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绝夏 6

慕容桓叹口气,坐到了她的床头。慕容净夏连忙趴到他的膝头,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服,生怕他离开。

慕容桓没阻止她,也不说话,就这么坐着。

慕容净夏害怕沉默,开口道:“师父,您是不是还在生气?”

“是。”慕容桓回答道。

慕容净夏身子又开始颤抖,轻声哭着。

慕容桓道:“净儿,你知道当为师进来,发现你使用了离魂术,肉身虚弱到只剩下一丝微弱的气息的时候,为师有多着急,有多害怕?你以为你计算得很好,但其实有很多事你都没有计算在内,今天若不是为师来了,你真的就会死,到那时怎么办?为师养育你几十年,你却只是为了去见一个人就做这么危险的事,你要为师如何不气?”

慕容净夏哭得收不住,听了师父的话,心里十分内疚:“净儿真的知错了,对不起师父。”

慕容桓低下头,对慕容净夏道:“看着我。”

慕容净夏抬起头,刚刚接触到师父严厉的目光,便吓得又低下头。

“我说看着我!”慕容桓厉声道。

慕容净夏又抬起头,逼着自己与师父对视。

慕容桓皱眉道:“从小到大,你说过多少回知错?又做过多少回明知故犯的事?为师还能信你的知错吗?”

“我,我,”慕容净夏抖得更加严重,不敢再看师父的眼睛,又因为师父的命令不敢移开目光:“师父,您重罚净儿吧,只要您,别再生气了。净儿,净儿再也不敢了。”

“你现在的身子,根本受不了重罚。”慕容桓伸手轻抚她的头,道:“为师既然已经罚过了,就不会再为这件事罚你。而且净儿,师父不想打你,只是想给你个教训,让你以后别再冲动做事。为师教你法术,只是想让你保护自己,你却屡屡用法术伤害自己,是不是为师把你的法力封住了,一直把你关在这净华殿里,你才能平安的活下去?”

“师父,不要!净儿再也不敢了!求求您不要这样!”慕容净夏真的害怕了,拼命摇着慕容桓的腿,哭着,求着。

慕容桓瞪了她好一会儿,抬手擦掉了慕容净夏脸上的泪,道:“慕容净夏你记着,这是为师最后一次原谅你的不计后果,最后一次,若再有下次,我一定会封了你的法力,将你关在净华殿里,为师说到做到。”

“净儿不敢了,净儿真的不敢了,师父,不敢了。”慕容净夏连连保证。

慕容桓确定了她真的知错了,终于缓和了表情,柔声道:“好了,不哭了,师父不生气了。”

慕容净夏趴在慕容桓腿上,又过了许久才止住哭声,忽然道:“师父,净儿不想长大。”

“为什么?”

“小时候,什么都好,长大了,好多东西都不一样了。”比如敖烈哥哥。

“可是孩子总要长大的,没人能永远做孩子。”慕容桓轻声道:“别想这个了,你若真的不想长大,师父倒是可以,一直把你当孩子。”

慕容净夏笑道:“只要师父把净儿当孩子就够了,其他人都不重要。”

慕容桓为这句孩子气的话轻笑出声:“睡吧,净儿,师父陪你。”

慕容净夏点点头,趴在师父腿上沉沉睡去。

第三十九章:正果得道

净华殿后山,石洞

慕容净夏正在这里练功,她身体悬空盘膝而坐,周身围绕着运功时法力形成的光环屏护。

她的光环屏护很是耀眼,身体下方的光是五彩莲花状的,而腰部以上的光,则是赤红色的光罩,远看上去,就是一个白衣女孩坐在一朵五彩莲花上,被一个红色透明的碗罩在里面。而她眉心处的蓝色冰莲形灵石里面内力涌动,发出了强烈的冰蓝色放射状光芒。

五色莲花安静柔和,赤红光罩霸气强势,冰蓝睡莲高冷张扬,而这三种光围绕在慕容净夏身边,竟然毫无违和感,反而使屏护中的女孩显得更加神秘。

赤红色的光代表纯净的火系法力,而冰蓝色光芒则代表至净的水系法力,水火不相容,慕容净夏却正在将这两种不相容的法力融会贯通。

时间一点一滴流过,慕容净夏身边的赤红光罩正在一点一点变浅,眉心处的冰蓝光线也渐渐暗下去,身下的五色莲花就越加越亮,越来越大。等到红蓝光线全部消失时,她的法力融合就大功告成了。

