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施施然走过来,衣衫飘飘,夜色朦胧,一双桃花眼在月色下熠熠生辉,倒把我看的脸红了。
我缩在被子里不敢出来,羞羞地打招呼,“桃之哥好。”
栖梧哥笑笑,请他坐下,没什么地方坐,还是只能坐在床上。
“你今天倒是有空?”栖梧哥问道。
桃之哥虽然屈居三号头牌之位,却是头牌里生意最好的。传闻他床上功夫一流,无论你多难缠,口味多刁钻的客人,到了桃之哥手上,都是服服帖帖的。
今天,晚上!正是该忙着待客的时候,桃之哥却来我这串门子来了,也难怪栖梧哥会有此一问。
桃之哥淡淡一笑,却如半开的海棠,满目娇怜,“谁还没个头疼脑热呢。他们就当作我,今天生病了吧。”
说完就伸出修长好看的手指点点我的额头,“你呀!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小东西。”
我不好意思地往栖梧哥怀里缩,听见栖梧哥似有似无地叹息,“难为你,还……肯过来,替我操这个心。”
桃之哥笑得微微有些苦涩,声音飘渺无痕,像是在回忆遥远的故去,“怎么说呢,事已至此,无论你怎么跟他形容那后果的可怕,都不如让他亲眼见一见,来得更触目惊心。”
我心里一惊,不知此话从何而起,“桃之哥……”
桃之哥偏头看着我,问,“小莫,顾少好吗?对你?”
他问的太认真,认真到让我忍不住细细回想,不敢轻易回答。可是再怎么回忆,给我买衣服,带我到处吃喝玩乐浪,想尽办法哄我开心,还帮我回绝了刘叔,挽回了我的清白,顾丞对我,除了动手打人这一条,真的,算不上,不好吧?
“顾少对我,还行吧。”
桃之哥和栖梧哥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均浮起点点深深浅浅的悲伤,不同的是,桃之哥的眼神里,更多了一点儿,不易察觉的,嘲弄。
“小莫……”
他伸出左手来,缓缓地,想挽起袖子给我看,却在最后关头,被栖梧哥一把抓住!
“桃之!”我在栖梧哥怀里,清楚地听见他抽气的声音,“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抱歉……抱歉。”
栖梧哥低下头,连着说了两个抱歉。第一个,轻轻的,像是不忍心触碰,第二个,深深的,是发自内心的歉意。
桃之哥却越发坚定了,他不看栖梧哥,却看向我,那如泉似湖的眼眸里,是对过往云淡风轻的眷恋,和对我的淡淡的担忧,“栖梧,你今天要是拦我。来日,怕是便该换你,对小莫说抱歉了。”
后来的好几天,我一闭眼睛都是桃之哥手腕上那道蜿蜒曲折的伤疤。这是桃之哥自己挥的刀,是他给自己的无知和幼稚留下的记号。伤疤是肉粉色,像一条小蛇盘蜒在桃之哥的手腕,擦再多的粉,也还是看得清楚。
从此,美玉不再无瑕。
“伤口再深,也深不过欢场无情。小莫,你知道吗?顾丞曾为我踏平马来西亚云顶赌场;也曾为博令仪一笑而收集百余种中国名茶;更曾为了蒹葭一掷千金而不眨眼……”
“小莫,你要记得。不管这个人为你做了什么,对于他来说,这些事,力所能及也好,跋山涉水也罢,都不过是他为了情场游戏而投资的沧海一粟。”
“顾丞的字典里,只有征服。没有爱情。”
我突然忆起,公开行刑那天,刘叔让六道给蒹葭带的话,“刘叔说了,你要是再不知道听话,直接打残了扔出去!也别仗着顾少现在宠着你,顾少那个人,今天喜欢你,明天就能喜欢别人!”
顾少那个人,今天喜欢你,明天就能喜欢别人!!!
当时我听着,只为蒹葭感到悲哀啊,如今细想,也觉出这句话的可怕之处来。
桃之哥之后是令仪,令仪之后是蒹葭,蒹葭之后……是我。
那,我有本事,让我的后面,没有之后吗?
扪心自问。
我没有。
为了桃之哥的话,我几天都躲在栖梧哥房里不见顾丞。
我脑子里乱哄哄的,所有东西都乱成一团麻。
我体会的顾丞的那些好,经桃之哥一说,都变成了见血封喉的毒药,拒绝不了,可碰也碰不得。
爱情?
