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绝夏 5

慕容净夏看了她一眼,道:“不知道,就是不让我请安了,不准我近身了,懒得跟我说话了,不陪我玩儿了,故意躲着我了。”

阮汉瑾皱眉,在她印象里,师叔对谁都如此,不过慕容净夏与“谁”不能相提并论。想来,平日里慕容净夏与慕容桓应该是胡闹惯了的,慕容桓对这徒弟也是宠得很,如何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你是不是犯什么事儿了?”阮汉瑾猜测。

慕容净夏听了后一脸的委屈:“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了,可完全想不到我犯了什么事儿,而且,就算我犯了事儿,他也要告诉我啊!这么晾着我算怎么回事儿?”

她敢这么说她师父,说明真的没犯事儿,然而……阮汉瑾看了看慕容净夏,小丫头十四岁了,长得真快,且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漂亮。阮汉瑾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问:“在他晾着你之前,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事?”

慕容净夏想了想,反常的事,还真有:“我从凡间回来给师父带了些吃的,他盯着茴香包看了很久,然后,突然冲我发脾气。”

“茴香包?”阮汉瑾心中了然,深吸一口气,冷笑一声道:“小夏。”

慕容净夏一愣:“你不会是在叫我吧?”

“美的你,净虾。”阮汉瑾白了她一眼,道:“是慕容桓的大徒弟,你亲师姐何夏。”

慕容净夏又是一愣:我有亲师姐!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还有,为什么她名字里也有‘夏’?”

阮汉瑾的声音忽然变得冷淡:“你的名儿本来就是慕容桓取的,估计本身就有悼念亡徒之意。至于为什么你没听说过,因为小夏爱上了慕容桓,被萧染知道了,起了此等不伦之心的孽徒蓬莱自然容不得,萧染想处死她,慕容桓不忍,好在事情还没闹大,就让她提前出师了,还算她是蓬莱弟子,不过不让她呆在师门了。后来小夏被单焰羽离间,由爱生恨入了魔道,杀了不少仙门弟子,被慕容桓清理门户了,死了之后八十年,没人再敢提起小夏,慕容桓也不再收徒,直到出现了你。”

阮汉瑾那边说完,慕容净夏呆愣了半天。这短短几句话里,信息量可不是一般的大。她有个亲师姐,亲师姐爱上了她们师父,入魔之后被她们师父杀了。关键是,亲师姐被杀看似因为入魔,其根本上,是因为,爱上了师父……

“为什么,她会爱上师父?”慕容净夏低喃着,似是询问,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谁知道她怎么想的?反正是爱上了,而且非常不可救药,罔顾伦常的孽障!”阮汉瑾言语间是在骂何夏,可语气里却满满都是伤感、不值与惋惜。

慕容净夏虽还是个孩子,但对于感情她却能分得很清楚,她知道小奶娘和师父对她的感情是一样的,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她明白小奶娘和小叔之间有爱,敖烈哥哥也想像小叔爱小奶娘一样爱她,可她不能像小奶娘爱小叔一样去爱敖烈哥哥。甚至,她能感觉到单焰羽对师父有爱,尽管对于单焰羽,慕容净夏只有两次恐怖的回忆,但单焰羽那份爱,她仍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

亲师姐像单焰羽一样爱上师父了?慕容净夏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千万千万,别走你师姐的老路,净儿。”声音很遥远,但却很清晰,慕容净夏知道一定有人对她说过,只是她不记得是在何时。不过……

只有师父会叫她净儿。

别走师姐的老路,师父是怕她也回像师姐一样爱上他吗?慕容净夏可以理解师父的怕,但也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不会。至少现在,她还没有男女之爱的体会,而且将来就算有,也决计不会是师父。师徒情,已经把她和师父之间填满了,其他的感情,塞不进去了。

慕容净夏唇角挂了笑,既然知道师父是怎么回事了,那她就有自信,能把师父拉回正常。

抬眼看看阮汉瑾,慕容净夏道:“你很关心我亲师姐。”

这回换阮汉瑾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慕容净夏道:“语气里听出来的,还有你刚刚说起前尘往事时,连我师父和你师父,你都敢直呼其名。软汗巾,你对我亲师姐,用情颇深呐!”

“我呸!用情颇深能往这儿用吗?”知道这只虾胸无点墨,武将一个,但没见过这么乱用成语的!阮汉瑾叹气道:“小夏比你惹人疼多了,会调香,制药,吟诗作赋,还会做一手好菜,尤其是茴香包,好吃极了。哪像你?法力就无边,但凡沾点儿文艺的边,你就真成只虾了。”

慕容净夏撇撇嘴,要平时早跟她吵起来了,今天懒得吵架:“茴香包。难怪师父会突然发脾气,难怪你一听到就知道,我师父出了什么状况。净虾,这个绰号出现的原因,是因为不喜欢她的名字被我用着吧?”