眼看着红蓝光线已经快要完全消失了,突然,慕容净夏丹田处又发出一阵强烈的绿光,是木系法力。

火克木,水却生木,水火相容本就不易,木又在中间强插一脚,导致慕容净夏全身真气紊乱。尽管她及时压制木系法力,但还是来不及了。

终于,在三股法力夹击之下,慕容净夏受了一记重创,一口鲜血喷出,光环屏护消失,身体掉在下方石床上。

慕容净夏感觉到自己有点走火入魔,身体完全动不了,连忙传音给慕容桓。

一眨眼的功夫,慕容桓已经到了。

慕容桓检查了慕容净夏的情况,皱着眉,将慕容净夏扶起来,让她盘膝坐好,自己也盘膝坐在她身后,双手运功抵在慕容净夏背上,助她调息。

过了一会儿,慕容净夏身体恢复,抬手运功自行调理。很快,慕容净夏调戏完毕,师徒二人同时收法。

“师父。”慕容净夏转过身子,伸手拉慕容桓的衣袖。

慕容桓等着她,问道:“这是第几次?”

慕容净夏嘟起嘴:“第三次。”

慕容桓道:“三个月内,不许练功了。”

慕容净夏摇着他的手臂,求道:“师父,这只是个意外!不能因噎废食啊!”

“连续三次都是意外?”

慕容净夏松开手:“可是这层总是通不过去,都五年了!”

慕容桓道:“五年又如何,寻常人十年能通的过去,就已经是不错的成绩了。何况别人只是主修一系法术,你五行皆修,更加不易,不能太急功近利。”

慕容净夏不干了:“人家师父都希望徒弟能拼命修炼,进步的越快越好,您倒好,千方百计阻止我苦修!”

慕容桓一听这话,心道小徒弟胆子越来越大了,连这种话都敢说,于是故作生气,道:“既然你对师父不满意,那就另拜他人做师父吧。”

慕容净夏自小在慕容桓身边长大,自然知道师父是在装作生气的样子,于是身子向旁边一倒,一头枕在慕容桓腿上,道:“师父越来越小气了,净儿撒个娇师父都当真。”

慕容桓低头看她:“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连师父都敢教训!”

慕容净夏抬头看着师父笑:“净儿哪敢教训师父啊!明明是师父从进来就一直在教训净儿!”

慕容桓道:“为师有教训你?”

“有啊!一直有教训净儿!”慕容净夏笑得一脸灿烂:“净儿差点走火入魔,已经很惨了,还要被师父教训,更可怜了!”

“嗯?”慕容桓危险的一皱眉。

慕容净夏连忙闭嘴,玩笑可以开,但当师父露出危险的表情时,一定要及时闭嘴,不然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慕容桓看着机灵的小徒弟,无奈地想,自己拿她真是越来越没办法了,她现在已经完全不怕他了。

“净儿,起来。”

“不要。”慕容净夏赖着不肯起,还挑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

慕容桓无奈摇头,身子一闪撤了出来。

“哎呀!”慕容净夏头撞在石床上,一翻身坐起来,揉着脑袋,叫道:“师父,您要谋杀净儿吗?”

慕容桓又佯装生气:“怎么跟为师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慕容净夏嘟囔着:“徒弟斗不过师父才是真的。”

慕容桓不再与她纠缠这个问题,而是很正式的说道:“唐僧师徒已到达灵山,取回经书,正果得道了。”

慕容净夏表情黯淡下去。

鹰愁涧一别,已有二十年了。这二十年里,慕容净夏根据仙界流传的消息,关注着敖烈的行踪。不过也没什么关于他的消息,想想也是,唐僧师徒一行四人,敖烈哥哥连人都算不上,只是人家的坐骑,自然也没他什么消息。

不过,慕容净夏还是没少担心,就算他在西行路上不重要,但那些人遇到的劫,他也一样要跟着受。八十一难,十四年,慕容净夏光用想的就觉得心惊。还好,终于过去了。

“他怎么样啊?”慕容净夏问。

慕容桓道:“他被佛祖封为八部天龙广力菩萨,道场灵山。”

慕容净夏无奈一笑:“以后佛道有别,当真见不到面了。”

见慕容净夏黯然的神色,慕容桓心疼了,伸出手抚抚慕容净夏的头。

慕容净夏仰头笑道:“师父,净儿没事的。”

慕容桓收回手,道:“三日后蟠桃会,你随为师去。”

“是,师父。”蟠桃会?二十年没去过了,敖烈哥哥被天庭判死刑,自己真的留下阴影了,原来看着十分可口的东西,也觉得难以下咽了。看着那些仙家,也觉得面目可憎了,就连看着师伯,都过了有大半年才缓过来。无法面对,索性不见,也清静。

