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子衿( 五 )

一早刘叔就曾起过抬举小白做头牌的念头,早到,那个时候,蒹葭还不是天字一号的主人。

后来,淇澳因为犯错被贬,腾出了天字六号的位置,一众公关们挤破了脑袋想占的位置,刘叔和栖梧哥心里却是属意于看似透明的小白。

也曾经,有不少财大气粗的老板力挺小白坐上头牌的位置。甚至有一位远道而来的澳洲商人,曾经许诺过,只要小白肯献出自己的身体,他不仅愿意捧他坐上头牌的位置,而且愿意一次性买下他的初夜,还要包养他整整三年。

要知道,以“年”来记的出台,其收入,基本上是以百万来算的。

可是,一向胆小如鼠的小白,一向缺钱少财,爱财如命的小白,却一次一次地拒绝了这些他平时都不敢对其大声说话的上位者们。

哪怕,是冒着被封杀甚至一不小心就可能沦为妓奴的危险……

曾经,我和小白最大的愿望,就是熬到可以出去的年纪,找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小地方,用手里的钱开个生意还过得去的小店,娶个不是很漂亮但也不是难看到让人想吐的老婆,然后生几个不是很聪明但也不是笨得无可救药的孩子。

过,最普通的生活。

可是现在,采蘩哥竟然告诉我,那个比我还讨厌以出卖身体为代价来获得报酬的小白,现在,却要做头牌了?!

“怎么可能!我不信!”

我快速地不停地摇头,好像摇的慢一点,或者少摇一下,都不能表达我的不可置信。

采蘩哥还是那副讽刺天下人的模样,“有什么不信的?这么好的机会,不把握,才是傻子吧!”

“不是的!小白是宁愿死也不愿意在别的男人身下婉转承欢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刘叔逼迫他吗?不……不……”

我往前蹭了两步,自言自语道,“他要是想逼迫,早就有所行动了!根本不会等到现在!还有谁……是小鹿劝他的吗……不会的,小鹿不会如此强人所难,何况,小白也不是意志薄弱的人……还有谁?还有……”

轰隆!

脑袋里像是乍起一道雷!

一句一句戏言般的话语风儿似的划过我的耳畔……

“大不了我想办法让小白搬出去。”

……

“你不想当头牌,可不是所有人都不想。”

……

“我早晚要把他弄走!”

……

“我总得想办法让小白搬出去!”

……

眼前突然一片空白,这个想法一旦生成,我浑身都失去了力气,支持不住地靠在沙发上。

顾丞,是你吗?!

回到玄字三号的时候,小白还在熟睡。

小咕叽和小小白最近好像也要冬眠了似的,总是懒懒的不愿意动弹。

此刻两只小乌龟的小脑袋和四肢都缩进了壳里,趴在鱼缸里睡得安详。

我站在窗台边,看着被子里露出的小白的脸。他的眉头紧皱,像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的脸色也不好,因为每天都喝太多的酒,夜夜宿醉。

这样的小白,脆弱得像枝头上的一朵梨花,不过一阵风吹过,就会凋落。

我紧紧握着窗台斑驳的边缘,怎么也想不通。小白……怎么会答应做头牌呢?

我仔细回忆着最近的小白,他不像从前那般爱笑了,就是笑也总是给人以强颜欢笑之感,心里好像装满了心事,从前从不强迫自己喝太多的酒,他本就长得一副梨花带雨般楚楚可怜的容貌,稍微求一求告个饶,基本上客人们都是不会逼迫他的。可是最近,却渐渐学会了酗酒。明明是满腹心事,我每次询问,他却都笑着说没事。

果然……还是被迫的吧。

只有被迫出卖自己的肉体,才会如此绝望的活着,宁愿用酒精来麻痹自己。

而这个逼迫小白的人,除了顾丞,我想不到还有别人。

除了他,还有谁能这么急着将小白从玄字三号赶出去,还有本事捧小白做头牌呢?

因为,他还不知道,我已经愿意,为你走进天字一号的牢笼。

因为,只有他,还不知道,我早已经……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还是……陷得太深了吗?

还是,爱的太不是时候。

我想起第一次见面,顾丞的不可一世;后来,又一次一次想将我推向天字一号的深渊;到最终选择认同我的选择……

顾丞,我以为你变了。却原来,只是我变了。

顾丞,这么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你,真的,是我这个无名小卒,该爱的人,能爱的人吗?

