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子衿(七)

不远处,却传来吃吃地轻笑声。

下意识看向若非。

他虽然嘴角含笑……却没有发出声音。

正心生疑惑。

就听见顾丞的背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小莫,你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白泽!

几个月没见,白少却没什么变化。

即便是冬日,这个男人的身上也透着阳春三月柳枝初芽的清新美好。

永远都是一尘不染的贵公子模样,却从不给人高高在上的凌人之感。

“听说大爷过来了,特来拜访。怎么,他不在?”

若非倒茶的手一滞,片刻后,将一杯绿意盎然的龙井端放在白少面前,“大爷去采购食材,一时半会都回不来。”

白泽明显愣了一下,像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护卫竟敢越过顾丞答话。

倒茶完毕,若非低眉顺眼地站在我身后。我比他更低眉顺眼地偎在顾丞身边。

直觉告诉我,这个场合还是不要说话为妙。

顾丞看似很满意,搂着我喝茶水,“你要是有事,不如直说?”

一针见血!

说实话,连我都能看出来,白泽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白泽笑了笑,两只手指往上衣口袋里一伸,拈出一张金光闪闪的卡片,“我就是来看看……”

他的眼神在我身上打转。

“向来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顾少,是不是真的选中了一心一意要停留的花儿。”

金色的卡片,也就如名片大小,上面刻着三个大字 ––– 邀请函。

顾丞看都没看一眼,只顾喝茶,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东西?”

白少一笑,将那卡片随手扔在茶几上,却不远不近,就落在顾丞能够到的地方。

他慢声道,“也没什么。从前你最爱干的事儿,没想到也轮到我了。––– 三月三,诗情画意要推出新的头牌……”

白泽身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探究,“一号头牌!”

我的心咯噔一下。眼神不由得躲闪,手心顿时沁出一层汗来。

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他就愉悦地笑起来,靠在沙发背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刘贵弄了个新花样,把新头牌藏得死死的不说,还限量销售初夜拍卖的邀请函–––说是只有十人能参加,价高者得。我也十分好奇这头牌到底是怎么个模样,前几天很是费了些手脚才得这一张。却听说–––你没有?”

白泽挑眉,觉得很不可思议似的。

顾丞却不甚在意,喂我吃了一颗草莓,道,“蒹葭走了,自然要推新人。至于弄什么限量版,也不过是换个法子圈钱。炒作罢了。难为你还想着我。”

他说着说着,突然一口吻在我的唇上,硬是从我嘴里抢走半个草莓才松开,大声嚼了两下,咽了。

“只是,我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

我抹着嘴唇,脸红的像炎炎夏日的大太阳,恨不得一场大雨盖住了我才好。

顾丞却高兴地呵呵直笑,伸手把那邀请函弹了过去,“这种场合还是回避一些的好。”

白泽微怔,半晌才轻轻叹道,“这限量版的东西,一向都是最抢手。听说短短几个小时就被一抢而光。

原想你要是想去看看,我就把邀请函让给你算了。你知道–––我也不是十分爱这口儿。谁知道……”

我的心一下子揪起来,“顾,顾丞!”

“嗯?”

顾丞望过来,眼睛里都是满满的对我的忠诚,像是在说,你放心,我才不去。

我咽了咽口水,下意识紧紧抓着他的袖子,“要不……你还是去看看吧?”

顾丞听了,轻轻掐了我脸蛋上的肉,左右甩了甩,“试探我是不是?我才不上当呢!”

“说不去就不去!”

指着白少老实不客气地说,“那么多钱买的别往我这儿放,小心丢了我们不赔!”

指挥若非,“送客送客!”

然后一脸得意地揽着我,“你看你,现在还不信我。头牌有什么好看的!哪有我们莫儿好看!”

我苦着脸,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欲哭无泪!

等我浑身上下连小手指甲那么大的伤痕都找不见了,顾丞才准允我回诗情画意。

若非也被强留了下来。

“要走,好歹等天暖和了六斤回来再说。”顾丞如此说。

宠弟如命的大爷也乐呵呵表示同意。

其实我特别想问大爷,要是顾丞和若非同时掉水里,他会救谁?

不过若非都没问,我自然不好越俎代庖。

谁让我,也舍不得若非呢。

所以阔别两个多月,我新年第一次踏足工作地点即诗情画意,竟然前前后后跟了五六个人。

除了我们几个,还有两个帮忙搬东西的。

正值早春,还处在风寒料峭之时。我被包成了一个胖胖的粽子被顾丞一路抱到玄字三号。

大概是栖梧哥着人特意打扫过,几个月没人住,这里竟然一丝灰尘也无。

我心里急得火烧火燎,只想快点见到栖梧哥问个明白–––初夜拍卖的事,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就发了邀请函呢!

