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几何（3）
赵云萍刚刚消的气一下子又上来了。本来看孩子跑的确实辛苦，也知道这次在班里立威对棠伊的惩罚力度有点大，想倒杯水缓和一下，直接让孩子给顶回来了。棠伊刚才跑步，越跑心里越不是滋味，都不知道刚才怎么就说出这么一句话。可是说都说了，覆水难收。
“我怎么说话了？您让我跑我都跑了，我不能回班歇会儿吗？20圈，我还想问您怎么想的呢！”棠伊越说越激动。
“这事儿是不是你的不对！为什么让同学抄作业？”
“您要说我粗心，我认。可是，抄作业又不是我让抄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您凭什么因为这个罚我？”
“同学有不会的，你可以讲啊，为什么直接把作业借给他们抄？你是想帮助他们，还是想害他们？”
棠伊听了把头瞥向一边，她想起了周文强。昨天，确实周文强有问自己问题，但是当时自己没空，就没管，后来直接把作业给了他。可是，难道就因为这个，她就要被当众摔作业赶出教室吗？“您不觉得这是您的责任吗？同学有不会，难道不是老师的问题吗？我有什么职责要去教会所有的同学？”棠伊梗着脖子，赌气地说出这些话，说完，却觉得后悔。这么说，赵老师，有些过了。
赵云萍听了，略微感到心寒，但转而被愤怒淹没，“你想说‘子不学，师之惰’是吧，好啊，那我今天就先教教你这害群之马！”
徐欣雅在外面批改作文，听着里屋的争吵感觉头疼。看见赵云萍怒气冲冲开门出来，拿了教鞭就要进去，想拦一下，但还是算了。棠伊有些话，确实说重了。而当棠伊看见赵云萍怒气冲冲拎着教鞭进来，‘嘭’的一下把门关上，所有的不甘心和愤怒都被恐惧所淹没，赵老师，从来不在愤怒的时候打自己的。
“老师……”
“转过去！”
棠伊后退，贴住墙，摇了摇头。
赵云萍直接左手扣住棠伊的肩膀，转了半圈，按在了墙上，右手上来就抽。
“嗖，啪！”
“嗖，啪！”
“嗖，啪！”
有一下抽到了棠伊的腿上，本就发软的下肢直接跪了下去。
“起来！什么样子！”
棠伊突然觉得赵云萍的心好狠。就这样打自己吗？是发泄吗？好啊？那我给你打！棠伊站起身，撑到墙上，任后面无休止的责打。
“嗖，啪！”
“嗖，啪！”
“嗖，啪！”
许是天冷了，衣服穿得确实厚，疼痛可以忍受，可是心中的委屈似是深潭中的淤泥，越积越厚。突然一下，来自腿上的痛感似是一块石头砸进深潭搅动了清澈的潭水，激荡，浑浊。
“嗖，啪！”
“嗖，啪！”
棠伊不顾疼痛，直起了身子。转过来，看着赵云萍。突然发现，老师眼睛竟然有些红红的。那种微红，是一种巨大的视觉冲击挑动了棠伊的泪腺。老师，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棠伊不想在赵云萍面前哭，在情绪爆发之前，快步开了门，在徐雅欣的惊讶之下跑出了办公室。
赵云萍觉得好累，把教鞭随手扔到了地上，缓缓坐在了沙发上。徐欣雅，进来，叹了口气，给赵云萍倒了杯水。
“请进！”有人敲门，徐欣雅答复道。
童鹤进来，一眼便看到里屋有些失神的赵云萍，随即看到地上还未来得及摆回原处的教鞭。但是童鹤，权当没有看见。徐欣雅有些尴尬，到是赵云萍恢复了班主任的姿态，“童鹤，什么事？”
“您今天还没留数学作业。”
“哦，在我桌子上，我一份卷子，发给大家回去做就行。”
“好的。”
“明早不用收上来，跟大家说，不会的可以空着，我明天上课讲。”
“知道了。”
童鹤走了，赵云萍起身，把教鞭放回了老位置，听到外面传来阵阵琴声。
赵云萍听得出，是第二号匈牙利狂想曲。本是轻快的曲子，现在，低音的部分竟是那么沉重，快板的部分又是那么紧迫焦躁。
