杖臀全刑 前篇

“张阿牛起先说:你送汤过去后,他因为扭伤了脚,由你端了汤进屋里,他走在头里,却忽然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等到再次醒来,人已好好躺在床上,你也不在了。你却说:你进了屋内,盛了一碗汤给张阿牛喝后离去。两者供词差异极大,你怎么解释。”

琥儿怔了一下:“民女不知何以阿牛哥会这么说。”

县令继续发挥:“嘿嘿,不知吗?那本官说与你知。你二人在这事上显然都未曾吐实,你比较狡猾,供词也编的合理一些。张阿牛生性纯朴,供词乱七八糟,显是慌忙中胡乱编的,照他的说法,倒似你从背后将他弄昏,再强奸他了。本官当堂点破,张阿牛竟也答不上来,一顿杖责才改口承认你二人有和奸事实,你再不招,显然也是想吃打了。”

琥儿叹了口气:“大人,确实没有的事,民女无话可招啊。”

县令从火签筒中拔了四根签出来,威胁琥儿:“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琥儿眼见挨打在即,极不愿再挨板子,只得哀求:“大人,求你别打,民女再受不住了,确实没有此事,大人您可以再查啊。”

县令不为所动,“哼”了一声:“看你能嘴硬到几时,打二十板。”说着把火签执了下来。

琥儿第三度被刑杖压制在月台之上,原本沈六姑入堂时,琥儿稍为拉上遮羞的裙子再次被褪至大腿,上衣也被拉起至腰间,臀部上仅留小裤覆盖。刑杖还没打下,琥儿泪水已先流下。平素受到邻里长辈疼惜,人人赞赏称善的琥儿,在这讲究天理国法人情的堂上,得不到丝亳怜香惜玉的对待。

随着衙役的吆喝,刑杖重重落在琥儿的臀上,琥儿痛呼出声。在臀上漫延开来的痛楚还未平息,第二下紧接着落了下来,琥儿不堪再受击打,皮破了,在小裤上绽放出殷红。此情此景并没有使执刑的衙役心软,刑杖依然重重落下,噬咬着琥儿已惨不忍睹的肌肤。

琥儿渐渐觉得没有力气再大声呼痛了,脸上流下的早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伴随每一下刑杖击打带来的楚痛渐渐的连串成一片。琥儿只求这顿打快些结束,但是二十下对琥儿来讲却是如此的漫长。

沈六姑看着琥儿受笞,被血染红大半的小裤紧贴在琥儿的臀上,小裤遮掩不住的肌肤处不是一片暗红就是一片青紫。刑杖重重打下时,琥儿身子的抽动和渐渐变弱的呼声,让沈六姑的心也是一阵碰碰乱跳,实际目赌如此笞打,不禁感到一阵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压迫。

好不容易二十下打完,衙役放开了琥儿,退回两旁。琥儿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一时之间,肃静的堂上只听得见琥儿抽抽噎噎的啜泣声。

县令打破沉默:“于琥儿,你肯不肯招供了?”

得到的回答,是琥儿缓缓的摇头。

县令怒拍惊堂木:“你当真如此冥顽不灵?”

“东翁。”在审案过程中应该没有权利说话的刑名师爷开了口。

县令转向刑名师爷,听听他的幕友有何意见。

“让晚生和这位于姑娘说几句话吧,也许她会肯招认。”

虽然这于法不合,但县令想了一下,他的幕友久历此道,也许真有些办法让这丫头招认,可快速了结此案,于是点了点头。

刑名师爷从暖阁内走下堂来,在琥儿面前蹲下身下:“姑娘,事已至此,你又何苦如此,不如就认了吧。”

琥儿依然低头啜泣,并不理会刑名师爷。

“既然你也对律法知晓一二,应该知道奸罪也不过是笞罪。你和张阿牛男未婚,女未嫁,大人也会从轻判刑,爽爽快快认了,最多判个笞四十,况且罪不重科,你已挨足了四十下,也不需再打了。我们这儿也好结案,对大家都好。”

琥儿闻言抬起头来,神情忿忿:“我明白了,阿牛哥之所以画押,也是如此,对不对?”