整的我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我看看忙着归置东西的顾丞,竟然连自己的洗漱用品都摆好了。

得,这货今天晚上是不可能走了。准确来说,以后的每个晚上都不会走了!

我挠了挠头,趁他忙着,留了一句“我去找栖梧哥”就跑了出去。

一开门碰见亲亲我我的大爷和若非,“咳,我什么都没看见。”

撒腿就跑。

这俩人,走廊里就耍流氓,够入乡随俗啊。

毕竟。在诗情画意里,就在走廊那个啥的也不在少数。

有钱人嘛,玩的就是刺激!

因是吃了午饭就出门,这会儿起床的还没几个,我偷摸跑到天字二号。

栖梧哥晚上一般不接客,只用忙活刘叔一个,所以他作息都随刘叔,算是比较规律的了。

大概是一早就知道我回来了,他见到我一点儿也不惊讶。

穿着一件湖蓝色丝绸浴袍,露出好看的小腿,慵懒地歪在沙发上,招手叫我近前。

先是仔细端详我的头脸,然后翻了我的衣袖看手臂,又伸进衣服里摸胸背。

他在看我,身上还有没有伤。

泪水一下子模糊了双眼。

原本以为不怨不气不委屈,这会儿见着栖梧哥,却只想痛痛快快哭一场。

“栖梧哥!”

我扑进栖梧哥怀里,栖梧哥抱住我,也红了眼眶。

原本想撒撒娇就算了,可是眼睛嘴巴却自有主张,一个眼泪流个不停,一个更是安静不下来。

索性放声大哭。

“呜呜……哇呜……”

栖梧哥紧紧搂着我,拍抚着我的背,他不说一句话,我却感觉到脖子上有丝丝凉意。

先是一滴一滴,最后汇成了小溪。

“呜呜……栖梧哥……”

我悲从心中来,哭得更猛烈了。

抽噎打嗝的声音盖过了一切。

结果眼泪鼻涕蹭了栖梧哥一身,我吸着鼻子。不好意思地去抽手纸,结果被栖梧哥一把摁在怀里,“就这样哭吧。”

栖梧哥一贯清冷的声音也掩不住他的心痛,“我除了能给你个哭的地方,也做不了什么了。”

这话太伤感,太无力,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他。只能摇摇头,再摇摇头。

“栖梧哥……栖梧哥……”缩在他怀里一遍遍的叫着。

直到他吻着我湿答答的眼角,把手探到我腰间,迟疑着问,“说是鞭子连着三天三夜都没有停?”

“给栖梧哥看看?”

我红了脸,“都没事了……”怕他不信又补充一句,“真的!”

栖梧哥温柔地看着我,眼圈因为哭过红得很厉害,“让我看看。”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对这个人“坦诚相见”了,我默认般的把头埋了下去。

也许,对现在的栖梧哥而言,我说再多的“没事”,都不如他亲自看一眼。

第53章 谁的报复

栖梧哥白玉一般清凉的手指在我腰臀上游走,确定无虞之后才温柔地帮我穿上裤子。

像小时候那样,抱我在腿上,脸贴着我的额头,摩挲。

我也蹭啊蹭的撒娇,明知故问,“刘叔不在?”

栖梧哥就微微地笑,“还有不到半个月,就是三月三了。”

他一改刚才的阴霾,略略高兴起来,“你的大日子,我们都不敢怠慢。一早有电话过来,说给你定制的衣服做好了,刘贵非要亲自去看才放心。”

我却知道,若不是栖梧哥,刘叔才不会这么上心。

又觉得心安了几分。

嘟着嘴埋怨,“说是我的大日子,要不是听白少说了,我都不知道。”

栖梧哥难得耐心哄我,“当初可是你说要瞒着顾少,给他一个惊喜的–––现在又赖我?

他和你形影不离的,就是打电话都在一旁听着,我怎么告诉你啊?好容易拜托白少亲自走一趟,不然连你都不回来呢!”

我伤有好转就求着顾丞要回来,可是他死活不同意。

我吐吐舌,原来白少也是受人之托。

“那现在怎么办啊!顾丞死活不肯要那个限量版的门票,认定了头牌不可能是我呢。”

栖梧哥眼里就透出几分算计的狡黠味道,“他现在是不知道啊!可是三月初二,就会公布一号头牌的花名了,他可不就知道了吗?!”