“棠伊弹的。”徐欣雅站在门口说。
“嗯。”赵云萍淡淡地说。棠伊，在发泄吧……
无助的走到楼下，看到钢琴，棠伊就不由自主地坐到琴凳上。从小的习惯，心烦的时候，喜欢弹上一曲。可是现在呢？弹完了，都不知道自己弹得什么，杂乱无章，没有任何情感，只是在砸琴键而已。呆坐在琴凳上，看着黑白按键，想着刚才发生的种种。疼吗？身后隐隐作痛，可是心里的憋闷更加难受。
“郡主好雅兴啊。”
棠伊抬头，看是张俊鹏，只是微微一笑。张俊鹏董琴，刚才听了一小段就知道棠伊心情不好，飞奔去小卖部，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回来。
“给你，你爱吃的香橙口味。”
棠伊接过张俊鹏递过来的棒棒糖，“谢谢。”自己爱弹琴吃棒棒糖，是从小的习惯。本是爱吃棒棒糖，不爱练琴，后来妈妈说练琴有棒棒糖吃。结果久而久之，就变成含糖弹琴。
“自新大陆你还记得吗？”张俊鹏问。
“那怎么能忘！”那是他俩在最后决赛拿金奖的曲子，自己偶尔还会拿出来弹弹主旋律。
“可否邀请郡主合奏啊？”
棠伊没由来的心情大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糖分会让人幸福，还是张俊鹏的出现让她暂时忘记了刚才的不快，亦或是《自新大陆》有着他特有的魔力。奏鸣曲形式的第四乐章澎湃激昂，广阔绚丽。刚毅有力的第一主题和温婉宁静的第二主题扫清了所有的阴霾。
赵云萍在楼上听着，明显的情感变化让她感慨少年不知愁滋味，却也欣慰，有个寄托作为调剂，棠伊依旧会是棠伊。可是赵云萍仍是担忧的，棠伊，懂她吗？老师欣赏学生，何曾不是一厢情愿的事。师生间的信任，何曾不是要双方共同维系。
【23】师者（1）
冷战，其实也不是刻意的，棠伊真的不知道如何面对赵云萍。那天回家后，文芝韵在批改学生的论文，棠伊凑过去，缓缓坐到妈妈身边靠在妈妈身上。她问文芝韵辛不辛苦，文芝韵笑着无奈说她也不喜欢批改论文，三四十份，看着很枯燥，但是那是她的职责，再累也得看。
时间是冷静的原材料，而冷静过后，遗留的，全是歉疚。
赵云萍依旧像以前一样讲课，依旧耐心，批改作业依旧一丝不苟。对待棠伊的作业没有什么特殊，跳步的地方依旧标出。班里的事情，赵云萍依旧全权交给棠伊打理。反倒是棠伊，觉得自己最近乱了方寸。
下了数学课，徐欣雅进班，问：“赵老师，你们班元旦放假还有会考通知单的回执还没报给我。”
棠伊听见，手马上伸到课桌里，心说坏了，前天赵云萍就交给自己了，结果自己给忘了。
赵云萍看棠伊的样子就知道这孩子这两天心乱，早把这事情抛到九霄云外了。徐欣雅自然也看出来了。
“哎呦，不好意思，组长，我把这事儿给忘了，明天，我等下就把通知发下去，明天让他们交上来。”
“赵老师，这不应该啊，你们七班向来交东西都是最快的。你这怎么行，本来都应该昨天交的，我还特意嘱咐过你。放假咱们可以不说，会考，多大的事儿啊。自己班的孩子自己还不操心。”徐欣雅说的声音很大，很多路过7班的人也会往里面望两眼。
“组长，真的不好意思，最近真的忙忘了。”
棠伊听着心里不是滋味，自己又给赵云萍找麻烦了。
“赵老师，咱们公是公，私是私。以后这种事儿可不能有。”
“行，好。”
棠伊等老师们都走了，把通知发下去，在黑板上写上几个大大的字，‘明天交回执！’还把叹号画的特别大。第二天，棠伊把回执送到办公室，看见赵云萍在给周文强讲题，并没有理睬自己。棠伊就直接交给了徐欣雅。
“赵老师，你瞧瞧，我送给你多好一班长，能帮你办多少事儿？”
赵云萍又跟周文强说了几句，盖好笔盖说：“是，多谢我们大组长！”
棠伊没有看赵云萍，转身回班了。