阮汉瑾翻着白眼,是自己表现的太明显了,还是这丫头太聪明了?

“别再猜我的心思了,回去搞定师叔吧!虾要是懒得蹦了,煮了都没人爱吃。”阮汉瑾说完便消失了。

慕容净夏笑了笑,第一次觉得这条软汗巾还不错,如果嘴不是那么惹人烦的话。

回到净华殿,慕容净夏忽然觉得神清气爽,又有点,说不好的感觉,像是吃醋,又不能这么说,不是什么好事她吃哪门子醋?

不过,这次师父是因为亲师姐而迁怒于她,自己当真是有些生师父的气了,自己连见都没见过那位亲师姐啊!师父真是,毫无道理嘛!

气归气,慕容净夏还是很快原谅师父了。嗯,该怎么搞定师父呢?

慕容净夏看了看书房的方向,如今师父避着她,不见她,她可怎么化解师父的莫名其妙的担忧呢?

眼珠一转,慕容净夏来了主意,尽管师父怕被爱上不肯见她,可作为师父,总不会眼看着她犯错,坐视不理任由她堕落下去吧!

好戏开锣了,慕容净夏微微一笑,然后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干的事,好像是在找打吧?长了这么大,主动请罚倒是经常做,找打还是头一回。

八天后,一个月的期限到了。

慕容净夏早早的便来到了书房,其实本来想去师父房间的,去了才发现师父不在里面,而且看样子,师父应该有至少十天没回过房间了,师父不会不在净华殿吧?

到了书房,还好,书房里有动静。

轻轻敲敲门:“师父,净儿能进来吗?”

“进来吧。”声音清冷如昔,慕容净夏却极少听到。

慕容净夏推开门进去,演戏开始。

慕容桓问:“为师不是说不用请安了吗?你来干什么?”

听着那故作冷淡的声音,慕容净夏心里不停吐槽,师父啊师父,您演戏可不怎么样,这一点上,别怪净儿青出于蓝哦!

“那个,师父,一个月了,您,不检查净儿功课吗?”慕容净夏装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还怯怯地抬眼看一眼慕容桓的脸,然后马上低下头,忍不住想笑。

慕容桓颦眉,因为故意在疏远她,一个月了都没有督促她练功。这孩子从小就喜欢偷懒,这次是给了她一本书让她自己练,她又最不喜欢读书。哎,还真不放心她的自觉性。

慕容桓缓缓起身,道:“去后山。”

“是,师父。”慕容净夏偷偷吐吐舌头,计划第一步,成功。

后山

“开始吧。”慕容桓道。

慕容净夏默默祭出悟愠,不能太好,这样就没效果了,也不能太差,以她的天资,太差了师父就知道她是故意的了,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慕容净夏瞟了几眼慕容桓,然后开始练棍。心虚的样子要做足啊。

慕容桓在旁边看着小徒弟练棍,本来眉头就皱着,越看眉头锁的越深,等到慕容净夏一套棍法练下来,慕容桓整张脸上都蒙了一层黑云。

棍法练得到还算流畅,不过对慕容净夏来说,练不上几天就完全可以达到这种程度。一个月时间,她只练到这种程度,这一个月都白费了。这孩子,怎么就那么让人操心呢?

慕容净夏练过之后·,垂着头暗暗观察着师父的脸色,她很开心的看到,师父很明显的生气了!气吧气吧,您越生气,净儿现在越开心哦!

“师父,怎么样?”慕容净夏怯怯地问,故意做了一些,她自己以前不知道,现在很清楚的,心虚时的小动作,比如说,搓衣角。

慕容桓察觉到了慕容净夏的小动作,他养大的徒弟,有什么习惯他自然了解。但小徒儿心虚,他自己又何尝不心虚?这一个月自己只顾疏远她,也不督促她练功,孩子也是被他这做师父的给耽误了。

“净儿,这个月,你有认真练功吗?”慕容桓问道。

慕容净夏听到师父的声音,差点哭出来,好像很久没听到师父叫她净儿了。因为怕师父听出自己声音的变化,慕容净夏没回话。

慕容桓还是有些自责夹杂在生气当中,想着自己也有责任,也就没苛责慕容净夏:“为师再给你五天,五天之后为师再检查,不希望再看到这种结果了。”

慕容净夏对于师父久违的温柔的语气,着实没有抵抗力,不过为了自己,也为了师父的心结得以解开,戏还是要做足的。轻轻点点头,避开师父的眼睛。

慕容桓见她像是刻意回避,还是有些不放心,微微严厉了语气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慕容净夏真不想抬头,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眼睛现在不是湿的也是红的,怎么抬头啊?