我对顾丞没有爱情。
哪怕他见不到我就去蒹葭房里,我也没有心痛的感觉。
哪怕隔着一堵墙就能听见蒹葭娇媚的叫床声,我除了睡不着觉想骂娘之外,也没什么伤心难过想流泪的心境。
可是……心里还是怪怪的,所以不想面对他。
后来,栖梧哥告诉我,这种感觉,叫失望。
我希望所有对我好的人都是好人,能让我仰慕成恩,可偏偏就这么一个你以为的好人,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好在顾丞只是我生活里很小的一部分。
这一点点哀伤,很快就被巨大的喜悦冲散不见踪影。
因为小鹿要当头牌了。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小鹿做了头牌,我和小白就算有了指望。我倒罢了,有栖梧哥照看,还没几个不长眼的敢来招惹。小白就不一样了,没人罩着,性子又软弱,明里暗里的委屈不知受了多少。这回小鹿上位,他就能好得多了。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刘叔在初夜拍卖上说,“鹿鸣所在,必能生意兴隆。”
鹿鸣的初夜,被孟庭以十五万的高价买下。
初夜过后,鹿鸣正式成为诗情画意的七号头牌。入住天字七号。
第14章 难得糊涂
在屋里窝了几天,前面几日,顾丞还每日来找我,后来渐渐不怎么问了,直接就找蒹葭,或者别人。再后来,可能有事,就连诗情画意也很少踏足。
小白很为我担心,觉得这是失宠的前兆。
我却觉得心里轻松许多。我的性子,是什么都藏不住的。真是两个人面对面,恐怕我会忍不住打人。虽然结局肯定是我比较惨。
我看得开,自古秦楼楚馆,没有谁是靠一个恩客活着。
没有顾丞,自然有别人。
此人不稀罕爷,有的是人稀罕!
这不,我嗓子不好,白泽特意请了假带我去日本旅行。他说那里的空气质量好,对嗓子的恢复有好处。也不知道真假。
按理说我一个散台,是没有离开诗情画意跟客人游山玩水的资格的,可是白泽几句话,刘叔竟也同意了。
这一玩,就是半个月。
8月份的北海道是最好的避暑山庄。
我们在小樽看了唯美的运河,去音乐盒堂转了转,还在一个吹玻璃人的小店里吹了一个q版的我,和白泽。
在富良野,我们在薰衣草香里散步。在五色花田里合影。
还看了各种湖各种海。
在登别又泡了温泉。
至于吃的喝的,更是不用多说。
这半个月,我几乎忘掉了一切,全身心的投入到旅行当中。
我突然意识到,原来,生活也可以这么过。
我甚至,已经习惯醒来,身边静静揽着我安眠的白泽。
虽然,他不近男色。
关于不近男色这个问题,我也曾问过他。
那是泡温泉的间隙。
我俩躺在一张椅榻上喝果汁。
我就问他了,“白少,栖梧哥说,你从来不近男色的……可是怎么?”
“怎么?”
白泽眼睛含笑,轻轻捏着我脸颊,“我现在也不近男色啊。”
我撇撇嘴,“人家读书少,白少可别骗我。”
“哈哈,”白泽搂着我大笑,“真的,小莫,你只把我当哥哥就是了。”
我其实并不信,可又无力反驳。
哥哥?
我自己也是做哥哥的,好像不是这么个做法来着。
“别多想了。”白泽敲敲我的小脑瓜,意有所指地道,“放心吧。我是定了亲的。”
“定亲?”
“是啊”,白泽语带叹息,“一个,素未谋面,但注定要在一起一辈子的女子。”
“白家家大业大,身为长房长子,有很多优待的同时,也要付出一些不可避免的代价。”
我半知半解地“哦”了一声。
就听见白泽一声喟叹。
“小莫,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参加什么所谓的初夜拍卖,就是因为拒绝了我爸要给我定亲的这个决定。可是那天,我看见台上的你,被包装成了一个不会动的花瓶。虽然眼睛轱辘轱辘的转,手脚也不老实。可是为了生存,你还是不得不坐在那里,被人品头论足。”
“我突然明白,任何东西都不是平白而来。我现在的社会地位,我现在的优越资源,都是我必须付出代价才能换来。”
“哪怕,那是一辈子的幸福。”
这是白泽第一次和我说起这么亲密的话题。事关白家,和他自己。我一边提醒自己,听过就忘,听过就忘,一边又听得无比认真。
这颗八卦心啊!
