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早?”程子凌饶有兴致地听老潘继续说。
“那时候不是新生要领课本嘛,当时也没班委,我就在各班临时找了几个新生帮忙,叶羽就是其中之一。你知道的,领书的教室在一楼,新生开班会的教室在六楼,又没电梯,其他班的新生都是一趟一趟地往楼上搬书,满头大汗,累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全。就见叶羽和几个同班新生神清气爽地回来。那丫头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字,’班会结束后请各位同学到一楼101辅导教室领书。’
班会结束后,其他班的新生人手抱着一打新书喘着大气下楼,只有叶羽他们班的个个一身轻松。我跟着去看了下,各类课程的新书在桌上排成一排,一旁还摆了一排椅子做隔断,空出只能一人通过的空间。
三个人,一个前门引入,一个后门登记,还有一个教室内盯场,流水线操作,有条不紊。最令我惊讶地还不仅于此,开学第一天,她竟就记下了全班的寝室分配,没来的还不忘让室友捎带回去。”
“还真不赖。”
“你是不知道,当时我就跟她说,让她做临时负责人,过一段竞选班长,结果那丫头不温不火地回了我句说没什么兴趣,把我那阵堵的呀。”老潘说着拿起水杯又喝了一口。
程子凌听了轻笑出声,“那后来呢?”
“后来我了解到她去学生会面试,锋芒尽露,一句话把人家大三的几个面试官一通噎。”
“还有这事?”程子凌真是很难将这事与叶羽在自己面前的表现联系在一起。
“她呀,就是玩心太重,心高气傲,如此下去不免有些可惜,所以那时你要交接,我觉得正是个机会。”
“原来如此,您还真是用心良苦。”
潘老师摆摆手,边收拾东西边说:“时间也差不多了,走,咱一起去吃个饭。”
程子凌也随之站起来,略含歉意地说:“潘老师,下次吧,我跟小羽约好了。”
老潘会意,道:“那行,也难得见你在谁身上如此花心思,叶羽也是,从未见她佩服过谁,就对你的话言听计从。”
“那潘老师我先走了,谢谢您给的建议。”
“嗯,去深圳的事你再好好考虑下,毕竟机会难得。”
“好。”
离开老潘办公室,程子凌正要打电话给叶羽,就发现一条未读信息。
“我在湖边等你。”—叶羽
未至暮色,原本湛蓝的天空却不知何时掺上了一层灰朦。
还是那个湖畔,还是那棵垂柳树下,只是两个身影异地而处,其中一人的脸上,已没了那一日的神采。
“说有毕业礼物给我,是什么?”程子凌微笑着问道。
“我忘带了。”
见叶羽脸色不太好,程子凌语带关心,“不舒服?还是六级考试感觉不好?”
“我没去考。”
“理由。”淡淡两个字,气场尽显。
目光相撞,“理由?呵…因为我懒得去。”
【六十八】
“你在胡闹什么?”
读出程子凌眼中的失望,叶羽心底散开一片细细密密的疼痛,不禁嘲笑自己这是多么讽刺。
“没错,我就是胡闹。”
从没见过这种状态的叶羽,感觉到反常,程子凌走近一步,抬手想要拉过她。
叶羽不着痕迹地躲过,扯出个苍白无力的笑容,“其实只是个任务,无需如此上心。”
程子凌神情微动,半空中的手臂缓缓垂下,精致的眉眼间,波澜一闪即逝,平静地说道:“你去了潘老师那。”
“是,我去等你。”
“听到了多少?”
“从你说‘若让纪尧接班’开始,到‘就当完成任务了’,一字不差。”我甚至希望自己当时没有一时冲动跑过去,或是接起贝贝的电话就离开了。
叶羽压抑着,一字一顿地说着,下半句终是被卡在心里。原来这话从自己口中复述,疼不比听时好几分,恐怕伤口撒盐,也不过如此。
“就这些。”
“这还不够吗?是要听你如何进一步解释何为任务?还是继续听你说我是如何比不上纪尧?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任务对吗?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要完成任务是吗?”
叶羽颤抖着声音说完,积压的情绪全线爆发。
良久的沉默,叶羽没由来的开始害怕,她在等,等程子凌的回答。等程子凌说不是,等程子凌的解释。只要你说,我就愿意相信,只要你一个否定的答案,我就愿意推翻自己亲耳所听。
风过无声,程子凌眉心紧蹙,合上眼复又睁开,她在做一个决定。
数秒后,回答淡然而至:“你要这么想也无妨。”
对面的身影后退了一步,又是一阵沉默。
叶羽听自己逐字开口,那么陌生,陌生到头皮发麻,陌生到恍若如梦,“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我…一定…完成你的任务!学,姐。”
一句学姐,刺痛了谁的心?
