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子衿( 四 )

“先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哪有随随便便就跪的。”

豫儿顺势扶着我的手站起来。

我摸了摸他的脸,刚才那一下是真用了力气的,这会儿就已经肿起来了,“疼吗?”

豫儿摇摇头,怯怯地瞅着我,“哥别生气。”

我瞪他一眼,“你说那样的话,我怎么能不生气!”

“别说我还大你两岁,就是只比你大两个月,两周,两天,两分钟!我也是你哥!长兄如父,咱妈又卧病在床,我不养你谁养你!”

豫儿瞅着我,欲言又止。

我想了想,也知道他是担心我,遂告诉他,“你不用担心,我虽然……在那样的地方工作,却不曾被人欺负。诗情画意里面一个很说的算的哥哥一直很照顾我,现在……”

我下意识去寻找顾丞的身影,他果然没有在车里面等着,而是抱肩靠在车门的位置。路灯照在他的身长,拉扯出歪歪曲曲的影子。

一下子,心就安了。

“你顾大哥是很厉害的一个人,有他在,没有人敢欺负哥。”

豫儿也跟着我一起看向顾丞,感叹道,“顾大哥跟我见过的所有种地的男的都不一样。”

我笑了笑,没说话。

倒是豫儿担心地说,“妈知道了,会打死你的。”

我愣了一下,恰巧顾丞这时候跟我摆手,看样子是等急了。

我就笑,“没事,要打死我,先打死他!”

豫儿咧咧嘴,“妈不舍得打死你,但绝对舍得打死他!”

我崩不住的笑,催促他赶紧回宿舍,眼看着豫儿一步三回头的进了门,才缓缓向顾丞走过去。

秋天的夜晚,清凉如水。

顾丞把我圈在怀里,贴着我微微泛凉的脖颈,“冷了吗?”

我摇摇头。

他又捉着我的手亲一亲,“手也是凉的。”

我把手抽回来,往怀抱深处缩了缩,想起刚才和豫儿的对话,心里的涟漪久久都不能平静。

“顾丞。”

“嗯?”

“你有没有哪一刻,看见某一个画面,或者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就觉得,我很脏?”

头顶是和夜一样漆黑的沉默。

我不敢抬头看,怕在那双星辰一样的眸子里,看出我藕断丝连般的不舍。

冷不丁身后就挨了狠狠的一记巴掌。

伴着顾丞冰寒彻骨的警告,“你再说一遍!”

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出来,我踮起脚尖,寻到他的唇。

顾丞有片刻的凝滞,接着便轻而易举地掌握主动权。握着我的腰身,把我吻的晕头转向。

“嗯……”

我从来没有尝试过这样激烈的接吻。

舌尖的交缠,口齿的碰撞,呼吸的艰难,不断上升的体温,每一个细微处的变化,都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原来,和心爱的人接吻,是这样让人愉悦的事。

……

“衿儿……”

顾丞低低的唤。

烈火一般的亲吻逐渐转为涓涓细流一样对彼此唇的留恋。

我心里一颤,顾丞上一次这么叫我,是想把我推上一号头牌的时候……

可是气氛这样好,我一点都不想反驳他的哪怕只言片语。

“衿儿……”

顾丞的眸子清透明亮,像天上的月亮一样皎洁。

静谧的夜里。

灯火一点一点熄灭。

顾丞搂着我靠在车上,低声细语,跟我说他对我们以后的种种打算。

“衿儿……我在市里买了房子,你搬出来和我一起住吧。到时候,把豫儿也接过来。刘贵那里,你不用担心。”

我咬着唇,他自然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也有我的想法。

“为了让我能搬出来住,你又要给刘叔多少钱?我又算什么呢?是你顾丞包养的散台,还是关雎岛岛主的男宠?”

我已经尽量放柔了口吻,还紧紧握着他的手,可是顾丞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看。

我倒吸了一口气,已经做好了他大发雷霆的准备,耳边却传来顾丞重重的叹息,带着些许颓然和落寞,“还是凤栖梧了解你比我多啊。”

接着说了他曾和刘叔提过要以五百万的价格赎我出来,却被栖梧哥当头棒喝的事。

“凤栖梧说,我愿意的事,你却未必愿意。他说我从来都是自以为是,才会次次弄巧成拙。叫我摸清了你的脉再谈以后。”

我听着,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没有责怪他自作主张,心里倒是有些似有似无的甜蜜–––顾丞竟是从那么早的时候,就开始为我打算了。