“你说，你是不是得谢谢我？”徐欣雅等周文强走了问赵云萍。
赵云萍看着徐欣雅，抿了下嘴，心想，姜还是老的辣。徐欣雅在教育学生上，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手。但是嘴上还是说：“谢什么，谢你让我在学生面前难堪？”
徐欣雅知道赵云萍嘴硬，反过来揶揄，“谁让你喜欢护着学生，唉。”
“洗个苹果去，你吃不吃？”
“吃，干嘛不吃，你早该孝敬我了。”
元旦联欢，棠伊并没有觉得很欢乐，都只是各班自己搞。赵云萍依旧三不管，棠伊依旧是大总管。但这次乔晓瑜特别亢奋，新点子奇多，一个上午的联欢有声有色。赵云萍联欢会时就坐在棠伊旁边，还给棠伊包过一个橘子。棠伊很礼貌地接受，想跟赵云萍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三天的假期，大家都恨不得从31号下午就开始，全都急急忙忙回家。班里就剩下几个同学。
“童鹤，你怎么回家？”张驰问。
“我和大慧坐公交回去。”
“巧了，我今天也得坐公交。”
“你的车呢？”关梓慧一边关窗户一边问。
“昨天爆胎了，还没修好。”
“那走吧。”
“棠伊，走不走。”
“你们先走吧，我还要去找下赵老师。”
“那我们先走了，拜拜。”童鹤本想和棠伊再说些什么，但还是没说出口。
棠伊看乔晓瑜还在，突然想起什么，“小乔，我妈有几张新年音乐会的票，2号，你去吗？”
乔晓瑜听了眼睛一亮，嘴上却说，“会不会不合适，打扰你们一家？”
“不会啊，有我妈的学生，还有张俊鹏，好几个人呢。”
“哦哦，那好啊，我回去问问我爸妈同不同意，晚上给你打电话。走了啊，棠伊，过几天见！”乔晓瑜几乎是蹦着走的。
只剩下棠伊一人。缓步走到办公室门前，听见里面的说话声，知道老师还没走，大着胆子，敲门。正赶上徐欣雅拿包出来回家。
“哎呦，棠伊，还没走？”
“嗯，找赵老师。”
“哦，进去吧。”徐欣雅看棠伊的样子，觉得赵云萍真是不知道修了几辈子的福气，能碰到这种学生。
赵云萍也在收拾东西，看见棠伊进来，不是很惊讶，“有事吗？”
“也……也没什么大事儿。”
赵云萍觉得好笑，没大事儿来找自己，“那你先找个地方坐，我得把地擦一下。”
“哦，那，我帮您擦吧。”说完就去拿墩布。
赵云萍倒是心安理得到徐欣雅的休息室，坐在沙发上看棠伊干活。棠伊干活儿很麻利，没一会儿就擦完了，然后规规矩矩站到老师面前，“擦完了。”
“哦，那回家吧，不早了。我还得回去给我姑娘做饭呢。”
“啊？您有孩子啊！”棠伊听了有点惊讶，从没听说过赵云萍谈家里的事。
“这叫什么话，我孩子比你小一岁。”
棠伊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悯，心说，当老师的孩子一定不好过，没有假期不说，说不定经常被打。
“丫头，想什么呢！”赵云萍看出了棠伊的歪脑筋，“我可从来不对孩子动手。”
棠伊的内心嚎叫了，为什么，自己的孩子都不教育！“教育有很多种，我女儿听话，不用我操心。”
棠伊听了撇撇嘴，意思就是，我是个让人操心且欠打的学生呗。
“到底有事儿没事儿，没事儿我走了。”
“有……也没有……”棠伊说得支支吾吾。
“这支支吾吾的毛病还没给你扳过来是吧！”
棠伊咬了下嘴唇，不看赵老师，“您肯定知道我想说什么。”
“过来，坐。”
【24】师者（2）
棠伊小心地坐下，后背挺得直直的，倒真是有点出身将门的风骨。赵云萍问棠伊，“上次的事情，还觉得委屈？”
棠伊点点头，随后又马上摇头。
赵云萍扬了下头，笑得很温柔，“觉得委屈也得受着，哪能一点挫折都经不起。”棠伊听了心里叹气，果然，赵老师是永远不会宠自己的学生的。当然，自己也不需要。
