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子衿(八)

二爷慢条斯理地从衣服兜里拿出一方丝帕,无视我们所有人,蹲下来给豫儿擦擦嘴,轻轻勾起唇角,柔声问,“你哭什么?”

豫儿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没有冲过去把他抱过来好好安抚。

好半天,他才扭过头去呜呜地道,“你,你打我屁股……”

二爷笑得更加愉悦,终于肯看向我和顾丞。

“你是想谋杀亲哥吗?”

这句,是问顾丞的。

“他是你弟弟?”

这句,是问我的。

然后,顾丞点点头,“要是你欺负我心爱人的弟弟,谋杀你自然不在话下。”

我怪异地看他一眼,也点点头,“二……二哥欺负的……好像真是我弟弟。”

“欺负?”二爷挑眉,把豫儿拉起来轻轻翻开他袖口给我们看,又把人推过来,“你们自己瞧吧。”

我揽过豫儿,就知道不对劲儿,明明没有发烧,脸上却有不正常的潮红,再看他手腕,都是密密的红点。

顾丞一看便道,“今天的糕点里多放坚果,怕是不知对什么过了敏。”

“这倒也罢了。”二爷徐徐地走下来,“那又是奶油又是巧克力的,你让他敞开肚子吃?”

我心里悔的不得了,看豫儿吐的那个样子怕是肠胃里十分难受,我只想着他平日舍不得吃,却忘了多吃也会让人难过。

“我给他吃了催吐的药,还有脱敏药。这会儿该是好多了,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去医院再挂个水。”

我感激地看着他,“谢谢二哥。”

“不用,我是老远看见他,还以为是你,才过去的。”言下之意,都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或者是看在顾丞面子上?

二爷说着就要走,“我还有要事,就先走了。”

“二哥慢走。”

婚礼中途离开,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可是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匆匆把豫儿抱上车才有功夫给白泽打个电话。好在白泽没有在意,还给医院那边打了招呼。

是以,一下车医院便有人来迎接,一应检查都十分迅速,结果出来果然是对榛子过敏。听医生的意思,是多亏提前吃了脱敏的药,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我心里对二爷更加感激,“真是多亏了二哥。”

豫儿哭了半天已经睡了,顾丞观察着药水滴落的速度,不时调整,“我二哥也是过敏体质,所以总是贴身带着药。倒是你––––怎么连豫儿对榛子过敏都不知道?”

我也很无奈,“榛子那么贵,我家怎么可能吃得起!后来我倒是有钱了,可是豫儿也不舍得买那些贵的坚果吃的。”

我俩说着话,六斤就守在门口。

我强忍着没有问,装作若无其事。

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先问了二爷,“怎么突然过来了,吓我一跳。”

顾丞抿着嘴笑,“能惊动我二哥的,你说还能有什么?––––我听说林家使者送了一条珍珠项链作为贺礼,全是天然的不说,正中坠着的还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黑珍珠。要知道,现在由于海洋污染,基本上已经没有天然珍珠了,更别说天然黑珍珠。价值几何咱先不说,光是这珍稀程度––––你说他能不动心?”

我讶然,“那……他,他是来……”

偷东西的?!

大庭广众之下偷林家使者的贺礼,这也太大胆了吧!

“要是被发现不是惨了!”

顾丞嗤地一笑,“不是我瞧不起白家的那些护卫,就是把林家也算上,想抓住我二哥的现行,还早八百年呢!”

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我叹气,这一家子,都是这么三观不正。

只能弱弱地嘟哝,“不管怎么样,偷东西总是不对的。”

“嘘!”顾丞夸张地把手指放在唇间,警告道,“告诉你,要是让二哥听见你这么说,他能把你打死你信不信!”

我赶紧点头,“信!信!”

二爷收拾人有多狠,没有人比我更有发言权了。

“可是……怎么没看到安心?”

“他陪在巫大人身边。”

回话的却是六斤。

巫大人……我在脑子里细细搜索,猛然想起,那个让我们下跪发誓的……奇怪的男人。

恍惚中,是我跪在地上发誓……说对顾丞不离不弃。镜头一晃,又是我把鱼骨戒强摘了还给顾丞,说不爱了,不要了……

“顾丞……”不知怎的,身上一阵阵发冷,连说话都是颤抖的。

顾丞也很是无措,脸上划过一丝凝重,握着我的手冰凉冰凉,“他怎么来了!”

