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子衿(三)

第19章 医者仁心

如果不是白洺,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知道,那个总是温柔得像一汪春水的男人,也会收敛起柔暖的笑容,行事雷厉风行,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只为了打击一个小小公关。

顾丞将蒹葭送进曼珠沙华,用鲜血淋漓的方式,让蒹葭明白了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而白泽,这个笑着说愿意作为我哥哥而存在的男人,则用另外一种方式,从另外一个方向,把蒹葭逼入绝境。

白家在医学界的地位尊崇,白家圣仁医院更是H市最大的私人医院。

我也是头一次听说,在H市医学界光明伟岸的表层下,还存在着一个东西,叫做白名单。

这个白,不是黑白的白,是白家的白。

白名单,是白家开出的。

其上所列之人,都是白家拒医之人。原则上,或者说表面上,这个拒医,只是代表白家圣仁医院及其附属分院,拒绝医治此人。而随着白家地位的提升,渐渐的,遵从白名单的医护单位也越来越多。

毕竟,为了一个人而得罪整个白家,是太过不值当了。

“本来,蒹葭身上的皮肉伤还在我能控制的范围内。可现在的问题是,蒹葭的身体里被强行塞入大量玻璃制品,如果不立刻取出来。后果不堪设想。曼珠沙华内设医室没有做大手术的条件。而H市的各大医院,都严格执行白泽开出的白名单,拒绝接收蒹葭。”

白洺就像播新闻联播一样说出这些话,没有任何情感起伏,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然而,里面的每一个字对我来说都太震撼了。

我摊在顾丞怀里,半天才反应过来,“那白少……”

白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去找过他,他不肯答应。”

我无措地摇摇头,下意识扯着被子一角在手指间蹂躏着。

半晌,顾丞轻轻攥住我的手,示意我冷静。

“白洺,你为什么要为蒹葭求情?你知不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你当着伤痕累累的莫儿,要求他放过致他于此地的蛇蝎恶魔……你不觉得,这对于莫儿来说,太过残忍了吗?”

原来,顾丞也是知道的。

他答应我放过蒹葭一条性命。

却对白泽的做法,默然任之。

没有医院愿意接收,哪怕躲过这一劫,蒹葭,怕也是活不过多久的。

对于顾丞的逼问,白洺显然并未打算多加解释,只留下一句“我去叫白泽”,就准备转身离开。

然而在摸到门把手的时候,又突然停住了。

有个几秒钟的沉默,才听见白洺白开水一样淡淡的回答。

“你要问我原因,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左不过四个字,医者仁心。蒹葭无论受多重的伤,我都能安心地给他上药治疗,直到他能承受下一轮的鞭打。再伤痕累累地躺回我的病床上。因为,这是他应当承受的,做错事的代价。可是顾丞,这一次,无论如何,是真的超过,他应该承受,和能够承受的范围了。”

白洺走后,顾丞久久不语。

半天,翻身下床,小心地把我扶下趴好,才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不是医者,也没有仁心。我只知道,谁敢动我的人,就必须付出代价。哪怕,这个代价他承受不起!”

“我是医者!”

这个时候白泽来了。

推开门就是这一句。

“我也有仁心。可是!那也要看值得不值得!”

我微微抬起头,对上白泽温和的目光。

“白少……”

那笑容里的暖意如旧,我却如今才知道,这笑容,原来不是对任何人都开放的。

“小莫。”

白泽走到我床前,微凉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额头,“你都知道了。”

我点点头,开口才觉艰涩,“白少就……”

我突然不知道该怎样接下去才好,半句话停在这里,也只能停在这里。

“我知道了。”

白泽了然一笑,眼神里尽是对我的温柔,也藏着对蒹葭的残忍。

“手术我给他做,只是……”

他看向白洺,在看不到我的地方,残忍渐渐代替了一切,“最近麻醉剂不太够用,到时候,怕是要辛苦蒹葭了。”

他甚至还微微躬身来表达歉意,诚意十足。

我心里一颤,没有麻药,岂不是要活活痛死。

再要开口求,就听见白洺冷冰冰的声音。

“多谢。”

我看过去,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却能看出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在白洺心里,好像只要能保住蒹葭的性命就心满意足。

大费周折为蒹葭求得一个可以手术的机会,却不肯再多求一句。

这个人,我真的看不透。

他所谓的医者仁心,好像也是仅此而已。

当然。后来,我才知道。白洺不是不想求。而是他知道,在白泽已经做出让步的情况下,再求,也是自取其辱。反而容易误了蒹葭的性命。

白家的人,总是互相有些了解的。

最后蒹葭还是安然无恙地住进了我的隔壁。

用顾丞的话说,白泽不给打麻药,架不住白洺自带啊!