原来你最介意的是这个,程子凌至于此才真正意识到。
“我要离开Y市了。”清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夹带着一丝感伤,只是叶羽,你有听懂吗?
叶羽身形一顿,再也迈不开步子。
“调去公司总部深圳,下个月走。”
“去多久?”虽然极力阻止,但还是未忍住问出了口。
“不知道。”
修剪得十分齐整的指甲被指节的重压推进掌心,竟觉察不到疼。
因为用力过猛,手腕摩擦到裤缝,右手腕突然多了一下抽痛,枚紫色的石榴石失去了那根串连,绝望无助地跌落一地。
“恭喜你,学姐。”
是谁的声音,在空气中揉碎?是谁,泪流满面?又是谁,红了眼眶?
停留是刹那,转身是天涯。
湖畔两个身影像电影里的长镜头,越拉越远,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彼此的视线里。
山和水可以两两相忘,日与月可以毫无瓜葛。是谁心如刀绞,却依然倔强地对自己说:“我可以习惯,习惯没有你的不习惯。”
……
“姐!”叶羽喊出声,睁开酸胀干涩的眼睛,周围一片漆黑。抬手擦掉脸上未干的泪痕,发现枕巾竟也染上了一层湿潮。
支起身环顾一圈,所幸没有吵醒熟睡的室友们,所幸,是做梦,还好,这是一个梦。
正舒缓情绪放松下来,不小心触碰到毫无配饰的右手手腕,心一下下钝重地沉下,不是梦……
一夜,无眠。
次日一早,叶羽跑到湖边,清新的空气拌着甜甜的青草味,闻起来却满是苦涩,拨开一棵棵青草仔细搜寻,怎奈毫无所获。
半小时后,颓然地跌坐在地上,视线像被打了马赛克,开始模糊不清,这样也好,干干净净。
不远处割草的大伯暗自轻叹道:“最近丢东西的还真多啊。”
不复如初,谁又真能做到尘归尘,土归土?
【六十九】
“小A,我们去爬泰山吧。”叶羽划动鼠标,浏览着网页上的机票信息,对手机另一头的人说。
“你发什么神经,我还在上课,划重点呢!”闺蜜小A瞄了眼讲台上拿着课本一脸肃然的老师,低下头压低声音说道。
“我是认真的。”
“什么时候…”
“现在。”
“叶羽,你就作吧。”小A已无力吐槽,这事她们俩不是没干过,但从不带这么急的,而且这是要期末考的节奏哎。
“走不走?”
小A耗时一秒做出决定,合上课本道:“我回寝室拿换洗衣服,哪里碰头?”
“从你那两小时后有一班航班到青岛,我们就青岛机场见,然后一起去泰安。”
“行。”小A深吸一口气,从位置上站起来,无视老师不满的目光,在全班同学的注目下“淡定”地走出了教室。
一刻钟后,小A成功搭上前往机场的出租车。
……
找了家宾馆放行李,双肩包、水、黑巧克力、面包,加上在泰山脚下小商铺里买的两根登山杖:最便宜款,15元一根,就比烧火棍长得美些,一切准备就绪。
“为什么不买那种高大上的?”小A指指一位老外大叔手里超轻铝合金款,再看看自己手里的木棍,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那种太贵,况且感觉应该用不太到。”叶羽耸耸肩道。
“全价机票都买了,现在跟我说登山杖贵,小羽,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小A伸手摸摸叶羽的额头,“医师鉴定,吃错药了。”
“你才吃错药呢,好了走吧,你要喜欢回头我网购一根高大上的寄你学校去。”
“叶羽…算了…我不跟病人一般见识,我们先坐索道上去吧。”小A建议道,正要动身要去买票,就被叶羽一把拉住。
“直接爬吧。”
“这是山脚,正常人要爬也是从山腰开始爬。”
“我们是正常人吗?”