六斤耸耸肩,“鱼骨戒本来就是由巫家保管,自然……也得巫家人亲自来送。”

“鱼骨戒是巫家保管?”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不是顾家的东西吗?

顾丞捏了捏我的手,轻声说,“我祖母姓巫。”

是了,这戒指,是顾老爷子送给爱人的定情信物,自然也算是巫家的东西。

当初,顾丞送我鱼骨戒的时候,巫森就在场。那时候还以为是顾丞特地请来为我们作保的,现在回想起来,怕是主要为了护送鱼骨戒而来。

“莫少不必担心,巫大人……或许真的只是来送戒指的。”

我和顾丞对望了一眼,互相都知道,不可能是送戒指那么简单。

立誓不从,终有报。

看来,我的报应来了。

巫森来了,就住在顾家别院––––关雎山庄。二爷也住在那里。

巫森此行,来意不明。

顾丞等了几日不见人过来,索性主动去山庄探个底细。

留下六斤陪我。

我心里气闷,带着六斤去学校看弟弟。

结果一下车就看见……

“二爷?”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扯了扯六斤,“你看看是不是?”

六斤定睛一看,直点头,“是,是,绝对是!”

正值中午放学之时,乌乌泱泱的学生填满了校门口,二爷靠在墙上……抱着玫瑰花?!

还在笑?!

“什么情况!”

只是没几分钟,二爷就抱着花儿上了一辆黑色宾利。

我松了口气,“看来不是送给豫儿的。”

六斤笑着说,“二爷不过见了莫小少爷一次,怎么可能送花呢––––还是玫瑰花。”

可不是嘛。

我拍拍脑袋,也是对自己紧张的神经没办法。事关豫儿,我脑袋好像就锈住了一样。

二爷根本就不知道豫儿在哪上学好吧。怎么可能特意过来。

等人流小了,我才拉着六斤进去找豫儿。

一般这个时候,应该是在食堂。

结果在食堂门口……看见豫儿正和一个女孩儿说话。

我赶紧躲了起来。

六斤莫名其妙地跟着我蹲在灌木丛旁边。

女孩儿梳着两个辫子,圆圆的脸很可爱,害羞地低着头,“你说不喜欢我,可是……可是早自习的时候你收了我的花呀。”

我这个汗,现在的女孩都这么主动吗?

就看见豫儿苦恼地挠着头发,“我没有收你的花––––是你把花放在我桌子上就跑了!”

女孩儿有点急了,“那你不要可以还给我!你还我的花!”

“我……我嫌不好拿……刚才送给别人了。”

女孩儿攥了攥拳头,使劲儿推了豫儿一把,“莫子豫我讨厌你!”

嘤嘤嘤哭着跑了。

六斤凑到我耳边,夸张地抱着肩膀,“莫少,为啥我有点冷。”

我忍着笑,肩膀一抖一抖的。

灌木丛也跟着我……一抖一抖的?

“谁?”

我捂住嘴,和六斤对望一眼。

空气静止了几秒,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慢慢地站起身来,“额……呵呵……豫儿你放学啦。”

豫儿涨红了小脸,“哥,你……你!”

“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掩耳盗铃似的摆着手。

豫儿就把嘴巴撅起来,眼泪骨碌碌地打转,“你来了怎么不叫我!”

一副做坏事被人撞破,很难堪很难为情的样子。

我赶紧跑过去把人抱在怀里,哄着,“哎呀没事,没事没事。我弟弟这么帅气迷人,有几个女孩子追还不正常!”

“再说……”我微微叹气,“这样美好单纯的校园初恋,哥都没有经历过。而且恐怕,也永远不能有了。”

豫儿就急得不行,“我没有早恋!没有早恋!”

“哥知道!哥知道!”我搂紧了他,“豫儿最乖了。况且……早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没有人会为了这个怪你的豫儿。”

豫儿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露出了迷惑的神情,“可是我们老师说……”

“老师算什么!”我打断他,第一次认真地教育弟弟,“豫儿,想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这世上,再没有比这还天经地义的了。”

“所以,就算她来得早了一点,那也只是上天的眷顾罢了。”

第61章 主动请罚

结果……二爷还真的来了。

顺便,带走了豫儿嫌“不好拿”的玫瑰。

……

“不知道是怎么找来的,问我过敏都好了没有。”豫儿低头,认真地挑洋葱炒蛋里的洋葱。

不一会儿,盘子一角就堆满了洋葱。我默默地拿了双筷子,把洋葱一个个都吃掉。

……

就听见豫儿说,“我不喜欢他!自以为是的大叔!”