我原本心里还有点小堵得慌,总觉得白洺偏心似的。不过听说从蒹葭身体里拿出来好多碎杯子碎碗的,也就觉得白洺做的挺对。

总不能,真让人活活疼死吧。那也太残忍了。

就是,住在我隔壁这个事儿,实在是……

我恨恨地点着小小顾的脑袋,一次一次把他欺负回壳里。

你王八爸爸不在,看谁能救你!

顾丞一早就被白洺叫走了。

谁知道,到了晚上,也没有回来。

我报复性地没有让小护士给小小顾喂食。

“小乌龟积食了,让饿两天。”

“哦……”小护士有点怀疑似的看着我,“乌龟还能积食?”

“能!”

小护士插着兜,一步三回头,似信非信地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

今天晚上,没有陪护。

没有人替我把窗帘拉的密不透光。

没有人借给我宽厚的肩膀让我安然入睡。

没有人奉上零碎的睡前故事和走调的安眠曲。

也没有人轻轻拍着我发痒的结痂的臀背,告诉我,肉肉长得好皮肤才能像从前一般光洁。

闭上眼睛,睡意全无。

我开始数羊。

数到不知道多少,忘了,又从头数。

数完了黑羊,数白羊。

数完了绵羊,数羚羊。

数了几个小时,妈的,竟然越数越精神了。

微微撑起身子,外面的月亮亮得不可思议。

我就这么呆呆地隔着窗户赏月。

然后突然发现,短短几周而已,没有顾丞的夜晚,我竟然已经是如此的不习惯。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点滴都扎好了。

顾丞手心里捧着委屈异常的小小顾,细声安慰着,无非是下次买很多小鱼小虾给你吃之类的,饿一顿就饿一顿吧。

看见我醒了,脸上倒有点不自然。

“醒了?”

一看就是有事要说的表情。

“怎么了?”

顾丞把小小顾往地上一放,小小顾就啪嗒啪嗒地爬走了。

“嗯,有点事儿。”

说有事,又不说。就这么看着我,看一会儿低下头,一会儿又看看我……

差点给我急死。

“什么事?我要死了?”

我是故意这么说的,果然他就急了,“呸呸呸!不许瞎说!”

“那你还墨迹!”

“莫儿……”

半晌,顾丞揉了揉我的头发,声音闷闷地,“蒹葭这个事儿,到此为止,可以吗?”

我愣了一下,心里这个不舒服,“这是什么意思?倒像是我逼你做的那些事!

什么时候开始没问过我,什么时候结束也不要问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丞往前凑了凑,我别过脸不看他。

他就坐到床上来把我揽着,贴着我耳朵说话。

“白洺有心要把蒹葭留在身边。我的意思,如果你还觉得蒹葭受的惩罚不够,觉得自己委屈,觉得没够出气。这个事儿,我就不能答应他。”

白洺?!

蒹葭?!

我的八卦之心膨胀到最大,“你是说……”

我定定地看着顾丞,“你懂的!”

顾丞莞尔,摇摇头,“白洺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怎么说……他还是觉得我不会放过蒹葭吧。虽然我多次强调过不会要蒹葭的命。”

我撇撇嘴,白洺跟了顾丞那么长时间,这么想肯定是有依据的,没准这位以前就干过什么出尔反尔的事呢。

“我跟他说,要听你的意思。莫儿,你要是不喜欢……你知道,无论我走到哪儿,白洺都是必须要跟着我的。这是他的职责。”

也就是说,如果我松口,顾丞就会答应白洺。那么,以白洺和顾丞,以及顾丞和我的关系,很有可能,我还会和蒹葭有很多接触。

直接的,间接的,几里拐弯的。

我本心,自然是不甘心的。可是……蒹葭以后肯定是不能在诗情画意呆了。诗情画意驱逐出来的,又是得罪了顾少的人,别的会所也肯定不敢收留。他又没什么其他能养活自己的本事……