“后来和你接触,发现你真是另类。虽然身在欢场,但从不自怨自艾,很有主见,也有自己的傲骨。小莫,你知道吗?你身上有一股生气,能感染身边所有被生活所迫的人。”
我摇摇头,故意逗他开心,嘻嘻地笑,“不知道啊。”
可是心里也很惊讶,原来他对我真的没那么多心思,只不过……和我在一起,能让他觉得轻松些罢了。
这样的恩客,在欢场里,也算是奇葩了。
有时候想想,我在社会底层挣扎,他在高层名流挣扎。
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身不由己罢了。怪不得他能在我身上找到一些自己的影子。
我在白泽怀里窝着,犹豫,又犹豫。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到底还是抵不住那颗躁动的心。
“白少……”
“嗯?”
我转了转身子,把头埋在他胸口,闷闷地说,“我在曼珠沙华,看见一个,自称是白家人的医生。白家……和顾家是世交吗?”
“哦,你说白洺啊。”
我点点头。
“他是我爸外室生的孩子。”
我惊了一下,外室?那……岂不就是,私生子吗?!
再要问,白泽却不肯多说了。
那一天的话题,到此终止。
我以为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了。
却在回程的路上,全数悉知。
白泽口中的关雎岛,就是顾家所在。
顾丞,是真的住在岛上啊。
关雎岛,在某种程度上讲,就像一个超级综合的大学校。
只是培养的人才更复杂一些,贯穿黑白两道。
关雎岛的创始人,是顾丞的爷爷。此人仁义好施,在海内外皆享有名誉。
顾丞爷爷晚年得一怪病,求医于白家。正逢白泽爷爷66大寿。白家祖训,生辰不医人。但关雎岛声势浩大,地位崇高,不可得罪。白泽爷爷又天生爱赌。
便决定与顾丞爷爷赌一把。
若顾家赢,白家无偿医治,且每年送一白家子弟上关雎岛,为关雎岛岛主所驱使。
若白家赢,顾家不得见罪白家,自觉放弃求医。且每年派一关雎岛弟子来白家,为白家驱使。
结果,自然是关雎岛胜了。
而白洺,显然就是今年白家送给顾丞的,质子。
“白家和顾家关系说简单简单,说复杂复杂。当年两位老人,一赌成知己。顾家仁义,对送去的质子也如自家子侄一般对待。顾老去世,家祖生生哭晕在飞机上。还是没能赶上见最后一面。每每提起,皆道,此为平生之憾。”
我脑海里隐约见到两位豪气云天的老人,在赌桌上一掷千金,落子无悔的模样。
仇人知己,皆在一念之间。
关雎岛的势力,已经大到超乎我的想象。
白泽说,只看诗情画意,里面出自关雎岛的人,就不下十个!
比如,刘叔身边的六道。
这还是一个小小欢场!
我突然理解了。
顾丞这样的人……足不出户,就能坐拥天下。恐怕招招手,就是各种美人帅哥欺身而来。都不用吩咐,就有一堆人伺候得周到服帖。就是花心一些,也是太正常了。
飞机在H市降落,一出机场,就感受到热烈干燥的空气,就是风吹过来,都是跟凉爽一点儿都靠不上边的。
有时候我真怀疑,那风里其实是夹着火的!
“唉,真不想回来。”
白泽拖着大包小裹,腾出一只手来弹我的脑门,“小坏蛋!不爱国!”
我捂着额头,“白少冤枉人!我还不爱国?我从小英语就没及格过!”
这句话当然是骗人的……我根本就没学过英语!
不过看着白泽鲜有的开怀大笑的样子,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善意的谎言。
唔,如果我理解有偏差,你们不要怪我。怪我没文化啊。
白泽的助理,显然等了很久了。一脑门子都是汗。
我原本想自己坐机场大巴回去,白泽非要送我。
我一想,也好,反正东西多。
上回跟顾丞走一趟,回去拉两车。
这回跟白泽走一趟,又是两车。
奶奶的,我也不低调了,爱咋地咋地。我是看开了,这世道,你不找麻烦,麻烦也找你!
既然如此,还想那么多干嘛!
下车的时候,我主动搂着白泽亲了一口,感谢他十来天带我到处花样浪,“白少再见!”
“等一下!”
白泽拉住我,“小莫。”
我蹭出去的半拉屁股又赶紧挪回来,“白少?”