现在既然敖烈哥哥已经正果得道,自己也该放下芥蒂了,毕竟,不能真的一辈子不见外人了。

三天后

师徒二人御风来到了蟠桃会。

“净烨仙尊及慕容仙子到—”

慕容仙子,什么时候得到的称号?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自从敖烈哥哥见过自己慕容仙子之后,她就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称呼了。

这也是她为什么拼命练功的原因,只要渡了仙尊劫,她就可以被人称为仙尊,就不用被称为仙子了。

向玉帝王母行了礼,师徒两人又坐到了几乎成为他们专座的那张桌子后面,然后慕容净夏吃东西,慕容桓自饮自斟。

等到慕容净夏吃饱了,便也拿起酒壶酒杯,与师父对饮。现在慕容净夏酒量很好,慕容桓也不怕她会喝醉,很放心的让她喝酒。

正喝着,忽听的一声“八部天龙广力菩萨到—”

慕容净夏左手一用力,白玉酒杯被她捏得粉碎。

慕容桓不动声色的抬手捏了个修补决,酒杯完整无损地出现在他手上。看向慕容净夏,她神色幽暗,眼睛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敖烈向玉帝王母行了礼,转身径直朝师徒二人走了过来。

“仙尊,贫僧稽首了。”敖烈双手合十鞠躬行礼。

慕容桓起身回礼:“广力菩萨。”

慕容净夏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净儿,还不见过菩萨。”慕容桓轻斥。

慕容净夏稳稳神,起身行礼:“广力菩萨。”

敖烈淡然一笑:“妹妹何必如此生分?”

妹妹?慕容净夏心头苦笑,当年是谁说的佛道有别,入了佛门就不再是她的敖烈哥哥了?如今又叫她妹妹,还问她何必如此生分,她是真想问问他,当年既已绝情绝义,不再管什么青梅竹马青马竹梅,如今何必再唤她为妹妹?难道她会死气白咧的非要他做哥哥不可吗?

慕容净夏正想着,那边敖烈已经在他们旁边的桌子后面坐下,品着一杯清茶。

慕容净夏又坐下,再次取过酒壶酒杯,然后十分优雅的,又十分拼命的,往嘴里灌酒。一连灌了三壶酒,还在灌。

慕容桓眉头微皱,伸手拿过慕容净夏手中的酒壶,不准她再喝。

没了酒,慕容净夏便转战于桌上食物,一口气吃了五个蟠桃,四盘点心。

慕容桓摇摇头,叫人撤了桌。今天带这孩子来就是个错误,谁能想到敖烈也来了!弄得自家徒弟先想喝死后想撑死。

敖烈看见慕容净夏一连串的反应,很是内疚,毕竟当初自己是伤了这妹妹。如今他已看破红尘,对于当年的事情已经想得通透。当年是他错了,错的很彻底。

“妹妹,愿意陪我走走吗?”敖烈开口道,他们应该解开这个结。

慕容净夏很想说不愿意,但是说不出口,其实她愿意,真的很愿意和敖烈哥哥好好聊聊。

第四十章:死结何解

请示过了慕容桓之后,敖烈与慕容净夏离开仙宴向蟠桃园走去,现在众仙都在蟠桃会上,蟠桃园里没人,比较适合说话。

两人并不是第一次一起来蟠桃园,小时候,两人每次随着父王和师父来蟠桃会,都会一起跑来蟠桃园玩,一起摘蟠桃,一起在树梢上飞来飞去,一起坐在树上啃桃子,一起傻笑。

小时候,还没发生后来这许多事,还不存在谁爱上了谁,谁又不爱谁,一切都那么单纯美好。

现在呢……

两人从来没这么安静的在一起过,就这么并排走着,谁也不说话。

走了半天,两人走到了小时候最喜欢爬的一棵树,同时停下脚步,抬头向树上看。仙界养的树,每年都是一个样子,不会长高,也不会变粗,更加不会长出多余的什么枝叶,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或者说,是倒退了几十年。

“想上去吗?”敖烈忽然开口问。

慕容净夏摇摇头,道:“三十年前的话,我会上去的。”

敖烈笑笑:“现在又有什么不同呢?”

慕容净夏也想笑,抽了几下嘴角后,觉得还是不要勉强自己好了:“不同就在于,树不会长大,但是我们长大了。”

敖烈道:“有多大?跟你师父我父王比,我们都还是小小孩儿呢。”

慕容净夏苦笑一下:“小小孩儿?可是广力菩萨,慕容仙子,已经没有人再当我们是孩子了。”

“妹妹。”敖烈叫她。

慕容净夏阻止道:“广力菩萨请别再叫我为妹妹,我的敖烈哥哥,二十年前就出家不要我了。”

这回换敖烈苦笑:“妹妹,当年是我放不下,如今,却是你放不下了吗?”