再加上蒹葭那个得罪人不偿命的性子,若没个人照看,恐怕也真是离死不远了。

“那以后……”

我犹豫了一下,虽然没往下说,顾丞也明白我在担心什么。

“你放心,白洺的手段,没有我十分的高明,也有七八分。蒹葭在他手底下,只有更听话的份儿。”

最后一点儿顾虑也没了,我舒口气,索性直接点头。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个道理我懂。”

顾丞无奈地弹了我脑门儿一下,“你就不会换个好听的说法?得饶人处且饶人什么的?”

我吐吐舌头,“村里出来的,会这句就不错了。”

说话间,药就走没了。

顾丞拔针,收药瓶,叫护士,一切轻车熟路。

细细密密地吻落在我被扎的千疮百孔的手背。

初秋的暖阳照在顾丞挺拔的脊背,顾丞静静地看着我,笑而不语。

一时间,满室温馨。

然后,我突然,就不恨蒹葭了。

第20章我叫顾丞(上)

我叫顾丞,很多人以为是丞相的丞,其实是县丞的。

为什么呢?

因为我有两个哥哥。

大哥叫顾将。

老爷子说了,老大得做将军,以后保护弟弟妹妹们。

二哥叫顾相。

老爷子说了,老二得文武双全,做个一国之相,以后好好保护弟弟妹妹们。

我是老三。

比我大哥小十三岁,比我二哥小十岁,是名副其实的老来子。

听说我出生那天,老爷子乐的假牙都快掉下来了,

说,这个幺儿,上面有两个哥哥罩,随随便便做个县丞就好啦。

于是我就叫顾丞了。

结果,老爷子希望成为将军的我大哥,军营里混了几年,出来做了杀手,当

然,只是副业…主业是厨师。

老爷子希望成为国相的我二哥,从小逃学,为了不上课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比如偷老师的教科书。后来他技术日益纯熟,就做了神偷。

我十来岁的时候,老爷子身子不行了,那么大的家业,不好交给职业厨师兼杀

手的我大哥,也不好交给整天飞檐走壁难得照面的我二哥。

只好给了我。

少年掌权。关雎岛上也没有那么多争权夺利的人。所以一切都太顺风顺水。

花不完的金银珠宝,吃不完的珍馐美馔,玩不完的男孩女孩。

大哥不喜欢。

总是为我处理那些为了钱而接近我的漂亮孩子。

“三儿,你这样不行。你不能把自己交给这样的人。”

哦,我懂了。

这些人不是为我而活,是为钱而活。

长大了一些,我开始离开关雎岛四处游玩。

来到了H市,来到了诗情画意。

里面的孩子很多,很亮,很懂规矩。

还可以提供特殊服务。任我为所欲为。

最重要的,是有人对我动心。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男子,柔情,妩媚。

他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桃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就是这样的人。

美得让人不忍移目,性感得让人屏住呼吸,然而却能给人以家一般的心安。

我花费了将近一年,几乎每天都与桃之在一起。

为他一掷千金,为他仗义执言,为他横眉怒骂,为他血溅三尺。

也看着他为我婉转低眉,因我蹙眉展颜,盼我平安喜乐,爱我死心塌地。

这样一个人,只为我而活。

我给他钱,他高兴,我不给他金银,他也高兴。

几个月过去,我大哥也没出现。

我知道,在大哥心里,桃之是可以呆在我身边的人。

然而我很快厌倦,厌倦一个人对我竟如此的服帖,像机器,像玩偶。厌倦一日

复一日的面容,哪怕,那张脸,美艳无双。

那天晚上,我去了别的头牌那里。

即便桃之放弃所有自尊,跪倒在我脚下,我也没有丝毫犹豫。

结果竟然有不速之客。

二哥半夜翻窗进来。

把我揪起来狠狠给了我一耳光。

真的,我到死都弄不明白,他到底是咋进来的。

“三儿,你知道吗?玩弄爱情的人,早晚也会被爱情玩弄。”

爱情?

