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子衿(十一)

这一夜,顾丞没有回来。

凌晨四点多,若非回来了,带来了任家的口信,“明天晚上8点,嗯……现在是今天晚上了,诗情画意见,跟任家运送军火的车,先去云南,中缅边境。如果还不行,也可以送你去缅甸。”

一句废话也没有。

“你跟他们说我为啥要走了吗?”

要和关雎岛作对,是需要勇气的。

若非摇摇头,“我不敢说––––任家也有很多关雎岛旧人。说实话,我不太相信任苡知道此事和关雎岛有关后,还会帮你。”

这个我明白,任家二爷现在帮我,是出于他和乔瑞东的私情。可一旦和关雎岛沾边,就是家族得失了。

这个险,一般人也不敢冒。

心里有事,也睡不着了。

睁着眼睛直到顾丞鸟悄地回来。

我眯缝着眼睛,看顾丞小心翼翼地推开衣柜门,因为发出“咯噔”一声,还停顿了好几秒,怕我因此而醒来似的。

我闭上眼,眼眶阵阵发热,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地一滴一滴落在枕头上。

顾丞对我好,我一直知道。可是当这种好里掺了太多的占有欲,我也有承受不住的时候。

对不起,顾丞。

事情进行地比我想象中还要顺利。

晚饭时候,我告诉顾丞想回诗情画意看一看。

顾丞不疑有他,亲自送我到门口,一脸抱歉地摸摸我的头,“这段时间太忙了,都没有好好陪你……你一定很无聊。”他爱惜地把我手背捏着亲了两口,哄我,“晚一点我就去找你。你不许在那过夜!”

“好。” 我重重地点头,强忍住喉间的哽咽,“我等你来接我。”

若非为我打开车门,“走吗?”

他问我。

“我……” 我看着若非,知道他在给我后悔的机会。

顾丞却推着我进了车门,“走吧走吧!好好玩一晚上。”他俯下身钻进车里快

速亲亲我额头,马上直起腰来,笑着说,“早去早回。”

眼泪毫无预兆地迸了出来,像阀门坏了的破旧水龙头,怎么关也关不住。

若非赶紧挡住我,关上了车门。

透过车窗,顾丞还在叮嘱着什么,他说一句,若非点一下头,态度恭敬认真。

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

很快,汽车驶出郊外,窗外的风景从一排排的灌木变成密集的建筑群。

我在车里放声大哭,不断地问自己,明明是自己的选择,为什么到头来心

还是那么痛。

等红绿灯的岔口,若非默默地把纸巾递给我,说:“诗情画意的各位还不知

道你要走的消息,咱们既然借了这个地方出逃,就不能让他们看出破绽。”

我吸着鼻子,很快明白了若非的意思。

如果栖梧哥他们知道我要走又没有阻拦,事发后就是从犯。

发了疯的顾丞会做出什么来,谁也不敢保证。

我大力地用纸巾擦着鼻子,翻开车里的镜子看,眼睛鼻子都是红彤彤的,

一看就是哭过了。

只好编个理由去骗哥哥们了。

晚上8点多,诗情画意顶多算是开门,连开张都不算。

但客人已经人满为患。

“咱们去哪儿?“我问。

“酒吧。“若非说。

我拉着若非不紧不慢地进电梯,摁下2楼键。

门一开就是另一个次元的喧闹。

舞台上不知道是哪个乐队,各自弹奏着不同的乐器,摇晃着脑袋,舞池里

的男男女女甩着胳膊随着旋律扭动着身躯。

“今天是电音日?还是摇滚日?” 我自言自语。

“什么?” 太吵了,若非说话不得不用喊的。

诗情画意的酒吧,每一天都是不同的风格,有时候是民谣日,有时候是伤感日,有时候是热恋日……不同的音乐,不同的灯光,不同的设施,不同打扮的调酒师和不同的酒。

而今天,嘈杂的音乐,混乱的灯光,卖的是最烈的酒,穿得是最自由的衣服。甚至有的人呼朋引伴,用一模一样的打扮来吸引眼球,这些人脸上画着不同颜色的油彩,或者是写着什么字,看不出人的本来面貌。