顾丞情绪很是低落,低着头不肯看我,“他说的对,我做事从来都是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不曾为你着想过……若是真把你赎出来或者花钱接了出去,我倒是满足了,可是你,这一辈子,恐怕都躲不开那些污秽腌臜的难听话……”

顾丞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不可闻。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我认识的顾丞,就是欺负人,也是明目张胆,理直气壮。

说实话,我虽然很忌讳提“赎”,“接”,这样带有明显阶级性的字眼,可是今天顾丞提出来的这些,我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从前,为了自己仅有的那点自尊心,打也打过,闹也闹过。

经历了那么多,我也总算明白。

就像顾丞不可能完全明白我一样,我也不可能完全明白顾丞。

所以我也在一步步学着理解顾丞做事的方式风格。

他出身显贵,从小就是锦衣玉食,前呼后拥,未成年就掌家承业,所以养成说一不二的性子。

说是自以为是,其实只是习惯了一个人罢了。

没有父母在上教导,没有兄弟在旁扶持,一个人坐的高高在上。

不想自以为是,也必须自以为是。

多少人等着他吩咐,多少事等着他处理。

成和败,对与错,都在他一念之间。

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我突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是很心疼这个人,很心疼。

我扑进他的怀里,去寻他墨玉曜石般的眼。

“顾丞,8年的契约。现在还有5年。你愿不愿意再等我5年。等我还完自己的债,等我摆脱刘贵给我带来的阴影,等我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你身边。等我可以理直气壮地昭告天下人,我莫子衿,从此以后,不再是诗情画意的散台,也不是关雎岛岛主的男宠。而是完完整整,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一个单纯的,爱着你……和你的钱的人。”

顾丞听我一字一句地说完,拥着我的手臂逐渐缩紧,眼眶都红了,明显是动了情。

嘴里不断呢喃着,“我知道你是有些动了心,可没想到你已经如此把我放在心上。”

然后是忙不迭的保证,“我的钱就是你的钱,只是岛上进项颇多,连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反正咱们两个是花不完的。”

最后又提高了音量,抓着我手的指节都紧张的泛白了,“你不是骗我的吧!”

不等我回答他就把我整个人都往怀里揉,发狠似的警告,“你要是敢骗我,我就算拼着发布关雎令追你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追回来。打断手脚绑在我身边!”

我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赶紧保证,“不会的不会的。我不是跟巫森发过誓了吗?”

“那个秀秀!”

“不是都结婚了嘛!而且,一个农村种地的老娘们怎么跟我的顾丞比!”

我自认眼神真诚得能打动阻挠七仙女早恋的王母娘娘,不信他还能胡搅蛮缠。

果然,不知道我那句话哪个词取悦了这个大少爷,顾丞面色稍霁,眼珠子转的像风火轮,不知道在算计些什么,须臾爽朗一笑,把我塞进车子里,那眼睛里的光芒掩盖了点点星光,“5年?!我可等不了5年!”

我跟着笑了笑,并没有再胡思乱想,也没有觉得这话是顾丞不愿意等我。

因为我突然意识到,虽然顾丞自己也承认做什么事都是把他自身放在第一位。

可是现在……

我对上顾丞狡黠的目光,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舒畅。

今时不同往日,说得就是如此吧。

街边的霓虹一道道飞速闪过。

顾丞趴在我耳朵边上轻声埋怨,温热的呼吸熏暖了清凉的夜色。

“凤栖梧要我摸清你的脉。可你的脉也太复杂了!”

我不禁失笑,回握他的手,也是轻声道,“那我以后一条条一件件都告诉你知道……”

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第28章 有事说话

转眼到了深秋,顾丞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将我的卖身契从8年缩短为5年。

消息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蒙的。

小白推着我往外走,“还不快去给刘叔道个谢!”

我机械地走着,突然,就好想顾丞。

天字二号。

栖悟哥在收拾行礼,刘贵要带他去看香山枫叶。

两个人像是知道我会来,一点都不惊讶。

“多谢刘叔。”

我深深鞠了一躬。

刘叔侧过身没有受我这一礼,顺势扶了我一把,温声道,“不必客气。”

我有些忐忑地望着栖悟哥,他一面在箱子里塞进一个整理袋,一面对我笑,“你带着关雎岛岛主夫人才能戴的鱼骨戒,谁敢受你的礼?”