刑名师爷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琥儿低声说着:“治狱,能以书从迹其言,毋笞掠而得人情为上,笞掠为下,有恐为败。”

刑名师爷自然知道琥儿所讲的是云梦秦简中所提到的断案方式,大意是说,能根据口供进行追查,不用拷打而查得实情,是最好的,施行拷打,不好,恐吓犯人,更是失败。但刑名师爷并不理会,只道:“你若认了,也就了结了。你若执意不肯认,现在是打屁股,等等拶手指头、上夹棍,又何必多讨皮肉痛,你自己想想清楚吧。”

琥儿沈思了一下,一时并不回答。师爷知道琥儿已然心动,站起身来,转向县令:“东翁,让于姑娘画押吧。”

县令点了点头,便有衙役上前取了供词和砚台,放到了琥儿面前。

琥儿读着纸上的供词,大扺是说:本县某某之侄女于琥儿,本月初三,于张阿牛住处留宿一夜,承认确有和奸事实,画押为证。琥儿抬头看了看刑名师爷,又低头看了看供词,一咬牙,伸姆指醮了墨,在供词上按了指纹。

刑名师爷回报给琥儿一个微笑,收起供词,呈到了县令的公案上。

县令看了供词和画押,满意的点点头,宣布:“好,于琥儿与张阿牛和奸,既已伏罪,本官判你笞四十,依律女子犯奸,去衣留裈受杖,罪不重科,已当堂的决…”

琥儿听到此处,原想无论结果如何,总算此事告一段落,谁知县令接着说出的是:“依今年春,朝廷颁布端正风俗令,有淫邪之事,而不知悔改者,加处杖臀全刑,以养其廉耻。于琥儿于审案过程中,诸多推委隐瞒,合于不知悔改例,本官判你杖臀全刑监候。”

琥儿几乎要跳了起来,指着师爷:“等……等一下,是他说罪不重科,我才认的,怎么可以这样。”

刑名师爷依然从容微笑:“没错啊,罪不重科,四十下无需再打了,至于端正风俗令的规定,原不在我刚才和你说的范围之内。”

听到长官说“监候”,衙役已经上来,替琥儿拉上了裙子,将原本扯下来的腰带随意替她系上,便要将她拉起身来。琥儿一时之间站不起来,左右两名衙役将她架起,琥儿仍在叫着:“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我没有罪啊,你们不可以……”衙役哪里理她,将她带下堂去了。

数日后,县衙门外的照墙上,贴出了判词:“取服辩人张阿牛、于琥儿,委系亲口供出真情,非系原问官吏人等勒逼拷打招承,的系公平依律拟罪,并无冤枉,服辩是实。议得张阿牛、于琥儿依和奸罪俱笞四十,如数的决,不得收赎。于琥儿依端正风俗令,合于淫邪不知悔改例,加处杖臀全刑,另择日决杖。”

街坊见了,也都译论纷纷。

“这不是于家的那个姑娘吗?看不出她会做出这种事。”

“那丫头的仰慕者可多呢,怎偏偏看上张阿牛那个木头。”

“枉费她还是念过书的人呢,怎么竟如此不自爱。”

“于姑娘平时待人处事,不像这样的人啊,莫是有什么隐情吧!”

“我早瞧她不顺眼,仗着美貌,念过几年书,心高气傲的很,这回出事了吧。”

“什么是杖臀全刑啊?要再打一顿屁股吗?”

“那是年初朝廷才定的规矩,专治邪淫歪风用的,到时来瞧瞧不就晓得了。”

于大婶看了判词,低着头快步的走着,众人的议论听在耳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才回到家门外,便见阿牛拄着拐杖候在那里。

“阿牛,你不在家里养伤,跑出来做什么?”

“大婶,琥儿为什么没回来呢?”

于大婶叹了一口气:“我刚去衙门前看过了判词,琥儿现下还押在牢里呢。”

“为什么?我…不是被放回来了吗?为什么还要关着琥儿呢?”

“我也不知那丫头在堂上都说了些什么,判词上说她不知悔改,要加处杖臀全刑,现下关押着,择日要再打一顿呢。”

阿牛一听,不觉惭愧的低下了头:“依琥儿的性子,可能是抵死不认,多半还会严词骂县官,哪像我这么没用,挨了几十板后,听说画押即可释放,不必再打,一时迷了心窍,竟然画了押,我自己被打死不打紧,却胡涂污辱了琥儿的名节,我……真是对不住她。”

于大婶安慰阿牛:“你也不用太自责,屈打成招也是人之常情,大婶知道你们没什么的。”

“大婶,我们再去翻供吧。你也可以为琥儿做证,那晚她和你在一起,不曾在我那过夜啊。”

于大婶摇摇头:“没用的,一来我是她婶婶,证词不会被踩信;二来,她……那晚确实没有回来。”

阿牛大惊:“你……你说什么呢,琥儿没有回去,可是……”

于大婶说道:“我没有疑你的意思,我说相信你们,就是相信你们。你也别再生事,回家好好养伤,别给琥儿多惹话题了。”