“小莫!”

我从冥想中惊醒。

小白已经走到我的面前,轻触着我的面颊,“你怎么哭了?”

我抬手抹了一把脸,果然都是水迹。

摇摇头,我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小白,你……你要做头牌了吗?”

小白惊讶地看着我,嘴唇抖动了几下,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啊。你都知道了。”

我心里一痛,小白果然是不愿意的。他,和小鹿不同啊。

小鹿说到自己要当头牌的时候,是神采飞扬的,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可是小白……他的眼底,只有无穷无尽的哀伤。

“小白,告诉我,你是自愿的吗?”

小白错开我的目光,“啊,我是自愿的。”

我摇摇头,“你在撒谎。”

他笑得灿烂了一些,“怎么会?刘叔虽然为人狠辣,可是,却最不屑于对自己人使用逼迫的手段,毕竟,头牌的位置可是抢手得很呢。何况……又有谁能逼迫我呢?”

我抓住了他的胳膊,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顾丞,他有没有找过你?”

小白杏目圆睁,掩耳盗铃似的放大了说话的音量,“没有!小莫,你千万不要瞎想。是我自己要做这个头牌的,和顾少没有任何关系。是我家里急需要钱,我才求刘叔给我这个机会的。”

小白紧张地嘴唇发白,这个一向善良的孩子,连替人掩护都做不好。

我冷笑道,“你去求刘叔?采蘩哥还没有踏出天子四号的门,下一任的四号头牌就早早定了人选。这是诗情画意该有的规矩吗?这是你跪地上哭求,就能求来的吗!”

小白被我逼得咬破了唇角,整个人都已经摇摇欲坠。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我和小鹿吵过,闹过,打过。可是对从来都柔柔弱弱,善良单纯的小白,无论是我还是小鹿,一直都存着几分怜惜的心思,轻易连重话都不舍得说一句。

可是今天,我却不得不做这个坏人。

“小白,除了顾丞,我想不到还有谁,可以无视诗情画意的规矩,左右刘叔的想法!”

小白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他紧紧拽着我的衣袖,提了一口气,好半天才喘匀,目光里带着祈求,“小莫,你说的对。我去求栖梧哥,去求刘叔,可是刘叔不肯。采蘩哥虽然是卖艺不卖身的头牌,可是也是诗情画意的金字招牌之一。无论是顾着白家的面子,还是念着多年的情分,刘叔都不能这么做。”

小白哭着道,“我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去求顾少。可是我是自愿的,我是自愿的!”

小白情绪失控,哭倒在我怀里,“对不起,我也不想变成这样。可是我是自愿的!真的是自愿的!和顾少没关系,都是我,都是我!”

他一直在强调,整件事都是他“自愿的”!

好像,必须知道这个事实的,是他,而不是我一样。

但是感受着小白流在我身上的泪水里的悲伤,我实在无法相信,这一切,都是出自他的自愿。

还有三天就是十一月八号,顾丞将要离开的日子。

我原本给顾丞准备了一份很简单,也很肉麻的礼物。是我亲手折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每一朵玫瑰折纸上,都写着我想对顾丞说的话,包括我已经决定要做头牌的消息,都写在了这里面。

可是现在……

我决定先去问问栖梧哥,再看看要不要……换一份礼物。

栖梧哥还不知道我的纠结之处,他也在郁闷刘叔此次的反常。因为采蘩哥最近因为这件事而闹了别扭。好像连栖梧哥都怪上了似的。

听见我问这里面有没有顾丞的事,他叹着气告诉我,“原本刘叔已经拒绝了小白,你知道,规矩先不说,就是看人情,也是过不去的。是顾少特地过来跟刘叔说,他想跟你过二人世界,你又不想做头牌,只好让小白做了。刘叔说那先做普通公关,顾少又不同意。说要么就不做,要么就做头牌。说……到底是从你屋里走出去的人。刘叔又说,让小白做头牌他没意见……至少要等采蘩走了再公布。可是顾少说……他一定要在走之前,让小白当上头牌。”

说着,栖梧哥怪异地看了我一眼,“我和刘贵都以为……顾少是想在走之前跟你……”他两只手指对在一起敲了敲,又不满地说道,“我是很反对的,即便要洞房花烛,要么他光明正大迎你入关雎岛,要么他大大方方的从初夜拍卖上将你夺到手。第一次,就这么随随便便怎么行……”

后面栖梧哥说了什么,我好像都已经听不清了。

脑袋里只剩下一句话–––他一定要在临走之前,让小白当上头牌!