我讪讪地笑,没想到这戒指威力如此之大。

刘叔待我从来没这样和蔼过。

叫我坐下,问我的嗓子有没有见好,屋里的人省不省心,玄字三号是不是还是太小了,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天字一号是不能空太久的,顾少既买了下来,你也不妨放心住进去。一号头牌照做,至于接不接客,就按采蘩的例子来也是可以的。”

采繁哥……

那就是随我的心意喽?

我一时间拿捏不住刘贵的心思,支支吾吾的,“是……”

是条件吗?

刘贵笑着摆手,“你不要瞎想,是我私心里想求你罢了。”

“天字一号是诗情画意的招牌,可以说更是诗情画意的象征。没了一号头牌的诗情画意,就好像神笔马良没了神笔,就算是画技再好,也只能束手无策。

小莫,你只当,是我求你吧。”

刘叔,竟然说了两个求字。

我心里不由得一颤,下意识去看栖悟哥,不管怎么样,栖悟哥是不会害我的。

栖悟哥踱着步子到我身边,揉了揉我的头发,眼神是一如既往的宠溺,“这么多年,你可看见谁,敢不要命地点我出大台吗?”

大台,就是过夜。

栖悟哥自进门,就成了刘叔的人。日常虽然顶着天字二号的头牌位置,实则最多只干散台的活儿。

而能得栖悟哥陪酒的人,从来只有感恩戴德。

“再说。你手上的这枚戒指,更不是摆着好看的!”

我得了刘叔和栖悟哥的保证,又有顾丞这么大的保护伞,算是放下了心。一想到顾丞也是喜欢我住进天字一号的,心里就软的一塌糊涂。

只是事到如今,心里头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涩,好像大姑娘上花轿一样忐忑。

刘叔看我半天不吱声,叹了口气,脸上显出落寞的神情,一下子像是老了好几岁,“你不愿意就算了。”

我咬了咬嘴唇,嗫嚅道,“天越来越冷了,听说天字一号的暖气是最暖的……”

刘叔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我坦然了些,只是脸还烧烧的,“等下雪了,我,我再去吧……就是,就是能不能先不要告诉顾丞……”

刘叔一把抓住我的手,有些激动,“好!好!反正重新装修也要时间的!冬天好,冬天好!”

然后跟我保证绝对守口如瓶。

栖悟哥无奈地笑笑,抬腿轻轻踢了一下微微失态的刘叔,对我说。

“你别怪刘叔失态。前些天你家顾丞在郊外码了二十几辆推土机挖掘机请刘叔过去吃饭。说不给你缩短卖身契的年限,就平了诗情画意。刘叔连做了几天噩梦,都是梦见眼睛一闭一睁,好好的诗情画意就没了。就成了钢筋水泥土坷垃了。”

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笑倒在栖悟哥怀里。

这个混蛋!

怎么这么可爱!

卖身契的期限缩短了,怎么说也是喜事一桩。鹿鸣开玩笑说让我请客。

也是难得,他身边没有孟庭,我身边也没有顾丞。索性叫上小白,躲到二楼酒吧去喝酒。

我请客。

咳,当然了,是他们喝,我看着。

二楼酒吧比楼上要热闹很多,音乐不算吵闹,但是也算不上幽静。客人们三三两两,喝的五迷三道的有,划拳划到桌子底下的也有。

有认识我们的服务员道了声 “稀客”,把我们带到角落里一个有隔断的卡座,“喝点什么?”

鹿鸣点了几样酒水小吃,我是不敢喝酒的,点了一杯果汁,突然想起来上次被我坑了一包口香糖的男孩子,“上次我在你们这见着一个叫唐朝的,他还在吗?”

“哦哦。你说那孩子啊。在呢,一直在吧台。我把他叫过来?”

“别。”我连忙摆手,想了想,“帮我点一杯樱桃树下给他,说是我请的。”

樱花树下是二楼很出名的鸡尾酒,颜色漂亮,也不算浓烈,反而透着一股甘甜,花儿朵儿一般的清香。

小白嗑着瓜子,嘴角噙着笑,要我老实交代,“背着顾少,这是跟谁啊?”

说不得又是一番解释。

结果唐朝竟然过来了,他长得白白净净,明眸皓齿,一副三好学生的面孔,虽然穿着服务生的制服,却一点卑躬屈膝的奴性都没有,举手抬足都是天生的儒雅风度。

“谢谢你的酒,听说比口香糖贵多了。果然第二次见面是要比初次见面更显得有缘分些。”

我笑着赔了罪,又把鹿鸣和小白介绍给他。

他显然是知道诗情画意所谓的十大头牌的,因为他听了“鹿鸣”的名号就瞪大了眼睛,“我的天!不是说十大头牌都在自己屋子里从来不出来嘛!”