“老师……”棠伊攥着自己的手，跟老师谈心，这是第一次吧，还真有点张不开口，“上次，我不该那么跟您说话的，您是不是特别生气？”
赵云萍面上没什么变化，心里面倒是有点五味杂陈。学生哪有不犯错的，哪有事事都对老师言听计从的。孩子不听话，都正常。反倒是懂事的学生，让老师觉得有些怅然若失。懂事，成长得太快，老师欣慰，也心疼。特别是棠伊，赵云萍知道她个性强，骨子里有傲气，有女生的细腻柔和，心里又有男子汉的义气。这些，是让一个成年人也为之欣赏的。可现在，棠伊细声细语在为上次的事情找自己谈，语气里透彻歉意与愧疚，赵云萍竟是有些不好接受。赵云萍对棠伊是特殊的，棠伊对赵云萍亦是特殊的。能让棠伊放下傲气的，只有赵云萍，而能让赵云萍悉心管教的，也只有棠伊。
“我打你……”赵云萍停顿了一下，看见棠伊的脸微红，果然，这种事情嘴里说出来还是会让孩子不好意思，“我教训你，你怨我吗？”
正午阳光从窗户里晒进来，照在人人身上，暖暖的。逆光看过去，能看到细微的灰尘在空中浮动，缓缓的。
“嗯。”
“嗯？”
“呃……疼的时候怨，后来想想，觉得您是对的。”
“一样的呀，哪有老师真和学生过不去的。不过，有的时候，真是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有的时候……”赵云萍说着就有点控制不住，不过一想棠伊肯定已经明白了，自己在说就显得唠叨了，也就住了口。到是棠伊以为老师还是生气，显得有些局促。
“我不是故意的。您……您要是还生气，就罚我吧。”棠伊说着便站起了身。本来今天来找赵老师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要打要骂，随老师的便。
赵云萍仰头看棠伊的样子，真的觉得孩子特别可爱。每次主动认错时都是这幅表情。有些害怕，却又摆出一副大义凌然。就这么停顿的时刻，棠伊以为老师在等自己做点什么，脸上更窘迫了。腿有些僵硬的迈开，去拿了教鞭给赵云萍。赵云萍心想，这孩子当真了是怎样？既然讨打，那自己是不是也得意思意思？
赵云萍摆摆手，让棠伊向右转，侧身站在自己面前。然后用教鞭有节奏的点着地，“以后说话过过脑子。还有，当你照顾不到所有人的时候，就别让人依赖你。”棠伊听了点点头，赵云萍总会用最简洁的话语戳进自己的心。棠伊的心里已经紧张的不行，闭上了眼睛，等待疼痛的到来。
“手抱头，腰弯一点，屁股撅起来。”
棠伊立马睁开眼转头看着老师，“老师……别……”多么难堪的动作，即便现在整个学校可能都没几个人了，但在老师面前做这个动作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快点，没时间跟你耗。”赵云萍佯装生气。
棠伊咬着下嘴唇，缓缓把胳膊举起来，抱住头。腿稍稍分开了一点，腰弯了大约四十五度，闭着眼。期待老师快点打完，不想看地上自己的影子。
“嗖，啪！”
“嗖，啪！”
“嗖，啪！”
连续的三下。但是很奇怪，棠伊并没有觉得疼。
“走吧，回家吧，时间差不多了。”赵云萍站起了身，往外走。
棠伊还没反应过来，“啊？老师……”
“怎么？走不动了？要我给你揉揉？明明没使劲啊。”
棠伊看赵云萍真的朝自己走过来，赶忙又往后退几步，“不用，不疼，能走。可是……”心想着，这就打完了？明明就相当于是没打呀。
“唉，真是被打傻了。明天元旦，你是想站着过，还是趴着过？你想我还不想呢，我给自己积点德，保佑自己以后能碰到省心的学生。”
“哦”，棠伊瘪瘪嘴，“老师，那祝您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