“抬起头来!”慕容桓语气又严厉了些。

慕容净夏一害怕,猛地一抬头,对上了慕容桓的眼睛。

“为师刚刚说的,你听见了吗?”慕容桓倒是没察觉出什么。

慕容净夏微微松一口气,小声道:“净儿听见了。”

慕容桓听到慕容净夏的回话,也放心了,小徒儿还是很听他话的。转身回书房继续行使他作为掌门的责任。

慕容净夏目送慕容桓走远后,招出了小四,靠在它身上,把刚刚那个没流出的眼泪全部哭出来,然后,收拾了心思,与小四一起睡回笼觉。

本来以为今天就能解决呢,师父一下又给她支到了五天后,这五天,她可真没事干了!

接下来的三天里,慕容净夏始终在与小四同床共枕中度过。

对慕容净夏来说的进展,发生在第四天的中午。

当时,慕容净夏正在小四背上睡得天昏地暗,忽然感觉到一股很熟悉的气息。慕容净夏从睡梦中醒来,却并没有睁开眼睛。她知道是师父,但师父没亲自过来,只是在观微她。

慕容净夏一边惊异于,自己的修为已经强大到连师父观微她,她都能察觉到了。一边装作睡得很熟的睡得很熟的样子,想故意激怒师父。装睡了大概有一个时辰左右,慕容净夏差点趴都趴不住了,慕容桓还没撤法力。慕容净夏很佩服自己师父的定力,看她在大白天睡了这么久,都没气得直接拎着藤条过来,还是······

师父,您真的不打算管净儿了吗?

书房

慕容桓看了慕容净夏整整一个时辰,火气上的不止一星半点,一没人看着这孩子就偷懒,什么时候能长大呢?什么时候能让他这做师父的少操点心呢?

慕容桓承认自己不是没想过去教训她,可是万一,孩子只是想休息一下,那自己岂不是冤枉了她?还是等后天,检查了她的功课以后再说吧。

慕容桓撤了法力,又想批折子,忽然发现,自己这一个月,已经把三年来攒下的折子全批完了。

为了不再做梦,慕容桓每天都不再入定,不用陪小徒弟练功、下棋,他除了批折子根本无事可做,于是便每天十二个时辰连续不停的批折子,连批了一个月。

这两天,他又该做什么?

于是,连续两天,师徒俩全都无事可做。慕容净夏整天睡觉,慕容桓,整天喝茶。

第六天,巳时

慕容桓来到后山,检查慕容净夏的功课。

慕容净夏心情沉重,五天里虽然都在养精蓄锐,但人看起来,反倒憔悴了些。

一套棍法练下来,慕容净夏真的觉得有些累,演戏真累,骗师父最累。心乱了,她都不用故意演戏,招式使得乱七八糟,比五天前还乱。

没练到三分之二,悟愠忽然被架起、打落,悟愠脱手的一瞬间,慕容净夏左手腕脱臼了,她不着痕迹的迅速接好手腕,看向慕容桓。

慕容桓铁青着脸,眼中闪着明显的怒气。刚刚见到慕容净夏使得乱七八糟的棍法,火气实在压制不住便抬手打落了她的武器。

慕容净夏忽然心安了,师父,您终于又生净儿的气了。

“跪下。”慕容桓冷冷开口。

慕容净夏忽然很想顶嘴说“不跪”,她没有错,可是再一想,说谎骗师父,是她错了,权当为了说谎受罚好了。

慕容净夏慢慢跪倒地上,垂头不语。

慕容桓看了慕容净夏很久,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下怒气,开口问:“为什么不好好练功?”

为什么不好好练功?这个问题,慕容净夏该怎么回答?她又没有不好好练功,连理由都没想好,她要怎么回应师父?想说话,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慕容桓怒意更甚,手一挥取出藤条,指着她,道:“不想给为师一个解释吗?”

慕容净夏抿抿唇,道:“不想练,好累。”

慕容桓怒极反笑:“不想练,累。你倒真诚实。”

诚实吗?慕容净夏在心里笑,明明很不诚实的好吗?慕容净夏想着,反正也是找打,不介意再没心没肺一点:“师父不是也懒得管了吗,那还管我干什么?我不想练就不练呗。”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慕容桓没想到慕容净夏会这么说话,自己已经是在强压火气,她看不出来吗?这孩子不会真的是在找打吧?