鹿鸣被他逗的眉眼弯弯,一双眸子像是能滴出水来,“连小咕叽还知道每天出来放放风呢,我们都是大活人,怎么可能不出屋!”

唐朝就有些羞涩地笑,估计心里也嘀咕小咕叽是什么东西。

我趴在他耳朵上解释了几句,他笑得十分开怀,“是我说错了话,自罚三杯!”

说着,就着桌子上的酒,就倒了三杯,连着喝下。

鹿鸣点的酒,就没有寡淡的。他竟也眉头也不皱。倒和他文雅的气质不太像。

开得起玩笑,喝得起酒。唐朝这性子,十分对我们胃口。

鹿鸣看他也是玩得开的,又听说他是兼职,索性约了唐朝下次一起喝酒。

一来二去,就熟了起来。

原来唐朝竟然也是红雷中学的学生,只是家里太困难,供他读那么贵的学校已经不易,他自己便不得不出来找些营生。

我待他,便有些不同。

有时候一想到如果没有我这个哥哥,也许我的豫儿就要像唐朝一样,每天绞尽脑汁为一顿饭钱而发愁,我的心里就说不出来的酸楚。

诗情画意这么一个人吃人的地方,虽然二楼要简单许多,可是唐朝长得清秀,又是书生气十足的学生,我难免要担心他被人欺负。

再见到他,总是要叮嘱一句,“有事说话。”

结果,好巧不巧,还真摊上件大事。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

没几天,我就听说唐朝被风云会的老大风行给缠住了。

诗情画意就是靠风云会罩的,这个风行也算是近水楼台。

可见我的担心并不多余。

更是嘱咐唐朝要小心行事,鹿鸣甚至提议要从孟庭那里借一个学徒过来保护唐朝,但是被唐朝婉拒了。

倒是桃之哥告诉我说,不必担心。风行是个很讲道理的人,绝对不会做这种霸王硬上弓的之事。

栖悟哥跟着刘叔去了帝都,一去就是半个多月,这段时间,就由桃之哥主事。

既然桃之哥都这么说了,我也算放下心来。

结果有一天晚上,我正在和鹿鸣闲聊,却突然接到唐朝的电话,他的语气慌张,不复平常的淡然模样,“小莫……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看他说得晦涩,像是不好意思开口似的,跟鹿鸣打了个招呼就下楼来。

却被告知,只不过是安排一个人住下罢了。

“我听说,是不许你们往自己屋里藏外人的,被发现了都要重罚……可是,我也是没办法了。”

唐朝说得没错,诗情画意做的是捞偏门的生意,一旦要是混进个来意不明的外人,说不准就要害了整个诗情画意。所以,规矩是不能带外人进入宿舍。

可是……,

玄字三号肯定是不敢让进的,一旦被夜巡的管事发现了,不但是我,就是小白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而如果想躲开搜查,就得打天字号房的主意。那里住的都是娇客,等闲人不敢轻易招惹。

天字一号被顾丞买了下来,现在正在装修,不适合住人。

天字二号……

我眼睛一亮。

栖悟哥的房间,可是连刘叔想进都是要敲门的!

又赶上栖悟哥不在,实在是天助我也。

唐朝看我半天没说话,涨红了脸,期期艾艾地道,“要,要是为难的话……我去求风行吧。”

让风行安排一个人,那是再简单不过,可是,求人总得要筹码吧?

我又怎么忍心让唐朝来做那个筹码。

打电话告诉顾丞,“你今天不要过来了……小白不舒服,请了假在屋里休息。”

意思就是,来了也没你的地方住。

顾丞不疑有他,好生嘱咐我几句,就挂了电话。

他近些日子也忙活起来,并不是每天都过来跟我腻着。桃之哥也说,顾丞从前出岛,每次也就一两个月,今年这么长时间,已经是例外中的例外了。

我递给唐朝一个安抚性的眼神,尽量让自己显得欢快些,“人长得什么样?穿什么衣服,有什么特点?我也没什么事,索性到迎客厅等着去。”

唐朝细细地把那个人的情况告诉我,“名字叫乔瑞东……刚和男朋友吵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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