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子衿(二)

第12章 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是一名乡村教师。我们灵溪村,名字好听,却是十里八乡最穷的地方。整个村子,只有两个老师。

而我父亲,就是村里这唯二的老师之一。穷地方,小学和初中都在一起。两个老师教完小学再教初中,等到学生们都毕业了,再教小学……

村里穷,一年的工资,常常只能发一半儿,还要拖来拖去。好在家里还有两亩薄田,吃饭还是不成问题。

我母亲,只是普通的农村妇女,每天除了下地干活,就是回家做饭,照顾我们兄弟两个。我还有一个比我小两岁的弟弟,叫莫子豫。小名叫豫儿。

豫儿胆子很小,像个小姑娘,常常要被别的小孩儿欺负。别人骂他两句,他也只会哭。

有时候回想我的童年,与父亲相关的,只有两件事,读书和挨揍。与母亲有关的,也有两件事,干活和挨揍。与弟弟有关的,还是两件事,帮他打架,然后挨揍。

我小时候挨打是家常便饭,可是读书不好好读,干活不好好干,打架骂人,只要犯在这三件事上,我爸是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的,直接就是笤帚旮瘩伺候。晚上趴在炕沿上挨一顿,第二天上学根本不敢坐凳子。

这是家里犯错,还是好的。要是敢在学校惹事,就不是一顿打了。那是两顿!学校打一顿,回家再打一顿!

所以那时候的口头禅经常是,“有本事咱放学再打!”或者,“放学门口见!”

反正,不管什么事,只要不在学校里就成。

我弟弟也挨打,小时候是挑食,家里没什么好吃的,小家伙不爱吃饭,要吃这个要吃那个的,常常在饭桌上就被我爸拽过去一顿揍,揍得小屁股通红,然后再乖乖缩进我妈怀里吃完一大碗饭。

再大一点,就是因为帮我写作业。

有时候估计我爸都纳闷,一个我帮我弟打架,一个我弟帮我写作业,怎么就咋打都打不听呢?

这个事情,其实是这样的。

这是一个非常死的循环:我弟被人欺负,我帮我弟打架,我被我爸揍,我发誓不再为我弟打架。→我弟心疼我挨打,替我写作业,我弟挨揍,我弟发誓再也不替我写作业了。→我一想起我弟替我写作业挨了打,再碰上他被人欺负,还是忍不住为他打架……然后我弟一想到我又因为帮他打架挨揍,还是心疼我忍不住替我写作业……

呵呵,我估计,就是我爸闭眼睛的那一刻,恐怕都想不明白我和我弟这种变态的兄友弟恭到底是咋形成的。

我的家庭,虽然贫穷,但是很幸福。可是幸福总是太短暂。

12岁那年,父亲送一个学生去县城参加比赛,回来的途中出了车祸,父亲把那个孩子紧紧护在身子底下,而自己,永远离开了我们。

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是我们的天。父亲的离开,对于我们来说,无异于天塌地陷。

从那天起,妈妈和我不得不顶起这片天。我辍学种地,妈妈上山采蘑菇木耳到集市上卖。

我弟弟,莫子豫,继续上学。

“豫儿,咱们家,得出一个读书人啊。”

“妈不能让你爸,死不瞑目。”这两句话,成为我妈的口头禅。

因为让我们俩读书成才,出人头地,是父亲最大的愿望。

我是不能了,就只能靠我弟。

我父亲死后,村里的乡亲们凑了2000块钱给我家,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有句话怎么说的,哦,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父亲去世不到一年,我妈上山采蘑菇,雨后路滑,不慎摔下来,摔断了腿。

村里太穷了,家家都穷,连猪都没有肥的。就是借遍了所有人,也凑不够手术费。只能匆匆住了几天院,就回家。

我妈,就这么瘫在了床上。

那个晚上,豫儿钻到我被窝里,跟我说,“哥,我不想上学了。”

我说,“那你想干啥?”

“我跟你一起干活养家!”

那是我第一次打他。

我们俩只差两岁,我从来不认为我有什么资格打他,哪怕我是他哥。他犯错,自然有父母来管。

可是从此以后不同了,他还是个孩子,而我,必须是个男人!

我把我弟,从炕上打到炕下,又从炕下打到炕上。直到他保证再也不提不上学这茬儿。

我们家,因为太倒霉,而出了名。

走在田垄里,总听见有人说,“这孩子,长这么漂亮,白瞎了!”

然后就是反驳的话,“长那么漂亮有啥用?能赚钱啊!”