阿牛点了点头,出了这件事,自己还往于家跑,难免更加让人闲言闲语,只是心里奇怪:“那一晚我忽然昏了过去,琥儿又没回去,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进了县衙大门往西边,向来是监狱的所在,两道深锁的厚重大门之后,是一个院落,四面均有房舍,例来规矩,北面押的是重犯,南面押的是轻犯。琥儿遭监候待决的是杖罪,属于轻犯,因此被安排在南面的一女监中。女监内此时并无其它关押的犯人,便只琥儿一人趴卧在一张草席之上,因为只是杖罪,又是女子,狱卒并未给琥儿加上枷械之类的锁具。

一阵开锁的声音,牢门被打了开来,进来的是一名中年女子,手中提着一个篮子。她进来之后,牢门又“呀”的一声被关上,并有狱卒在外把守。

琥儿知道来者是谁,那女子是官派的稳婆,这几日都会定时过来替琥儿换药。稳婆放下了篮子,在琥儿身旁坐了下来,琥儿没有理她,依然静静的趴着,任由稳婆解去她的腰带,褪下长裙及小裤。

稳婆从篮中取湿毛巾轻轻擦拭琥儿的伤处,并重新为琥儿上药。药膏碰到了伤口,琥儿本能的缩了缩身子,稳婆很细心的尽可能放轻动作。药膏遇到伤口虽然有些咬肉的痛,但很快一股清凉的感觉,在琥儿的臀上漫延开来,大大减低了疼痛。

稳婆换完了药,为了等药干,一时仍未将琥儿的裤子裙子拉上,看了一眼琥儿的神情,问:“今天愿意开口说话了吗?”

见琥儿恍若未闻,稳婆微微一笑:“不怪你,这么个好姑娘,遭受这样的冤枉,难免有些情绪。”

琥儿闻言,忍不住转头望了稳婆一眼,问道:“你怎知我是冤枉的?”

稳婆微笑:“我听外头那些人说了你的事,好歹我也是靠给人接生吃饭的,第一日你昏昏沉沉的,我就多留意了一会,这几日给你上药,该看的、不该看的也都看了,体态、面相、肌肤,我会不知你仍是处女身吗?那不是给人冤枉了是什么?”

琥儿脸上红了:“那……你会跟县太爷说吗?”

稳婆带着些许歉意,摇了摇头:“我怎见得到县太爷?再说这案已经判了,像我这等身份之人的话,县太爷怎听的进去,他也不愿自打嘴巴的。是典史老爷派我来此的,倒是见的着典史老爷,不过我看他也做不得主。这种事,你也不是头一个遇着的。”

典史是县里头管治安及监狱的小官,比起县令的正七品,典史是未入流的官,连品级都算不上,人微言轻之至。

稳婆说完,原本以为琥儿难免会有失望之色,却不料琥儿说:“我只是问问,也没抱还能翻案的希望了。”顿了一下,又道:“为什么会派你来替我换药呢?我以前也没听过,衙门里杖责完还会替犯人上药的。”

稳婆回答:“这我也不晓得,反正是官派的差事,也没敢多问。从旁听衙役们说,好似是为了那个杖臀全刑吧,要等你伤治好了才能行刑。”

“呃……那个刑罚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稳婆说道:“大家也不知道啊,这件事传开了,外头里头都议论纷纷。今年初颁布的命令,县衙里也是第一次办,衙役们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要知道的话可能得问县太爷、刑名师爷或典史老爷了吧。跟你说,那些衙役都是些好事之辈,你也领教过他们的手段了,像你这般,愈是貌美的姑娘啊,他们打起板子来愈是有兴致,你这事,他们可等着热闹呢。”

琥儿闻言,也只能长叹一口气,看来这一关可不好过。

之后的十数日,稳婆一样来替琥儿换药,那药颇具疗效,琥儿的伤好的很快,精神也好了一些。稳婆每日来,也都讲述了一些外头的情况或是从衙役那听来的消息给琥儿知道,像是衙门外的照墙前开始搭起了台子,听说是杖臀全刑时要用的,行刑时,应该会在那里进行;这几天,县令开出了清单,派了人去采购了一些合于尺寸的竹、藤、紫荆木等事物,在县衙内开始制作刑具,应该也是行刑时要用的等等。

琥儿忍不住问:“呃……这么费事?”

“因为没办过这种刑罚,听说县令和师爷也是边读朝廷颁下的文书,边布署呢。”

“刑具……县衙里不是很多么,还要另制啊?”