我不需要。

我一直这么认为。

直到,我遇见了那个孩子。

一开始,目的并没有什么不同。无非都是冲着玩去的。

诗情画意的天字一号,真的空了挺长时间,所以蒹葭的名号一出来,就是惊霎四方。

刘贵又那么藏着掖着,宝贝似的捂着不让看,谁问都不松口,就是让等初夜拍卖。

饥饿营销也好,欲擒故纵也罢。

反正,我是动了心了。

那些日子,诗情画意也真是好生热闹了一阵子。

一个蒹葭,还没看见影儿的一号头牌,就愣是吸引了那么多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钱的准备拼死一搏,没钱的也不怕事大想看热闹。

蒹葭的初夜拍卖,就在万众瞩目下开始了。

那天也是刚好有点事儿,去晚了。

匆匆地进场,远远的,就看见台上的少年。

穿着一身和服,很隆重的那种日式打扮。虽然我对日本这个国家以及民族没什么好感,但是不得不承认。

那天,那个人,真的太美。

头上花团锦簇,衬着衣服上绣的粉白樱花,这个唯美。还带着好几层面纱,隔的远了,连眼睛都看不见。

这套衣服,连着花环面纱,把少年捂得严严实实,就是小手,都缩在袖子里了。

浓厚的禁欲色彩,越发让我感兴趣。

捂得越严密,我越好奇衣服底下的旖旎风光。

刘贵的眼光,自然不会差。

我去的时候,大部分竞争对手都被白泽干掉了。

而白泽,根本不好男色,这我是知道的。

何况以我们两家的关系,他也不会跟我抢。

不过我还是开出一个天价。

当然,后来的后来,我一直觉得很值得。

后面的步骤,其实很简单。

我带着蒹葭,回到天字一号。

因为换了新主人,里外都是重新装修过。

门口墙上,是龙飞凤舞的几行诗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飞扬的笔墨,跟天字一号,很配。

里面更是布置得跟新婚洞房一样,不是粉就是红,不然就是粉红。

外面客厅,还比较正常。进了卧室,大大的床,床上用品都是大红大红的,这个喜庆。

地上铺着玫瑰花瓣,摆成两个字,蒹葭。

确实漂亮。

灯很昏暗,暖暖的橙色光,让人舒服自在。除了看人费劲点儿,不过为了气氛嘛,也是可以理解。

就是身边的小人儿有些拘谨。

一直不说话,手心里,还都是汗。

不过也正常,这么小,第一次,就是受过专业训练,也没经过实践,肯定是要紧张的。

我环着他的腰,想要安抚安抚他。结果他更紧张了,都开始抖了。

还真的出乎我意料。

刘贵从小圈养着调教到大的人,就这样?

索性坐到床上,就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

这么一看,这双眼睛,轱辘轱辘地转,还是挺灵动的。就是不知道打什么坏主意呢。

我笑了,“这是刘贵的新招数?”

他看了看我,挺诧异,明显不知道我在说啥的样子。

倒把我弄迷糊了,“怎么着,还得我侍候你?”

他愣了一下,脑袋左右转了转,就从屋子里的小冰箱里拿了一瓶薏丝琳白葡萄酒,还有冰块什么的,又拿了启瓶器,利索地就把酒打开了,倒进醒酒器里。

然后又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个白色的白酒瓶子,挺小的,也打开了。

我拿过来一看,竟然是二锅头。

“你这喜好,挺接地气啊。”

接着他就笑了。

我其实看不见他的脸,他一直不肯把那个面纱拿下来,害羞吧可能,不过没关系,那都是早晚的事儿。

我之所以看出他在笑,是因为那双眼睛变成了弯弯的形状,水润润的,特别好看。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我看着他,他看着醒酒器。

我现在是真好奇他要干啥了。

酒醒好以后,我一看他动作,我就懂了。

他要这两样兑着喝,没准儿还要加冰。

其实不算新奇,不过平常听说的都是红白混喝的多,别说红白了,红白啤都掺和着喝过。这白葡萄酒兑白酒,我还是第一次。

只是白酒,我平时都是兑茅台,二锅头,估计要更烈一些。

我看了看认真在那捣鼓的少年。

呵呵,一个喜欢喝烈酒的孩子,对我胃口。

等了几分钟的功夫,那孩子突然回头看我,说真的,算不上什么风情万种,倒是像刚学会捕猎的小狼似的,直剌剌的。

不过,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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