慕容净夏猛然转头,道:“我是放不下,当年你说要绝交,第一次割袍断义,第二次凝水为界,二十年了无音讯,如今你回来了,你说你放下了,那你也应该想到,二十年了,什么都是会改变的,包括我。”

敖烈淡然道:“可这二十年,我并不是了无音讯,我的消息遍布仙界。”

“唐僧西行,师徒四人,小白龙,白龙马,你连人都算不上。”慕容净夏赌气道。

敖烈也不恼,这本来就是事实,那是他妹妹,赌气是赌气,也是为他不值。

“妹妹,放下过去,重新做我妹妹,好不好?这次我保证,只把你当我妹妹。”敖烈对着慕容净夏表决心。

慕容净夏道:“算了吧,广力菩萨,我不需要了,其实我本来也不需要,是你需要,现在你也不需要了,那就完全没必要了。”

“我需要。”

“你不需要。”慕容净夏说:“或许你曾经需要,但现在,你已经是菩萨了,参透佛理,看破红尘,没什么是你需要的。”

慕容净夏又与敖烈对视了一会儿,道:“我很遗憾,敖烈哥哥,但我们已经长大了。就像你当年说的,佛道有别,我们以后还是少见为好。”然后对着敖烈抱拳行礼,道:“广力菩萨,在下告辞了。”

慕容净夏转身御风离开。

敖烈站了一会儿,走到慕容净夏刚才站着的地方,蹲下身子,捡起了他以为是慕容净夏遗落的手帕,仔细一看,竟是那是自己割下的衣袍。

其实,我们都还是孩子,都还不成熟。

慕容净夏回到仙宴上,却发现师父不在了,问过了一个仙婢,才知道师父已经回蓬莱了。

慕容净夏匆匆向玉帝王母打过招呼,也御风回了蓬莱。

净华殿,后院

慕容桓正在品茶,本是极品好茶,却不知为何觉得它入喉皆是苦涩,没有半点香味。

慕容桓不明白,不明白敖烈对着慕容净夏叫“妹妹”时,自己心里的异样是什么东西,也不明白当敖烈叫走慕容净夏时,自己为何感觉如此不快。

老实说,他对敖烈没什么好感,这小子第一次见到净儿就给她灌了酒,第二次把净儿带到了万年厉鬼的地盘,害的净儿重伤,后来还想要娶净儿,被拒绝后又要与净儿绝交,净儿还为了见他使用离魂术,差点丢了性命!这敖烈委实不讨喜,还是要净儿再离他远一点才好。

慕容桓正想着,便见到慕容净夏御风从天上落了下来,一落了地,就扑到他怀里开始哭。

慕容桓有些慌乱,伸手抱着她,一只手抚着她的头,问:“怎么了,净儿?告诉师父,出什么事了?”

慕容净夏在慕容桓怀里摇头,不停的叫师父。

慕容桓只得轻声安慰:“师父在这儿,净儿乖,不哭了。”

慕容净夏哭了好半天,然后从慕容桓怀里探出头来,道:“师父,广力菩萨,再也不是我敖烈哥哥了,他不是敖烈哥哥。”

“发生什么事了?”慕容桓问。

慕容净夏摇头道:“没有。就是,不一样了,我们都长大了,什么都不一样了。”

慕容桓又抚了抚她的头:“师父不是说,你可以在师父面前,永远做孩子吗。”

“别人不会。”

“净儿不是说,别人不重要吗?”

慕容净夏点头:“不重要,反正师父和小奶娘把我当孩子就行,别人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了。”

慕容桓忽然发现,每当慕容净夏提到敖烈时,自己会感觉很不舒服,可就算慕容净夏将自己和阿雪相提并论,自己也没什么别的感觉。

为什么,他会对敖烈产生敌意?因为敖烈伤害到了净儿,不管有心无心,他是伤害到了净儿。而阿雪,她是净儿的奶娘,她一直在保护净儿,照顾净儿,所以自己对她放心。没错,就是这样。

“师父,师父!”

慕容桓忙回过神来:“怎么了?”

慕容净夏撅嘴道:“师父,净儿叫了您好几声了,您在想什么?”

“没事。”慕容桓伸手擦掉了慕容净夏脸上的眼泪,道:“敖烈已经是广力菩萨,以后你们最好还是少见面。”最好不见,当然慕容桓没说出来。

“放心吧,师父,我以后不会再见他了。”

虽然听着像是赌气,但慕容桓却放心了,他真的不喜欢净儿与敖烈见面,净儿是他的徒弟,别人不能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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