！”
“师傅，去某某路。”
“姑娘，某某路哪啊？那条路那么长。”出租车大叔扭过头回问道。
“这…您稍等下，先往那边开吧。”
叶羽拿出手机翻查电子地图，果然，那条路，够长！最后无奈地挤出一句：“师傅，您给停在路口就行了。”
“好嘞。”
站在某某路的路口，看着面前这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道，叶羽深深叹了口气，附近还有商圈，俨然是大海捞针啊。
沿着道路两侧走了一圈，天色已渐渐暗下。
简单解决了自己的晚餐，叶羽靠着路灯休息，就这样回去吗？再刷一遍试试吧，如此，又怎甘心？
又一圈走完，结果很明了：无果。这一晚，无星无月，天空被黑色浸染，又长又宽的马路上，人和车都呈锐减之势。
算了，回去吧，叶羽想要打车回去，这才发现已经好久未见一辆出租车经过了。
夜色中，一辆黑色轿车在慢下车速，后排座的车窗缓缓摇下，清冷的声音传向人行道上无精打采的身影。
“叶羽。”
听见有人叫自己，叶羽诧异地转向声音源，目光，便再也移不开。
终于，再见到你。
车子很快靠边停稳，黑色车门被推开，程子凌从车内走下，叶羽犹如被定在了原地，身体各项机能除了眼睛在工作，其他都进入了暂时休眠状态，感受着程子凌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仅余一步之距。
有好多话想说，有好多问题想问，临到头全已没了思绪，阵脚大乱，终是对面的人先开了口。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跑这么远在街上乱逛什么？”程子凌语气生冷，带着斥责之意，全然没有久别重逢之后的温暖。
近一年不见，你终于离我那么近，触手可至，可为什么，却令我觉得那么远，那么遥不可及。
不该对你还存有幻想的，是我的错。叶羽咬咬牙，努力抵制因此低落的情绪，垂声道：“我来这边有事。”
“上车，送你回去。”
“不用你管，我自己打车回去。”
“你再说一遍。”
安静的马路上，只有一辆黑色轿车发动机引擎转动的声响。
未等叶羽应答，其手腕已被拽住向车子的方向牵引，也许稍一用力，便可挣脱。
可是，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说：我舍不得。
……
我忘了这是第几次，一见你就无法坚持。
【一百零三】
“师傅，麻烦先去趟大学城吧，这边不好打车。”程子凌对前排的司机师傅说道。
有时候，觉得你对任何人的态度都比对我要好。
“好的，不用这么客气的。”
“今天耽误您下班了，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儿，平时总监用车，比这晚的多了去了，你们俩不愧是师徒，工作都那么拼。”司机大叔笑呵呵地说着，典型的热心肠。
“还是麻烦您了，谢谢。”程子凌再次道谢，拽住叶羽的手始终未松开，直至车子平稳地开动，车门自动锁上。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场景，手腕处还留有程子凌掌心的余温，此情此景，叶羽觉得仿佛做梦一般。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叶羽盯着自己微微泛红的手腕小声问道。
“今天上午刚到，待几…”（天就走）
“我是自己的，不听别人说，冥冥中如此难把握…”手机铃声盖过了程子凌未完的后半句话。
“喂，贝贝。”
“你晚上又不回来了吗？”
叶羽一听声音就能想象到孙贝贝此时在电话那头的表情，一定是撇着嘴，还不满地吃着…夜宵。
“回来啊，我在路上了。”
“都门禁了，你飞进来啊。”
“这么快…”叶羽低头一看表，确实是过点了，“没事，到时让宿管阿姨开下门吧。”
“你算了吧，她今天估计大姨妈来了，刚我还听她在骂晚归的同学，那分贝，贯彻整栋楼，嚷着要扣分上报，你就露宿外头吧，别回来受这窝囊气了。”孙贝贝说着又塞了几片薯片进嘴里，罐了一大口汽水。
“这……好吧，谢了贝贝。”
“不用谢，回来给我带份炸鸡，门我反锁了，没有炸鸡不开门。”
“……”
“对了，你跟谁在一起呢？”
“没有…就我自己，不说了先这样吧。”叶羽将声音越压越低，但是毕竟在同一个空间里，再低也是徒劳，一字一句，一旁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好吧，那你一个人注意安全，拜拜～”
“嗯拜拜。”
叶羽刚挂电话，就听程子凌说：“师傅，直接送我们回酒店吧。”
“我回学校的…”
程子凌并不理会，只是淡淡地看向叶羽，抬起右手道：“过来。”
“干嘛…”
程子凌不由分说直接将叶羽摁到自己腿上，声音轻轻的，软软的，流露出不易察觉的疲惫：“躺下休息会，到了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