慕容净夏当然知道慕容桓有多生气,她不怕慕容桓生气,她怕师父的心结解不开,她怕他们师徒俩离得越来越远。见不到师父的日子,她当真一天也不想再过了。

“我说我不想练,我累了!”慕容净夏干脆大声喊出来,不然她怕自己声音会有异样,她现在已经很难受了。

慕容桓气得发抖,大步走到慕容净夏身前,道:“不想练是吗?不想练就不练好了!手伸出来,抬高!”:慕容桓几乎是吼着对慕容净夏下的命令。

慕容净夏双手握在一起,她是找打,但她真的怕疼。

慕容桓没有耐心等她,伸手将她双手抓到面前,高高扬起藤条,带着仙力和怒气重重落在慕容净夏手心上,只一下,慕容净夏的手心上竟出现了一道血痕,细细的血珠渗了出来。

“呃!”慕容净夏尽管有准备,但没想到师父会用这么大力气,不想叫出声来,拼命忍着。

但当第二下落下来时,她发现根本忍不住。

既然忍不住,干脆痛痛快快哭出来,反正自己真的很委屈。

慕容桓毫不留情,力道没减,反而还重了几分。一记藤条,一道血痕,慕容净夏哭得好不委屈。这么多年,真的是被罚得最重的一次,就连上次的鞭子,也没这么难熬。

十几下打过,慕容净夏双手被打得血肉模糊,哭得满脸泪痕,收都收不住。

“认错。”慕容桓命令道。

“不认。”慕容净夏勉强出声。

慕容桓又一藤条打下去,极重的力道,慕容净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口喘着粗气,拼命让自己安静下来。

“你认不认错?”

“净儿不知道该认什么错!”慕容净夏甩开慕容桓的手,招来悟愠,又一次练起棍法。

这次是她真正的实力,手上传来的疼痛让她加重了舞棍的力道,一个月以来,满心的委屈,尽数发泄在这套棍法里。棍法舞过,万籁俱寂,四周林子里的小动物早就躲远了,连小四都不知道何时躲到了十丈开外。

慕容净夏扔掉悟愠,捧着手嘤嘤哭着。

慕容桓在旁边愣了半天,手中的藤条不知何时已被他捏得粉碎,这次是不是,是他的错?

慕容桓走到慕容净夏身边,顿了顿,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抚慕容净夏的头。

慕容净夏一转身避开慕容桓的手,依旧捧着双手哭着。

慕容桓的手僵在空中,过了好半天才放下,慕容桓开口轻声问:“为什么你要故意这么做?”

慕容净夏抬起头看着慕容桓,努力止住哭声,尽可能平静的开口,却是答非所问:“师父,我是慕容净夏,我不是,不是何夏。”

慕容桓怔住了,震惊地看着她,问:“你怎么知道?”

慕容净夏也没回答这个问题:“就算,我们名字里,都有一个‘夏’,那我的名字,也是师父取的,跟我没关系。”慕容净夏又哭了出来。

慕容桓见她一副很委屈的模样,莫不是在吃醋?心里略有些不安,毕竟当初给她取名“净夏”,的的确确也是有些放不下何夏,可是,他从没把净儿当作是夏儿。

“净儿,师父没有把你当作是谁的替身。”

“我知道,师父没把我当成是亲师姐。可既然,师父这么多年,也没把净儿和亲师姐弄混,为什么师父会觉得,亲师姐犯过的错,净儿也会犯同样的错?”慕容净夏哭着说,睁着眼睛看着师父。

慕容桓看着慕容净夏那双清澈的眼睛,眼睛里有疑惑,有不解,还有恐惧,有委屈。慕容桓不知所措。

慕容净夏又道:“净儿不会像亲师姐那样爱上师父的,师父不用故意躲着净儿,净儿绝对不会!我不是何夏。师父相信净儿,好不好?”慕容净夏哭得越发伤心了,满脸都是眼泪。她用手去擦,结果伤口沾上了眼泪,疼得愈发厉害。

慕容桓终于知道,自己这次错得多离谱。是啊,净儿不是夏儿,他怎么能因为当年夏儿的事,就疏远净儿?

净儿是他一手带大的徒儿,从她还是婴儿时就在自己身边,说是师徒,实则更像是父女。他的女儿,难道还会爱上他不成吗?自己真是,多虑了。这一个月,真是委屈了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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