这么说,小白的初夜拍卖……不远了。

第39章情断义绝

顾丞离期定在十一月的八号,小白的初夜拍卖定在七号。

七号,按理说,采蘩哥还不到正式离开的时候。刘叔亲自找采蘩哥谈话,说得极为客气,但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让采蘩哥给小白腾地方。

即便是这几天采蘩哥还在天字四号住着,可是房间外的花词早就做了改变。

白华菅兮,白茅束兮,

之子之远,俾我独兮。

小白的花名,叫做白华。

这种屈辱,矜贵傲气如采蘩哥,如何能忍受。索性直接通知白家来接人。

所以当大厅里的人为了小白的初夜拍卖做准备而忙得人仰马翻的时候,忙乱的人群中一身白衣,静静独立的白泽是如此得显眼。

自从我和顾丞正式确立了关系以后,白泽就极少到四楼来了,来了也不会再来找我。又像以前一样,只去二楼的酒吧听听音乐,喝两杯淡酒。

再一次相见,万万没想到是这种境遇。

看见我过来,他先是一愣,然后渐渐地从眼底眉梢到两颊唇角一点一点晕出一个笑容来,“小莫。”

恍若隔世般的一声低吟,听得我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白少。”我也含笑也含泪,喟叹道,“真是好久不见。”

他点点头,像是对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一样寒暄,却又好似对我了如指掌,“最近忙吗?嗓子都好了吗?听说又挨了重罚,可都好全了?”

大概看我一副十分内疚的表情,他又摸摸我的头,温声宽慰,“小汐的事,我郁知道了。你,还有小白,都不用太放在心上。如果是顾丞的话,他针对的,只是小汐罢了。没有小白,还会有别人。总之,他是不会让小汐走得顺心如

意的。”

我摇摇头,表示不明白。

他犹豫了一下,苦笑道,“顾丞一直以为,凤栖梧之所以重罚你,都是因为小汐的怂恿。”

所以,是一箭双雕吗?!

可是……

“怎……怎么会呢?采蘩哥又没有害我的理由!再说,栖梧哥也不可能因为其他人的三言两语就随便地改变了心意。”

白泽笑得更无奈了,隐隐的,还藏着些不易看懂的宠溺味道,“小汐这孩子,就是太冲动了。其实,他一直对你最后选择了顾丞而不是我……稍有不满。觉得是顾丞抢走了我的幸福。甚至他还一度去质问顾丞,差点被六斤打伤。虽然经过我的劝解之后小汐已经完全释然,可是在顾丞心里,曾经对你有过不满的小汐,做出伤害你的事儿,也是理所当然吧。”

白泽笃定这一切只是顾丞对采蘩哥的打击报复,我却知道,顾丞不是这样的人。

他虽然爱记仇又有仇必报,可是如果真的如白泽所言,那货只会得得瑟瑟洋洋得意吧?

我就抢了你哥哥的心上人了那又怎么样?你打我呀?来呀来呀?

–––那家伙肯定是这么想的。

再不然就是装酷–––从来都不是莫儿选择了我,一直都是我选择的他!

–––那家伙的话,肯定会这样说。

想着想着,眼角就湿润了。

那样的爱着我也被我爱着的顾丞,那样的有着各种各样的可爱面孔却只肯让我一个人独享的顾丞,那样的让我有着一辈子都可以依靠这个男人的想法的顾丞。

为什么……要如此残忍?!