这样的话,我总是听听便一笑而过。

直到有一天……我真的成了靠脸吃饭的人。

刘叔一向以温慈面目示人,当初骗我妈签下卖身契的时候是,今天陪着顾丞来救人,也是。

顾丞脸色是铁青的,看着栖梧哥的眼神像是能喷出火来。

栖梧哥也是冷冷的,对他爱搭不理,开了门,也只对刘叔欠欠身子,“您也来了。”

刘叔中等身高,身子微微发福,再挂上和蔼可亲的笑容,眼睛眯成一条线,真的是人畜无害,可是这样一个人,却让我无故怕的发抖,这种最原始的恐惧,就像羔羊看见了老虎,一点反抗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你呀!”他亲昵地拍拍栖梧哥的手,声音是独有的一种沙哑,暗沉,“明明是最疼这个孩子,何必为难自己,真要是打坏了,心疼得还不是你呀!”

栖梧哥难得用上一点点撒娇的口吻,不过听起来也是淡淡的,“哪里是我为难我自己,是有人,存心为难我们哥俩儿。”

自始至终,刘叔都没有看过我一眼,只是拉着栖梧哥的手说话。

字字句句都是回护之意。

我看着拉着一张脸的顾丞,知道刘叔是怕他为难栖梧哥,识时务地叫了他一声,因为疼,声音也是弱弱的,“顾少。”

顾丞面色微微动容,三步并作两步,把我揽在怀里,我也真是没什么力气了,索性靠个心安理得。

“你个小笨蛋,你早说要挨打,我怎么会不陪你去。”

我仔细看着,他目光里的心疼和懊悔倒不像是假的,心里感动之余,不免多了些亲近,贴着他低声道,“没事。你那边,比较重要!”

比起能够逃脱做头牌的命运,我这顿打,真是太不值得一提了。

顾丞安抚性地拍拍我的肩,带着怒气,瞪着刘叔和栖梧哥,“你们诗情画意,真是好规矩!”

没人敢理会他这句话,他自己气了半晌,也知道问不出个结果。自顾自换了话题,“老刘,我家莫儿胆子小,刚才咱们说的那个事儿,我告诉他恐怕他不信,还是你说稳当。”

“哦?”刘叔一眼扫过来,吓得我扭头埋在顾丞胸口,就听刘叔不紧不慢地道:“呵呵,好。栖梧也跟我说了,小莫还小,今天顾少也求了情。也罢,提小莫做头牌的事,就,暂且先放下不提。好不好?”

我怯怯地点点头:“谢谢刘叔。”

刘叔却早就转开了视线,“只是不瞒顾少,我们诗情画意还真是好久没有出过让人眼前一亮的头牌了,好不容易摊上小莫这样一个好资质的孩子。呵呵,可惜了。这样,栖梧,你看,还有什么别的人选没有?”

栖梧哥仔细想了想,“一时倒想不出来,小莫,底下的人,还是你熟悉。你给刘叔提提意见?”

我吓了一跳,要是平时,我肯定是不敢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顾丞在我身边的事儿,我的胆子突然就大了起来,“刘叔,栖梧哥,你们看……小鹿怎么样?”

要说让人眼前一亮,小鹿是够资格的。粗狂的性格和甜美的长相形成强烈反差,让他能够轻易挑起客人的兴趣,而且他还有一定的客源。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做头牌的料。

果然,刘叔听了几句栖梧哥的耳语,便开始不断点头,“不错不错。小鹿?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就,改叫鹿鸣吧。”

三言两语,就定下了两个人的命运,这就是上位者的可怕。

身后的伤无情地叫嚣着,即便我再怎么忍耐,也挡不住人体机能的本能反应。顾丞给我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说话也是没有好声气儿,“你们俩聊吧,我带莫儿去上药。”

栖梧哥没有拦着,从柜子里拿了两瓶药给他,“先喷后涂,白家祖传的秘方,药效比一般的好得多的多。”

然后就看见顾丞一副吃翔的表情接过来,想怒又自顾自忍着的模样。这个时候提白家,真是不太适宜。这不存心膈应人呢嘛!我看看栖梧哥,他颔首而立,面色如常。但是熟悉他的人却能看出那一点点不明显的得意出来。

我忍不住偷笑,我的高傲得像孔雀一样的栖梧哥啊,原来也有这么腹黑的时候。

这个时间,小白和小鹿都在睡觉。我原想悄悄进去的,可是顾丞没那么好的耐心,早就一脚把门踹开。

“谁?”