小A一时气极,抬步上阶,“随你吧,陪你疯。”
“谢了。”叶羽脸上浮出一丝淡而感伤的笑容,快步追上小A。
夜渐渐深了,月光照亮上山的石阶,那么亮,那么美,瀑布流泻的水声激励着登山人的情绪,胸口的心跳声,自己的呼吸声,登山杖的拄地声,似乎都在诉说,登上山顶,就能触及月亮。
从晚上六点多爬到凌晨三点多,从天亮到天黑,再于天黑中等待天亮,裹着租来的军大衣,登上极顶,两人体力皆已透支,仅靠意志支撑。15元经济款登山杖也功成身退,底部皆已开裂。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让你心情如此不好?”小A重重喘着气,努力调息着问道。
“还好,没事。”
“跟我你还装吗?”
“好吧,你怎么知道?”
“我还不了解你,每次心情不好,都喜欢在体力上折磨自己。”
“有吗?”
“难道不是吗?”
叶羽流露出浅浅的笑容,“谢谢。”
“所以,发生什么了?”
叶羽耳机里单曲循环的歌曲正是应景:
“是不是每种感情都不容沉溺放肆
交心淡如君子
只道是那些无关风花雪月的相思
说来几人能知”
说来几人能知?又该如何诉说?
即便如此,此时此刻,我还是想贪心地在心里留个角落给你,才猛然发现,你早已霸占了我心里全部的空间。
叶羽微仰起头,试图让眼泪倒流回去。
“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总之,什么都会过去的。”小A撞了下叶羽的肩,“等待会日出东方,又是美好的一天。”
“嗯。”
凌晨五时,似有一股力量撕扯黑暗,要让这天地在漆黑里醒来。红霞尽染的天边,在暗黑的云彩中渐渐亮起来,把厚厚的阻碍切开,叶羽终于见识了杜甫诗中的“阴阳割昏晓”。
融入自然,体味第一缕曙光带来的撼动,让自己立于天间之间渺小得无影无形,忘却自己,痛的颜色,方能暂时淡去。
也许,在注定的因缘际遇里,我们真的别无他法。
【七十】
叶羽将一叠稿纸推到会议桌中间,“全部重写。”
“你说什么?重写?”学姐甲拉长鼻音反问。
“这里将近有四五千字。”学长甲更是有些激动。
“同样的话我不说第二遍,明天晚上,按之前的要求给我,如果你们不想重写第二遍。”叶羽冷冷地站起身,面对一群学长学姐,已然毫无畏意。既然决定要完成“任务”,那有些事还是早点做为好。
“叶羽,子凌学姐在的时候也不会用这种口气跟我们说话。”学姐乙搬出了程子凌,言下之意显而易见,就等着叶羽就范。
子凌学姐…叶羽淡淡地笑了,想来若是她在话,你们会拿这种东西糊弄她吗?而那段话又如鬼魅般在耳边响起:
“若让纪尧接班,其实就会简单许多,也不用费那么多周折。不过难得见您那么坚持,我也只能退一步,就当完成任务了。”
虽然早就做了心理准备,可再听到这个名字时,左边胸口还是那么疼那么痛。
压制着眼前的模糊,叶羽双手撑于桌上,声色冷淡,“很遗憾,现在是我在说话,不是程子凌。”
“我找潘老师说理去。”学长丙愤愤站起来要走。
“请便,下楼左转第一个办公室,晚上她值班。”叶羽挑了挑眉,替他开了门。
学长丙被叶羽的举动刺激到,面子上挂不住,拿起几张稿纸快步走出了会议室。
“还有谁要一起吗?可以组个团。”
随着门被叶羽重重甩上,会议室顿时噤声。
“既然没有了,那明晚还是这个时间,散会。”
感觉到会议室里躁动,众人开始各自收拾东西,叶羽又补了一句:“哦对了,补充一点:不合要求的,没来的,除名。”
“吓唬谁啊?”
听到身后有人不满地窃语,叶羽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
“那就尽管试试,看我是不是在吓唬你们?”
不再理会会议室里的声音,径直离去。
刚出教学楼,叶羽就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回过身,齐脖短发,风轻云淡的神色。
这是自蓝那次之后,纪尧第一次主动同叶羽说话,一恍已近半年。
“纪学姐,有事吗?”叶羽应答道。
“小羽,是不是过分了?”纪尧的语气里听不出责备,更多的是关心。
“他们既然对自己如此不负责,我也不必留情面。”
“这不像你。”
“那如何才像我?”
“你跟子凌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
“没什么?那为什么你听到有人提到她时会眼眶通红?又为什么会直接称呼她为程子凌?”
“别问了纪学姐。”叶羽无法直视纪尧的目光,垂眼盯着地面拉长的影子,低声避答。
纪尧叹了口气,“那你知道她下周就要离开Y市,去深圳吗?”