我和若非,穿着最普通的牛仔裤和T恤,混在这群人里却显得格格不入。

但这种尴尬没有持续多久,在一段急促的拨弦声中,灯光突然熄灭,世界一片黑暗。

所有人兴奋地唱着跳着,大声呼叫。

醒来时,我躺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木屋里,里面只有一张小小的床和几个小木墩。

空气暖烘烘的,身上都是汗。

我揉了揉脖子,下了床,还是有点痛。

不知道我晕了多久,肚子开始有一点饿了。

推开门,我深吸一口气,眼前一片绿色,树,花,草。

我像动画片里演的一样,正住在一片森林里。

森林里走出一个身材健硕的男人,他四十几岁的模样,皮肤黝黑,只穿一个背心,一条短裤,背着一捆柴火,点着一颗卷烟,是最古老的要把烟丝卷进烟纸里才能抽的那种。

“你醒了?”他看见我,咧嘴笑,露出长期吸烟后微微发黄的牙齿。

“我姓丁,你叫我老丁就可以。”他简短地自我介绍一下,随意盘腿坐在地上,用手把捡来的树枝折成一小段一小段的。

有的树枝也有成人手臂粗,他也……掰成一小段……一小段……

我咽了咽口水,“丁叔好,我姓莫,你叫我小莫就行……我帮你。”

丁叔坐的地方旁边,就有一个小小的锅,我猜丁叔是要做什么吃的,赶紧过去帮忙。

丁叔夸了我一句,笑眯眯地说,“山里没什么吃的,蘑菇,野菜,河里也有鱼虾,不过不大。我出去转了转,运气不错,碰上只兔子……你吃辣椒吗?”

我狠狠点头。

丁叔笑得更开心了。

丁叔告诉我,这里是云南,准确的说,是云缅边境。

他是任家安插在这的联络人,常年一个人住在林子里,因为独惯了,他话并不多。

但是很疼爱我。

吃饭的时候,他用自己做的筷子一个劲儿给我夹肉,自己只吃菜和蘑菇。

吃完饭,手机也没有电了,也不能充电,我就躺在床上假寐。

不一会儿就感觉一只粗糙的手探过来摸摸我的头……我没有动……他就又摸了一下。

很喜欢我的样子,特别可爱。

躺了一会,我就下来转转,实在没什么意思,就坐在小屋门口发呆。

我没有戴表的习惯,手机又没电了,只能看太阳来推测时间。

现在……大约是下午了吧。也不知道顾丞怎么样了,还有若非……现在会不会被捉起来……

顾丞发火那么吓人,该不会一怒之下要了若非的明吧。

我纠结地皱着眉头。

“别怕!”丁叔用刀一下下打磨着一根小木棍,淡淡地说,“没有几个人敢到这个林子里来,就算你的仇人来了,我也不会让他伤害你。”

很可靠的样子。

“丁叔,不是仇人……”我把头放在膝盖上,想起顾丞就忍不住弯起嘴角。

“哦。”丁叔打磨完一个,又拿了一个,喃喃道,“反正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晚上,我睡小床,丁叔睡在地上。

小床是木头做的,天气热,上面只有一层凉席,很硬很硬,我就是在农村住的炕也比这要好些,总是动来动去的,不舒服。

“睡不着?”丁叔问我。

人家冒风险帮我逃出来,又安置在这样一个安全的地方,我怎么敢挑剔环境的简陋呢。

“我惦记着家里……丁叔,你能打听到H市里的消息吗?”

丁叔沉默了一下,“你想听什么消息?”

我舔了舔嘴唇,小声说,“关雎岛,顾丞,若非。有这几个字的,相关的。”

丁叔伸出手拍拍我,“知道了,快睡吧。”

第二天,丁叔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大量的干草,在小床上铺了一层又一层,再盖上凉席,比之前软乎很多。

第84章 关雎令发

连着几天,丁叔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回来,有时候也在外面的镇子上买点吃食,但大多数我们就吃这林子里有的东西。

山中无岁月,没有表没有日历,日子过得更是飞快。

估摸着差不多一周的时候,丁叔晚上顶着星光回来,给我带了一笼热气腾腾的肉包子,放在保暖饭盒里,还有两个小柿子。

我两只手捧着包子吃,喝的水就是林子里的山泉水,甘冽清甜。

丁叔摸摸我的头,蹲在地上,看我的眼神很不一样,“你……你和关雎岛是什么关系?”

我捧着吃了一半的包子,嘴里还含着一块牛肉,就那么哽住了,“我……我……”

一听见和顾丞有关,不过是几个字,我就忍不住了。

丁叔坐在地上,从烟袋里拿出烟纸,捏了烟末开始卷烟,他微微眯着眼,并不看我满脸眼泪狼狈的模样,“外头乱套了。顾丞砸了诗情画意,诗情画意干脆借机会装修停业了。这不算啥……”

丁叔狠狠抽了一口烟,烟圈被风吹过来,我眼泪流的更凶了。

最后还是连累了诗情画意……

丁叔接着说,“最遭的是我们任家。让关雎岛的人围个水泄不通,许进不许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我在云南守了半辈子,只听上面的吩咐。还是只在年轻的时候听老人们闲唠嗑说过那么一嘴……关雎岛没什么可怕的,论人,他多不过洪帮;论财,他比不过江南林家;论凶,他们顾家大爷这么多年在杀手榜上也只能居于第二;论兵器,他手里的枪没准都是任家出去的。”