白泽摸摸我的手,又捏捏我的脸,顿了一下,才柔声道,“人生在世,难得糊涂。不要被不必要的东西,挡住了视线。你若是喜欢钱,以后,就只看钱又如何?”
我一思忖,豁然开朗。
是了,顾丞三心二意又如何,关雎岛势大气粗又如何。
干我毛事。
我只看钱不就得了!
何必躲他!
那可是活财神啊!
美滋滋地推开玄字三号的门。
“妈呀!”
小白冲上来捂住我的嘴,“嘘!轻点!”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等他撒了手,不可思议地看着床上,“我的亲娘啊,顾丞咋在咱们屋啊!”
小白更委屈,也是细声细语地说话,“连着好几天了,晚上在天字一号辛勤耕耘,白天在咱们玄字三号守株待兔。弄得我只能在包房里睡觉。”
小鹿搬走了,玄字三号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挺好的二人世界,就这么让顾丞给搅和了。
小白跑到包房里补觉,我就躺在床上打量顾丞。
心里想啊,这人也真是有意思,一面呢,和蒹葭鱼水相欢乐不思蜀,一面呢,又放不下我,惦记着我。真是天生的花花公子啊。人家是吃着碗里的,瞅着锅里的。他是锅碗瓢盆都不放过啊。
“顾少?”
我轻轻推推他。没动静。
“顾丞?”
我大着胆子喊。还是没动静。
……
“顾王八!”
没动静。
我吃吃地笑,再叫,“顾王八?”
“顾王八!”
小声叫了两句,心里这个解气,笑得滚进被子里,怎么停也停不住。
人家招财,不用招财猫,也是招财貔貅。我的是招财王八哈哈哈……
招财王八!
哈哈哈……
“这么好笑?”
额……
顾丞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我赶紧捂住嘴,眼泪却不听话地飞出来。
顾丞一把把我拽进怀里,脸上有些不情愿不自然,却十分纵容我的样子,“笑吧,别憋坏了。”
哈哈哈……
得到赦令,更是停也停不下来。我在顾丞怀里摸爬滚打,好几次打到他的脸,他也是好脾气的握住亲一亲。
那眼波里的温柔缱绻,让我不敢相信。
“我等了你十天,你终于回来了。”
我渐渐止了笑,趴在他胸口喘气,“等我做什么?蒹葭少爷那么风情万种的美人,还满足不了你吗?”
他微微皱眉,好像不太喜欢我提起的话题,可是转念,又有些高兴模样。
“你果然还在吃醋!”他轻轻捏了捏我的鼻子,有些自豪。
我撇撇嘴,“不稀罕!原本顾少就是宠蒹葭少爷,现在还是宠蒹葭少爷。这说明您长情着呢~我有什么好吃醋的。”
这话说得,原本挺实心实意,可是一张口,就矫情了。好像我真吃醋了似的。再想改嘴,却来不及。
好在他并未纠结于这些。
“莫儿,听你说话,好像嗓子是比从前好一些了。白泽……到底是学医的,想的比我周到。”
我眼眉一挑,稍微往上蹭了蹭,用头发去摩擦他的下巴,开他的玩笑,“顾少也吃醋了?”
他笑着抵挡我的攻击,没有反驳,“是啊!我是吃醋了。不然,也不会在这里等你。”
“我真怕,我不来看着你,你又要躲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
这话听不出真假,却听得人心酸酸的。
顾丞紧紧抱着我,做戏做的这样认真。
真该给他颁个奖。
“莫儿。”
我“嗯”了一声。
顾丞坐起来,把我抱在腿上,“衿儿。”
我睁大了眼睛,“……顾少,怎么突然这么叫了?”
从小莫,到莫儿,这回又是衿儿……明儿是不是该换子儿了?
什么鬼啊都是!
顾丞却认真地看着我,“衿儿……做我一个人的头牌吧!不是人人知道的小莫,也不是随口叫来的莫儿。做我的,独一无二的莫子衿,我的衿儿。”
脑袋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进去,我只听明白一句话。
“你,要我做头牌?!”
“对,”顾丞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兴奋,“是的,我这几天想来想去,与其我去找其他人,惹你不高兴。不如你自己做了头牌。只有那样,我才能真正的拥有你。到时候,我也可以不去找蒹葭……”
啪!
我根本等不到他说完,红着眼睛,狠狠一巴掌甩了过去,“去你妈的头牌吧!愿意找谁找谁去!爷不侍候了!”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