“下周…”叶羽觉得心脏好像突然漏跳了半拍,平整的指甲不自觉地又陷入掌心,喃喃自语,竟然这么快,这么快…
看着叶羽失落神伤的样子,纪尧皱了皱眉,说道:“下周一上午十点,深圳航空。”
说罢转身向校门方向离去,没走几步遂又停下,恢复了一贯风轻云淡的语调,“去或不去,你自己决定,总之,别留遗憾。”
教学楼前的路灯下,一个身影孤独地站立着,久久,方才缓缓迈开步子。
最难过的,莫过于心里的那道坎。
最放不下的,是摆下那道坎的那个人。
【七十一】
“周末咱们寝室去K歌怎么样?放假前的狂欢,是不是很赞?”孙贝贝兴奋地建议道。
“好啊!”
“好啊!”
“好…”
叶羽不想破坏气氛,虽不太想去,还是开口答应,不过语调上相比另两位室友明显低了几个音阶,差别立显,瞬间就成了下一个话题的焦点。
叶羽正对着满幕弹屏出神,发现四周光线渐暗,回过头,已被三位室友无缝包抄。
“你们这是要干嘛?我没投反对票。”叶羽偏过椅子抬起目光。
“小羽,你最近怎么回事?都没怎么见你笑过。”寝室长先开了头。
“挺好的,我们去哪个KTV。”
“你别扯开话题。”孙贝贝接过话茬,开展进一步盘问:“居然还翘了好几天的课去爬什么泰山,我们回寝室你就消失不见了,也不留封书信,一点都不正常。”
“心血来潮临时决定的,我不是给你发短信了吗…”
“你是不是失恋了?”
“没恋怎么失…”
“那你是怎么了?两年了从未见过你这副样子。”寝室长再次点出重点。
“说的是呢!”
“我没事,可能爬完泰山一时间还没缓过来,有点累。”
叶羽的这番说辞说服力显然有所欠缺,三人半信半疑。
“快!给大爷笑一个。”
“……”
没有成功逗笑叶羽,孙贝贝咧咧嘴,搞怪道,“好吧,那大爷给你笑一个哈~”
叶羽努力勾起唇角,从抽屉里摸出一元硬币,摊开孙贝贝的手复又合上,“诺,打赏,不用找了。”
“太抠门了。”
寝室里响起一阵笑声。
“白天档?黄金档?通宵场?哪个时段去?”这次叶羽成功转移话题。
“既然是狂欢,当然应该通宵场啦!”孙贝贝
“赞成!”
“赞成!”
“好吧…周六还是周日?”
“周日吧,周日我还有门选修要考。”对床的室友有些歉意,“那老师前一阵生病了,考试也就延后了。”
“没事,周日就周日,反正下周一也没课了。”
“是啊没问题。”
感触到聚焦的目光,叶羽开口答道:“没问题。”
……
说是狂欢,临近凌晨三点,一个个都眼皮越来越重,最先躺倒的就是狂欢活动倡导者孙贝贝同学。
睡意很快在包厢内弥漫开,叶羽无奈地看着横七竖八躺在沙发上“昏迷”的室友们,小心地从她们身旁穿过,走至门边,将空调温度调高几度。
想来也不知如何被她们找到这家一块钱包断通宵场的KTV,倒也是绝对的超值。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叶羽一页页地滑动歌单,漫无目的地浏览歌名,一个熟悉的歌名跃入,指尖、视线同时停顿。
……
“小羽,一起啊。”程子凌将另一个麦克风递向叶羽。
“姐,我不会粤语歌。”叶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
程子凌眯起眼笑道:“那回去就学这首,下次我们合唱。”
“好~”
静静地听程子凌演绎完整首歌曲,包厢内闪动的灯光如梦如幻,完美的声线,天生的音乐细胞,才华横溢,形容你,真的完全不为过。
….
“小羽,你什么时候会唱粤语歌的,之前睡得迷迷糊糊,我还以为是自动播放呢。”孙贝贝不知何时醒了,揉揉惺忪的睡眼感叹道。
睡过一轮,室友们又陆续有了下半场的体力,虽然状态跟狂欢完全搭不上边。
“你不是一直对粤语歌无感吗?”寝室长打着哈欠问。
“我去下洗手间。”叶羽匆忙起身,落荒而逃。
……
周一上午八点,程子凌抵达Y市机场,办理完行李托运,手持登机牌沿一米线隔出的过道绕回。
停驻脚步,对上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丝惊讶过后,眼底染上一层笑意,清丽的声音依旧,“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