小鹿扑腾一下坐起来,怒气冲冲地问。小白还迷迷糊糊地睡。

我拉着顾丞,一脸尴尬地道歉,“不好意思,吵醒你们了?”

顾丞却环顾我们这个小窝,嫌弃地嘴歪眼斜,“你就住这?”再看见我们并在一起的大床,更是受不了,“你们,你们仨住一张床?!”

小鹿看见顾丞,耳朵支楞一下,都快立起来了,然后惊叫一声,“顾少!”接着使劲扒拉小白。

小白终于坐了起来,眼睛还是没睁开的,“别开玩笑了,顾少哪会上咱们玄字三号来。就是来……”他打了个哈欠,“也是去天字一号啊。蒹葭少爷不是每天翘首以盼呢吗?”

这场景,我很想笑,真的,可是嘴角一抽,就都是疼得嘶嘶哈哈的声音。

顾丞估计懒得看这俩人在那讨论他为啥今日抽了风会大驾光临,直接下命令,“你俩,下来!”

小白听见声音,这才信了,眼睛从一条缝瞪到一个圆,“顾……顾少!”

两个人连滚带爬的下了床,小白的脸都不是颜色了。

我使劲儿瞪了顾丞一眼,“你干啥呀!这是我们的地盘!”

顾丞就笑,“那怎么了?那也不耽误我做主。快趴下!”

肿胀的屁股套在紧紧的牛仔裤里,套进去的时候是痛苦,脱下来的过程依旧痛苦。

“小莫!又挨罚啦?!”

一个又字,道出多少辛酸苦辣。

顾丞在,我也不好多说话,只使了个眼神给他,“你俩,要不帮我打盆水吧。投个毛巾啥的。”

“哎,哎,这就去,这就去。”

这俩人碰见大赦天下似的,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我刚脱光了屁股趴好,都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俩又回来了,小鹿探进来半个脑袋,大眼睛忽闪忽闪,“那个,不好意思,忘拿盆了。”

……

我把头埋在枕头底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俩活宝,太逗了。

小鹿拿了盆出去,顾丞就开启了360度无死角嫌弃模式。

“一个房间,还没我家卫生间大!三个人住,还在一张床上!打个水,为什么要去外面?!这地方,还是人住的吗?!”

“不止呢,还没有独立卫浴,上厕所洗澡都要去公共的卫生间,公共的浴池。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无奈地叹息,“我的大少爷,你以为我们应该怎么样?有个住的地方就不错了。这还有床呢!有的地方听说连床都不给,都是一床被子铺一铺就睡了。出来混的,可不敢要求那么高~”

顾丞撇撇嘴,坐我身边,低下身子凑到我耳边,“天字号,可是有独立卫浴的,还有客厅和书房,还有小厨房呢……”

“顾少!”

我佯装生气地喊。真怕他再说下去……我就白高兴了。

顾丞顿了顿,还是说,“莫儿,我真是后悔了……要早知道你住的是这个环境……”

“怎么样?”我猛地回头,因为恐惧而流下的泪覆盖了刚才笑哭的痕迹,“早知道,就让我做头牌?千人枕,万人上?!”

“不是,不是,莫儿,”顾丞轻轻揽住我肩头,“……罢了,我以后不提就是。”

我闷闷地趴了回去,“反正我不要做头牌。”

“好,不做。我答应过你的,随你的心意。放心吧。”说完,顾丞摸了摸我的屁股,故意戏谑道,“不是很严重嘛,把我吓的,以为动什么重武器了呢。”

我苦笑,“咱们这,您又不是不知道,哪有什么重武器啊,除了上次蒹葭哥挨了那顿。可那也是少见不是?反正我进来三年了,还是头一次看见。咱们都是挨打还要干活的苦孩子,一顿打就打趴下起不来了,谁给刘叔挣钱哪!”

第13章 甜枣辣椒

药还没有上完,我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没办法,太熟悉的床,太熟悉的气息,太熟悉的……睡觉时间。

这一觉睡得黑甜,哪怕屁股一抽一抽的痛,我都没有醒来过。等睁开眼睛,顾丞已经不在了。

还是那个位置,也是高大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静静而坐的栖梧哥。

“醒了?”