三月初二!

那不就是初夜拍卖的前一天嘛!就算是知道了,也晚了呀!

心里像是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踢踢踏踏,踢踢踏踏,踢踢踏踏,溅起无数灰尘。

我想象着顾丞悠哉悠哉的过到三月初二,满心以为神马头牌,神马初夜拍卖都和他没有一毛钱关系,却在一楼大厅偶然看见悬挂的告示牌–––写着一号头牌:子衿!

然后一脸懵逼,不知所措,心慌意乱,走投无路,饥不择食,一不小心走上违法犯罪道路……

“栖梧哥!”

我急急地看向栖梧哥。因为紧张,小手情不自禁地揪住他的衣襟。

栖梧哥却气定神闲,像是明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还……故意这么做……的模样。

不,不会吧!

一个念头在我脑子里晃过,让我瞠目结舌,“栖梧哥,你,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栖梧哥无辜地眨眨眼睛,“怎么就是我了呢!明明是我们!”

我们!!!

我瞪大了眼睛,“还,还有谁!”

栖梧哥歪着脑袋若有所思,“也没有谁啊——桃之,令仪,采蘩,唔现在是白汐了,还有……”

“还有!”

栖梧哥嗔怒似的瞪我一眼,捏了捏我的鼻尖,“叫什么!”

然后又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一边帮我整理着衣领,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难不成,只有他哥哥多么。”

我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

难道,这些人是准备合起伙来,报复顾丞吗?!

然而,令我更惊讶的,还在后头!

我被禁足了!

禁足了!禁足了!禁足了!

这难道不是宫廷剧才会出现的场景吗!

“天字一号已经装修妥当,今天你就住进去。三月三前,就不用出来了。你要是一个人寂寞,我让白华和鹿鸣轮流陪着你。至于顾少那……我会告诉他,你母亲有事叫你回家一趟,你已经连夜赶回去了。”

栖梧哥的禁足当真不是闹着玩的。

先是令仪哥留了大量的作业,不是临摹这个,就是抄写那个,让我一刻都不得闲。

然后白天的时候不是小白,就是小鹿,必有一人前来监视。

偏偏天字一号一应所用样样齐全。我连出去上厕所拿东西这样的借口都找不出来。

手机被没收,电脑不许开,还放话谁要是敢暗中帮我,直接按规矩处置绝不留情。

一点儿活路都不给我!

到了三月三的前几天,我才知道,顾丞听了栖梧哥的话,已经带着大爷和若非追到我家去了!

我啪啪啪地拍着脑门儿,简直觉得不可思议,“这么拙劣的谎言,他竟然信了?!!”

还信的这么彻底!!

鹿鸣歪在沙发上,噗噗地吐着瓜子皮,“不然呢?”

他挺直了腰背,问我,“知道什么叫众口铄金吗?”

“一个人这么说他不信,全诗情画意上上下下都这么说,就算他不信,也怕万一是真的不是?!就为了这个万一,他就不得不走这一趟。”

说着,幸灾乐祸地瞅着我,“真是可怜了我们顾三少,就通你们屯子那条破路,连拖拉机都开不进去!哈哈哈……”

鹿鸣笑得直打滚。

我也忍不住咧了嘴。笑得很无奈。

栖梧哥不用说,一向是最不爱算计人的;令仪哥虽然头脑聪明,看事透彻,却奉行明哲保身,最不爱多管闲事给自己招惹麻烦;桃之哥呢,也是喜欢关起门来过小日子的,就是跟栖梧哥感情好,平日里也是淡淡的,更不用说帮谁报仇这种事了;采蘩哥倒是爱热闹,可是,听说这次却是被强拉入伙……

没想到,这几个人凑一块,还真会折腾人!

我们灵溪村是整个乡里最难找的,因为又远又偏又小。就是开着导航你也很难找着。更不用提路又难走,春天化雪还积水了。

说起来,也就是H市底下的乡村,可是一来一回至少也得三天。这还是认识路,熟悉来往车辆的情况下。

顾丞?

我不禁捂脸,这哥们不会掉沟里吧!

鹿鸣看我难过,凑过来拍我肩膀,“你也别太担心,顾少都走了两周了,我们都算好了,三月三那天他指定回得来。”

说着还挑挑眉毛,一副老子手握钱坤,算得绝对准的半仙儿样。

我却吓了一跳。

“半个月!!!”我大吼,“三天的行程半个月还没回来?!”