大叔!

“咳咳。”我差点呛到,虽然二爷是年纪大了一点,可是叫大叔也……稍微有点过份了吧。

不过,豫儿可是记仇的很,那天二爷为了让他乖乖吃药,一时性急打了他几巴掌……怕是这孩子还记在心里呢。

我虽然心里也不是十分喜欢顾相的为人作风,可还是不得不承认,是他果断出手,才救了豫儿一命。

因此劝道,“二爷是为了救你!你心里要感恩才是。既然二爷过来,你有没有亲自道谢?”

瞄过去,见他抿了嘴不说话,便知道了答案。眼神立刻凌厉起来,“是谁教的你这么没礼貌?”

声音有点大,附近吃饭的学生都看向这里。

豫儿就有些难堪,眼里泛起水光,“我要等哥哥!他偏要拉我走!还打我!我才不感他的恩!”

我心里一软,这孩子,怕我回去找不到他,才不肯走吧。

可是连谢谢都不肯说一句,我弟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懂事了!

……

豫儿见我板着脸不说话,没了刚才的气势,怯怯地说,“我,我有送他花……就算是感谢了吧。”

我想起二爷捧着玫瑰花靠在墙上微笑的模样,不知怎的,心突然疼了一下。

很是莫名其妙。

“下次若有机会再见到二爷,一定要亲口说声谢谢,知道吗?”

我认真地看着他,“豫儿,我们是没有父亲教导,可是做人基本的素质,一定要有!”

豫儿狠狠点头,“嗯!”

我笑着揉了他一把,“乖。”

马上就要中考,豫儿吃了饭就要回教室去。

回去的路上,六斤跟我说,“没想到,莫小少爷还挺挑食的。”

是看我平时什么都吃,所以才惊讶吧。

我笑了笑,“他是弟弟。即便家里再穷,还是比我有任性的权利。–––– 而且,只是不吃洋葱而已,还不算十分挑食吧。”

六斤就耸耸肩,“脾气也不小,二爷的仇都敢记。还叫二爷大叔哈哈哈……”

笑得十分欢畅。

像是一个笑点低的人,听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

我也尴尬地笑,“呃……初生牛犊罢了。他呀,还不知道二爷的可怕。”

“你回去可不要乱说!”

六斤就比了一个ok的手势,又欢畅地哈哈哈笑起来……

看来,他好像也不怎么喜欢二爷似的。

回到天字一号,小眯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的,感觉床上有一块陷了下去。

顾丞回来了。

“顾丞……”

我闭着眼睛去摸他的手。

他主动握住,很是强劲有力,“我在。”

“你回来啦。”下午的阳光照的人懒洋洋,我蹭啊蹭,蹭过去,把脸贴在他手掌上。

顾丞低下头,轻轻吻着我的侧脸,像是怕吓到我似的,轻声细语,“衿儿,乖。那个破戒指,咱们不要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顾丞,望着我的眼睛里是深深的不安,甚至是恐惧。

“顾丞,你在怕什么?”

我爬起来坐在他腿上,想给他一点安全感。

顾丞立刻紧紧拥住我,“没有你之前,我什么都不怕。有了你之后,我什么都害怕。”

这些话,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了。以前听,心里总是很甜蜜,因为这代表着我在顾丞心里的地位无可取代。

今天听,却有不一样的感触––––那个巫森,怕是来者不善啊。

我搂着顾丞的脖子,故作轻松地挤出一个笑容,“那个巫森,是要我一只手,还是要我一条腿?”

见他不说话,也渐渐害怕起来,“总不会……是要我的命吧。”

“怎么可能!”顾丞凝眉,并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要什么我都不会给!”

说话的时候,杀意波动,我离他那样近,几乎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眼底的血光。

顾丞,竟然动了杀心。

“顾丞……”我喃喃叫着。

到底是怎样可怕的刑罚,竟然让顾丞如此在意。

不过想想也能知道,鱼骨戒的作用堪比古代皇家玉玺,是很重要的信物。无论是对于顾家还是巫家来说,丢弃鱼骨戒,都是很大的罪吧。

顾丞宠我才略去不提,巫家却没义务惯着我一个小小的公关。

思忖间,顾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把我环着轻声地哄劝,“鱼骨戒是我祖父母的定情信物,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巫家要当宝贝似的藏着,那就随他们去好了,谁稀罕似的。

你若喜欢,我再寻别的珍稀物件送给你,作为我们之间的定情物。好不好?肯定比鱼骨戒更值钱,更漂亮!”