栖梧哥稍稍低了身子,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甚至带着些讨好的意味。

我却委屈的想哭。

“栖梧哥……咳咳……”

之前哭了半天,顾丞也没说给我喝点水,真是不会照顾人的小少爷。果然一觉醒来,嗓子更干了。

“我去给你倒水。”

我微微起了点身子,就着栖梧哥的手喝了两口,好好的,眼泪也不知怎的,就掉了下来。吧嗒吧嗒滴在杯子里。

“怎么哭了?”栖梧哥往前坐了坐,把水杯放下,旋开台灯,灯光照亮了小半个屋子,也照亮了栖梧哥的脸,那张常年冷漠的脸上,此刻写着满满的心疼。

“还疼得厉害吗?”

我摇摇头,伸出手臂,哽咽着撒娇,“呜呜……抱抱……”

“好,抱抱,抱抱。”

栖梧哥身子往后退了退,小心翼翼地把我抱在腿上,用手托着我光着的小屁股,“乖,不哭了。”

屁股肿了,估计顾丞怕我疼,连内裤都没给我穿。好在栖梧哥不是外人。

“呜呜……你都不来看我……呜呜天黑了才来……”

我搂着栖梧哥的脖子控诉,坏心眼地把鼻涕眼泪都蹭在他衣服上。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还不行?不是我不来,顾少一直守着呢,我怎么好过来。”

我吸了吸鼻子,怀疑地问,“他一直守着?”

栖梧哥点点头,“是啊,后来–––”栖梧哥一顿,“那个小莫,我给你再上点药吧。”

后来?

我好奇地不得了,“不用了,后来怎么了?”

栖梧哥定定的看着我,半晌,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蒹葭胃疼。”

我就明白了。

“哦。那他现在在蒹葭哥那呗?”

栖梧哥把我搂了搂,说悄悄话似的,温热的气息吹在我耳边,“小莫,你告诉我实话,心里难受吗?”

我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仔细感受了一下,“不难受,但是……”

“但是什么?”

“很……膈应。怎么说,就好像吃面条吃到了苍蝇。耽误不了多大的事儿,可是已经恶心了,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栖梧哥“嗯”了一声,轻轻拍着我,柔声问道,“小莫,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次这么生气?”

我缓缓摇头,半晌,试探着说,“栖梧哥说,树大招风?”

“没错。”栖梧哥声音难得这么沉重,“就在刚才,我做主把你带回来的两车东西给大家分了分。因为蒹葭心眼儿太小,我特意挑了一整套12只装的法国原产香槟杯。”

我不动声色地心疼了一把,别的倒也罢了,呜呜呜,这套杯子人家也很喜欢的……

“可是……”栖梧哥无意识地揉弄我的头发,“蒹葭就那么,假装失手,把一整套香槟杯,全摔在了地上!”

我张大了嘴巴,眼睛也瞪起来了。栖梧哥盯着我不可置信的眼神,又补了一句。

“当着顾少的面!”

我顿时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如鲠在喉一般,咽也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

诗情画意就像古代皇帝的后宫,暗斗是有的,可是,当面总还要过得去,这么明着打脸,我还是头一次见。

而且万万没想到,头一次,就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

“小莫,你看,这就是树大招风的结果。”栖梧哥若有所思地道,“蒹葭还是沉不住气的那个。可是,还有多少人,是沉住了气,暗暗地恨着你呢!”

“顾少对你的好,是生生把你推向了风口浪尖啊!”

我胸口闷闷的,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心里从来没这么慌过。怎么我出去走了一圈,回来就那么多明处暗处的敌人了呢?

末了,只能在心里偷偷地,咬牙切齿地骂那个不长脑子的罪魁祸首。不怪栖梧哥说你是傻逼,你还真是!

都赖你!都赖你!都赖你!

在栖梧哥怀里狠狠地撒了一通娇,发泄发泄,可是也知道对付蒹葭,对付那些从小摸爬滚打的人精,也真是没什么好办法,最后也只能打定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吧。

反正,他肯定是不敢弄死我。

“栖梧哥~人家打一巴掌都给甜枣吃,你怎么还抹辣椒啊呜呜……”

来了没安慰几句,就带来这么大一颗定时炸弹,直接安我脑袋上了。

栖梧哥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拍抚着我,过了一会儿,倒是桃之哥来了。

桃之哥模样是头牌里最妖艳的,头发丝动一动,都是人比花娇般的妩媚。曾多次被刘叔比做人间芍药,说他不比牡丹富丽堂皇,雍容华贵,却别有一番令人惊艳的味道。他虽然名为桃之,然而桃花粉面,不如他红颊娇艳。比起桃花,显然是桃之哥更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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