鹿鸣捂着耳朵往后闪,“你别跟我喊啊!是令仪哥说的,不能让他太轻易地找着了,不然不就一下子露馅了吗?所以……”

他的眼神躲躲闪闪的。

我立刻抓住他的手臂追问,“所以什么!”

鹿鸣舔舔嘴唇,声如蚊吶,“所以只告诉了乡的名字,说……具体的想不起来了。”

我脑袋顿时嗡嗡作响。

一个乡啊!

一个乡起码十几个村子!灵溪村还这么不显眼!

怪不得去了半个月还没音信!

我两眼一黑,差点儿没晕过去。

“小鹿……”我气极反笑,两只手慢慢摸索上去,然后紧紧抓住了他的脖领子,使劲儿摇,“你们以为坑的是他吗!”

“是我!是我!都是我呀!!!”

我还当什么头牌啊!

我特么都离死期不远了!

要死了知道吗!!!

三月三,上巳节。

在古代是亲友聚会,相聚踏青的好日子。一向有流觞曲水的美谈。

白居易有诗为证:

画堂三月初三日,絮扑窗纱燕拂檐。

莲子数杯尝冷酒,柘枝一曲试春衫。

阶临池面胜看镜,户映花丛当下帘。

指点楼南玩新月,玉钩素手两纤纤。

这一天,冰雪融化,草木发芽,风是不冷也不热,不疾也不徐,是放风筝的好天气。

一大早,我就被叫起来。

服务员散台公关头牌哥哥们,认识的不认识的,一个个都来道喜,送的礼堆满了房间的角落。

好容易吃了午饭,也不能歇上一歇。

先是桃之哥神神秘秘带了图册过来说要教我,把我说了个面红耳赤不说,还在卫生间里留下好些所谓的“以备不时之需”的东西。

然后小白睡醒了找我说话……小鹿睡醒了找我说话……

等终于没有人找我了,又到了化妆试衣裳的准备阶段。

初夜拍卖的礼服,为了应上巳节的景,特意选的汉族传统服饰,汉服。

“上次不合适地方已经又改了一遍,你再试试。”

我有气无力的点点头。

特意定制的汉服,虽然漂亮,却繁复。穿脱都很费工夫。

先是里面的亵衣亵裤,都是白色暗花的真丝布料。摸着又软又滑……

“也不知道刘叔怎么想的,一个相当于秋衣秋裤的东西,竟然用这么贵的真丝。”

桃之哥温柔地帮我系衣服上的带子,听我嘟嘟囔囔的,笑着趴在我耳朵上说,“里面才是最应该光鲜亮丽的呢!到时候进了屋上了床,外面的大衣裳脱了,还不是看里面的!”

桃之哥媚眼如丝,那调笑的语气直接让我红了脸。

他今天是我的赞者,是要和我一起盛装出席的。

当初我代替蒹葭时,赞者就是栖梧哥。因为只有栖梧哥站在我身边,我才不会那么害怕。

我摸着亵衣上绣的不知名的花儿,怯怯地问,“栖梧哥不陪着我吗?”

栖梧哥正在帮我整理大家送来的礼物,除了诗情画意内部的人,那些要来观礼的财阀大佬更是人人都送了重礼,生怕让我小瞧了一样。

栖梧哥托着一个红色天鹅绒了礼盒走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发,“桃之也是你哥哥,还做不得你的赞者了?”

见我不大高兴又笑着哄道,“刘叔今天有事,我得代他主持拍卖–––也是要去台上的,也可以陪你。”

我这才放心。

桃之哥一面帮我穿上月白色半透明材质的直裾,一面佯怒着点我的脑袋,跟令仪哥说,“可见我们都是白疼他!到头来只和栖梧亲!”

我哪里禁得起这样的话,忙扑到他怀里撒娇赔不是。

吓得令仪哥忙扶了我不让我乱动,“这可是苏家特制’天女羽衣’的料子!有价难求的东西!

虽然轻薄却爱褶皱,你可珍惜着点吧!”

我吐了吐舌头,不敢动了。

这衣服轻薄似无物,确是难得的好东西。

最后是外面的纯白色贡缎制成的大氅,只有一根带子,轻轻系在胸前。可以隐约露出里面月白色的直裾。

上面的绣花都是按我的意愿后加上的,袖口是月白色丝线掺着银线绣的一簇簇的七里香,后摆的左下方则是一朵盛放的红莲。

我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七里香的花语–––我是你的俘虏,我和顾丞之间,经历了如此种种,却不知,到底谁是谁的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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