“好像说杖臀全刑是附加刑,所以不用平常的大板子,刑具都轻一些,这也算是好消息吧。”

琥儿耸耸肩,不置可否,隔了一会又问:“台子……搭在衙门外,那……不就是要在大街上打么?”

稳婆尽量不刺激琥儿的回答:“我想……恐怕是。”

琥儿“哼”了一声:“花样还真多。”

稳婆试探着问:“你……好像比前几天乐观多了。”

琥儿摊了摊手:“不然我能怎么办呢?成天躲在这里哭吗?”

“嗯……你能这样想就好。”

又过了十数日,琥儿臀上的杖伤已然痊愈,这一日早上,稳婆照例来到女监,检视了琥儿的伤处,说道:“都已经好了,等等他们会打热水来,你好好梳洗一下,在这待了个把月,身子应该很难受吧。”又指了指手上的衣服,说道:“等你洗好了,换上这套新衣服。嗯……这是受刑时穿的刑服,今天中午,就要行刑了。”

琥儿莫可奈何的点了点头:“我原也盘算着,就是这几天了。”心知该来的总是要来,至少能先洗个热水澡,暂时也先不想那么多了。

两个衙役抬了一个大木桶进来,又提了一筒筒热水进来,倒在木桶中,直至把木桶的水倒满了八分。琥儿等着衙役退出监舍,那两个衙役却不走,其中一个开了口:“小丫头不懂得规矩吗?咱哥俩替你打了洗澡水来,你也得表示表示啊。”

琥儿一听,才知是衙役勒索来了,公门之中常例陋规本多,什么进监礼、开枷钱、饭钱、酒钱、香火钱名目不甚枚举,住了好些时日,今日才遇上也算难得了。

琥儿摊了摊手:“别说笑了,我仓促之间,被关押在此,身上哪里有钱可给你们?”

稳婆也帮忙琥儿:“两位差大哥,她身上真的没钱,别为难人家小姑娘吧。”

其中一名衙役哈哈一笑:“没钱有没钱的规矩。”

琥儿问:“什么规矩?”

另一名衙役贼贼的回答:“付了打水钱,咱哥俩就外边歇歇,付不出打水钱,就只好在我们面前洗澡了。”

先一名衙役搭腔:“这可是你的面子,不是每个姑娘没钱,都可以这么替代的,瞧你模样儿不坏,才给你这条路走。”

琥儿咬了咬下唇,略为沈思,抬头冷冷的说道:“你们确定不出去?”

两个衙役不觉有异,哈哈笑道:“给钱我们就出去,不过看你这样子是给不起啰……”还想继续疯言疯语,谁知一语未毕,琥儿忽然裙中翻出一腿,正中说话的那名衙役腹部。那衙役吃痛“啊唷”一声,弯下了腰,琥儿趁势右拳打出,重重的击在那衙役脸上,那衙役应声往后便倒。

另一人见状,大叫:“反了!”伸手欲捉住琥儿,琥儿右臂一翻,反抓衙役右腕,跟着身子一侧,右足拂出,那衙役脚下一绊,扑地跌了一跤。

琥儿冷笑:“没半点本事,尽会欺悔百姓,遇到了我,算你们不长眼。”

那两个衙役爬起身来,琥儿刚才露了身手,那两人知道不是偶然,琥儿显然通晓一些搏击之术,不敢再冒然动手,但若就此退去,毕竟心有不甘。于是两人退到了门外,叫嚷了起来:“造反了,囚犯打官差啊,快来人啊。”

这么一叫,监狱里的衙役、狱卒都跑了过来,围在琥儿所住的监舍之外,两人心想,你能打,我们就没有能打的人吗,不把这丫头痛扁一顿,气怎能消。琥儿立在房内,微微冷笑,倒要看谁想先上来挨揍。稳婆被这个场面吓着了,她怎么也没想到,看似文弱的琥儿,竟然会武,还出手打了衙役,看来事情不易善罢了。

正自乱着,忽听有人喝了声:“让开!”门外众人听见这个声音,像是老鼠见到了猫一样,纷纷禁声让在两旁,琥儿见到一个中年人居中走来,身上穿着官服,正是管监狱的典史。

自来典史多半是文人出身,却需代武职,且连品级都算不上,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多数读书人不愿担任此官职,所以典史多半也是书吏或土豪捐来的,没什么才学,也不会认真办理事务。这个典史却不同,虽然任用的原因一样是捐官,但他到任之后,对每件管辖内之事,治理的井井有序,规矩分明,监狱内当差的都不敢怠慢。琥儿被监押至今,才有人来向她勒索常例陋规,也是因为众人知典史不喜此道,不敢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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