我攥紧了拳头,习惯性去摩挲鱼骨戒细锐的边缘。

这个曾一度让我有着无边无际的安全感的关雎岛岛主伴侣的信物,现在,却像一团燃起的火焰一般烧灼着我的手指掌心,让我无法呼吸。

我拢了拢大衣,挥手和白泽说再见。

天色渐晚,有些话,再不说,有些事,再不做,就迟了。

由于越来越多的手下聚在H市,顾丞也从曼珠沙华搬到了顾家名下的别院–––关雎山庄。那里有顾家专属的私人飞机场,明天,承载顾丞回关雎岛的飞机,就在那里起飞。

关雎山庄不比看管散漫的曼珠沙华,戒备十分森严。在距离山庄百余米的地方,我就被迫下了出租车。凭借手上的鱼骨戒,成功坐上山庄内部主管交通的车子。

那是特制的一种车型,每辆车上都用漂亮的百花体刻着极其嚣张的“顾”字。

这样的排场,只属于顾家人。

我亲吻了一下手上的戒指,默默的确认我的姓氏。

我姓莫。

道路的尽头是古代宫殿一样的高级别墅,古典又华丽,每一个复杂的花纹好像都体现着一个大家族的荣辱与兴衰。

顾丞亲自在门口迎接我,没等我走过去就小跑着过来把我抱个满怀。

“想死我了!”

然后是不停住的亲吻。

额头,脸颊,嘴唇……

我默默的承受着,舍不得喊停。甚至开始尝试着迎合。

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的亲热,换作从前,我是万万不肯的。

他受宠若惊般地放柔了动作,最后牵起我的手,在我戴着戒指的手指上重重亲了一口。

我仔细端详着他的表情,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嘴角也是上扬起大大的弧度。看着看着,我也忍不住笑,“顾丞,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我以为你要明天才来!”

他兴奋地一把把我抱起来,公主抱,大步流星地朝宫殿走去。

我闭了闭眼睛,昏暗中,好像看见瘦弱的小白被华丽的衣袍包裹出本不属于他的高贵,然后,被置于万丈高台,待价而沽。

我使劲拽了他一把,大喝了一声,“顾丞!”

挣扎着下了地。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个华丽得无以复加的建筑,好像天生就很抗拒。

“怎么了?”

他皱着眉问我。

我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再问问他吧!

我在心里想,万一……是个误会呢?

我的顾丞……也没有那么不堪吧!

可是看着他亦喜亦嗔的面容……这个男人,大概连他亲手定下的别人的命运……都忘了吧。

摇摇头,甩去这些杂念,我已经没有精力再慢慢地试探,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小白做了四号头牌,是你一手促成的吗?”

他没有惊讶,只是有些无奈,“你都知道了。是小白告诉你的?”

脑袋里轰隆一声!

是真的!

“真的是你……”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顾丞。虽然心中早已有了猜测,可是我还是不死心,总想着,能听他一句否认,我就可以告诉自己,与他无关。

没想到,最后的最后,听到的不是及时的救赎,而是更深的伤害。

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失望。

此时此刻,我相信,没有什么事能比亲口听他承认就是他伤害了我最好的朋友这一事实更让我痛心。

我无助地冲着他大吼,“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

顾丞叹着气,想要抱我似的张开了双臂,却被我用力甩开。

他耸耸肩,看样子比我还无辜,“我早说过不是吗?你不想做的事,未必所有人都不想。人各有志罢了。再说……”

他看着我,像是被我反常的言行激怒一般,冷冷地道,“他若不是你的朋友,我也未必肯!”

如果我能看见自己的脸,相信一定是无比惨白。人生中第一次体验了一把什么叫无语凝噎,因为真是气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是这么气鼓鼓地看着他,看着他……然后就想牟足了劲给他一巴掌,告诉告诉他,什么是人性!

可是向来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我,此时此刻却犹豫了。

还打什么呢?有的人可以被打醒,有的人却只能被打晕。

今天,真是白来了一趟……却又不得不来这一趟。

我把手放在鱼骨戒上,冰冷的空气让它入手就是一股沁凉,我微微一用力,大概是热胀冷缩的缘故,戒指贴的更紧了,我竟然没有一下拔下来。

顾丞突然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莫儿!”

大概是明白我想要做什么,他的表情是那么不可置信,也终于有些认真起来,“莫儿,不要吵架。”

他的态度缓和了很多,像是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伸长了胳膊将我揽在怀里,“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多不值得。外面太冷了,我们进去说话吧。”

终于,我最后的一点耐心也消失殆尽。

无关紧要的人?

是啊,这就是顾丞。

小白这样的人物,不过是他想起来就把玩一会儿想不起来就丢到一旁的玩物。即便是从此消失在他的视线,他也毫不在乎。

但是,他可以不在乎,我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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