丁叔顿了一下,把烟头扔在地上踩了一脚,“但这些家族势力,就是没有那个胆子敢惹关雎岛。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咽了咽口水,轻轻摇头,小声说,“是不是,关雎岛上能人多……”

“你说的对。”丁叔柔和地笑笑,“但是能人猛将,并不可怕。这些人,只不过是关雎岛的商品。再厉害,将来都是为别人服务的。但这是有前提的——只要关雎令发,这些人,这些商品,就会立刻变成凶器,成为关雎岛最利的剑,最快的刀,最准的枪。”

我吸了吸鼻子,不知如何是好。关雎令,我不是没听说过。但是听说一任关雎岛岛主,一辈子只有一次发关雎令的机会,不是生死关头,都算是浪费。

顾丞的父亲至死都没发过关雎令。

而顾丞,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浪费在我身上了。

“现在……外面如何了。”我艰涩地问。

丁叔说,“又乱,又有序。乱的是,任家,苏家,洪帮,都被搅得一团糟。但是关雎岛的人,遍布全国,乃至全世界,现在都疯了一般往H市齐聚,令发三天了,听说才聚了一半不到。最关键的是,这几个家族里,关雎岛的人就不在少数。这就已经足够让洪帮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就像两个人持枪对峙,对方却像个磁铁一样,能把你的枪吸走,让你有多少子弹也没有办法。

一时间我心里又慌又疼又热乎乎的。慌的是,关雎令发,任家怕是早晚也要将我交出去的。疼的是,顾丞怕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才会选择硬碰硬。但是一想到顾丞为了我大费周章,心里竟只觉得热乎乎,我对不起他,他还是如此放我这心上。

我把头埋在膝盖里,莫子矜,你真是贱透了。

想走的是你,想他想的心口疼的也是你。

真是贱透了。

贱到竟然会觉得,要是能把我交出去就太好了。

接下来的日子,简直是度日如年。

丁叔每天回来,带来的消息都不乐观。

顾丞不知道从哪弄来了炸药,埋在任宅周围。

苏家加入了战争。

苏家少爷苏怡华为了营救任家,同意迎娶顾丞的妹妹。

又说顾丞要结婚了……

结婚对象是林家新任家主乔瑞东。我不知道为什么小瑞又成了林家的人,为什么又要和顾丞结婚。

可是丁叔说的太细致,更不像编造的。

我只能自己骗自己,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直到……任苡来了。

“子衿,你自己看吧。”

我不敢看他,无精打采地说,“是什么?又是顾丞要结婚的消息吗?那就不用告诉我了。反正我是不会信的。”

“不是。”任苡的情绪也很不好,“是我师父托人送来的请柬,你……自己看看吧。”

“请柬?”中国人的固定思想,什么东西嘴上说说,都可以当做是玩笑,一旦落实在纸上,才有变为现实的可能。而今,顾丞结婚的消息,终于成为了一纸婚约。

那上面,一字一句,都像尖刀一样在剜我的心。

“小苡,对不起,是我害了,害了任家。”

我一点一点跪了下去。

任苡并没有惊慌失措的喊我起来,而且淡定地问,“你要回去?”

“是的。”嗯深吸一口气,“请你,不,求你,求你带我回去!”

我知道自己很不地道,是自己求了任苡,任苡才亲亲苦苦给我准备了藏身之地,为此,甚至差点给任家带来灭族大祸。而如今,却是自己,又心心念念的想回去了。他对不起任苡,也对不起任家。

可是,就在刚才那一刻,他心里的绞痛,突然提醒了他,他不只是单纯的爱顾丞那么简单。他已经不能离开那个男人,不能再独自过没有顾丞的生活。

只是爱,还可以分开。可是爱到绝无仅有,就不能独活了。

他决定要回去,哪怕这辈子只能是顾丞的禁脔,只能是笼中的金丝雀,墙里的野玫瑰,他也认了。

他不能看着顾丞和别人结婚,不能。

半晌,任苡才咬着牙问,“既然有回去的那一天,当初为什么想方设法要逃?!”

我不敢抬头,低声道,“千金难买早知道,我从前,是爱自由比爱顾丞多。如今才发现,自由不过也是禁锢的一种罢了。顾丞就是我兜里的毛爷爷,我没有钱,活不了,没有顾丞,也活不了。”

这话说出来,心里顿时敞亮许多。

就是这样,无论顾丞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要回去。

他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对我失望也好,我这辈子是赖定他了。

丁叔是任家在云南的暗桩,是不可能走的。所以只送我到车上。

“回H市吗?”

任苡摇头,“先去昆明,然后坐飞机,去关雎岛。”

直接,去关雎岛?

任苡喃喃道,“希望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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