顾丞这话,说真的,连莫家最单纯的豫儿都骗不了。满脸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鱼骨戒要是不珍贵,要是跟我无关,他当初就不会郑重其事地当众送给我。

顾丞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怕我受重罚罢了。

说实在的,鱼骨戒是否归还我,我根本无所谓。原本便不是我的东西,如今,最坏也只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我在意的是,我犯了错,顾丞却要包庇我。

即便逃过了这次惩罚,难道,这弃戒之过,就真的能这么翻过去不谈吗?

六斤会怎么看我?若非会怎么看我?以后,我真的随顾丞去了关雎岛,岛上的其他人又怎么看我?

我是一个,随意抛弃了关雎岛岛主夫人信物鱼骨戒,还仗着顾丞的宠爱不肯承担责任的……胆小鬼一个。

这样的莫子矜,真的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顾丞身边,吗?

即便是顾丞,现在心里到底是不是还在气我那时的冲动和扔戒指的决绝,我都不敢确定。

我,怎么能逃。

“衿儿……”顾丞说得口干舌燥,“就是一个破戒指,你不会这么放不下吧?”

得,激将法都用上了。

我心里打定了主意,却不打算告诉他。

顾丞,太紧张我了。

“谁说的?”我伏在他怀里闷闷地道,“又不是金条,有什么放不下的。倒是你,说得好听,谁知道还会不会补送什么定情信物!”

他见我松口,高兴地笑弯了眉眼,“送,怎么不送。你要什么我不给?”

我突然想起来第二次和顾丞见面,把他打破头的场景,冷不丁笑出声来,“我倒是有个定情信物想给你。”

“啊?是什么?”他又好奇又期待的看着我。

也是,虽然他总是大包小裹地给我买东西,我却很少送他礼物。

“额……”这就尴尬了,我没想到他真的认真起来,又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指着储物柜子的手指头都乱颤,“要是你不嫌弃,那个砸你脑袋的路易十三的酒瓶子我还珍藏着……”

顾丞先是很认真地跟我我的手指看过去,然后沉默了几秒。

突然手上用力,把我摁在床上。

我还没反应过来,屁股上就挨了好几巴掌。

“胆肥了你!竟敢戏弄我!”

他没有下狠手,但是打多了也疼啊。

我一边认错一边往床里面爬,一边爬,一边伸手护着挨揍的屁股。

到底还是答应送他个定情信物才算完。

嗯,把那个酒瓶子砸碎了,挑块玻璃串成项链……不知道行不行。

说做就做,隔了几天,趁着顾丞去关雎山庄那边,我拿着酒瓶子去找栖梧哥––––听说栖梧哥最近有个客人是做珠宝设计的。

……

“是你?”我下意识地举着瓶子挡在栖梧哥身前,“你还真敢来啊!”

“有钱为什么不敢?”

嘿!还理直气壮的!

栖梧哥轻轻咳了两声,拍拍我肩膀,“小莫,让开。”

太多人随着我升头牌而改了称呼,所以栖梧哥这声“小莫”,一路暖到我心底。

我盯着眼前穿着白色阿迪达斯运动服,头上戴着鸭舌帽,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然而不久前还花好几千块零花钱向我打听栖梧哥的人!

我纹丝不动,狠狠瞪着他,“你走开!离栖梧哥远一点!”

“小莫。”栖梧哥又叫一声,隐隐带着肃意。见我乖乖站着不动,就把我拉到身后,介绍说,“这是何璧何先生,是A大的高材生,今年刚刚毕业,就已经是苏氏集团旗下珠宝公司慧玉生的创意总监,主攻珠宝设计。”

意思是这人年纪轻轻就身在高位,不是自身本事逆天就是背景强大,不好得罪。

这个道理我自然懂。

不过A大……

“那不是齐远齐大师所在的学校吗?”

何璧的眼睛笑得弯弯,“原来子衿也认识家师。”

家师……家师!果然有问题!

虽然这么说,却一点也不惊讶。

就像……就像……是早就知道我与齐远熟识,也早就知道……齐远经常来这里一样。

好歹也在风月场里混了这许多年,我瞬间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这个何璧,不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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