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旧事 中

那是一个个周末,当寝室里没有人的时候,她会假装若无其事地去隔壁宿舍门口走一圈,看看有没有人在。

回到房间,竖起耳朵,听周遭有没有动静—这是她从小在闺房里就学会的技能。

取出那把黄铜镇尺。放在面前的床上。

那一瞬,空气里悄无声息,而她心里却翻涌着莫名的期待。

她微屈着身子,双手拽住裤子的边缘,连同小裤一起褪到了大腿根。

就像过去惹恼了先生,先生扯下她的裤子,从不拖泥带水。

裤子褪下,两瓣刚刚发育的屁股蛋子,便圆鼓鼓地露了出来。念苏的身子已经长大了,白嫩的屁股,带着少女让人怜爱的红润。她把屁股露好,趴到床上,拿起身边的尺子,闭上眼睛。

“念儿最近不用功,该被先生打屁股了……”

她小声地说,仿佛在向先生认错。尺子在臀上轻轻比划。

啪!啪啪!

她很快甩起了尺子,左一下右一下,用力往自己屁股上打下去。

尺子打上屁股的那一刻,她心里觉得无比的温暖。就像屁股上的滚烫。

年龄渐长,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无论心理还是身体。

她的手劲大了许多。她也了解自己。知道内心深处的渴望,知道屁股期待着怎样的责打。知道它的承受能力,也知道自己会怕疼而渐渐下不了手。所以倘若有两下躲避了或者打轻了,她就主动把屁股撅好,然后啪!啪!啪!重重照着刚才打轻的地方打下去。

“还敢不敢学习偷懒!”

“念儿不敢了……呜呜……先生不打念儿屁股了好不好……”

她心里默念着这些羞耻的话。往日即使挨打,也绝不会这样讨饶。但声音仿佛在心里响起,也想起了先生的声音。久违的温柔的声音。然后想起先生拦腰把她抱起。也想起最后一次,他那样拦腰抱着,把她丢进了米缸……一想起,又不由自主地心痛。

于是挥起尺子,越打越重,哪怕屁股下意识地闪躲。

两腿交替着屈伸,裤子滑到了膝盖。她往上趴了一点,把被子垫在赤裸的身下,用这个从小最习惯的姿势,反手一下一下抽打着屁股。直到它红肿的表面,泛起一楞楞戒尺的尺痕。

尺子是黄铜做的,声音不大,却寸劲十足。没有人知道宿舍里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发生了什么。

每次打完屁股,她会把裤子拉上来,到屁股刚好露出的状态,然后侧身躺着,抚摸着屁股上凸起的尺痕。刚被打完的屁股,依然火辣辣地发烫。念儿发育未久,屁股仍是嫩嫩的,很容易打红打肿。她抚摸着交错凸起的尺痕,心中温柔而平静。

然后,她就会去好好看书。打完屁股后,心似乎特别能看得进去书。她带着屁股上的余痛和内心的平静,安心地看书、复习老师上课的内容。释放完了心中的渴望,便可以安心地待在自己的世界。因为封闭,得以纯粹。

在这样的纯粹下,她的课业进步非常快。玛丽女中本就师资优秀,她又有着强烈的动力和纯粹的心。尽管生活仍充满迷惘,尽管心里的那些黑夜有时仍会在无声中剧烈翻涌,她却似乎在学习上找到了一些支撑生活的东西。特别是文史哲这类科目,她自幼年启蒙,本就有很好的底子,要学好中学的课程自是不在话下。

岁月荏苒,一年年过去。念苏就在自己的迷惘与纯粹中,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女孩。30年代初的上海,十里洋场,纸醉金迷,也太平繁荣。多少隔绝了乱世的悲哀,也让念苏不用经历乱离之苦。

那些年在中国大地上,城头变幻大王旗。眼看着军阀起势了,不久又烟消云散。眼看着北伐军统一全国,但又有旧日军阀改换名目,依旧称霸一方。无非是看手里有没有枪而已。念苏还记得,民国十五年北伐,孙传芳被打得一蹶不振,先逃出上海,据说后来北上投靠了奉军,就此杳无音信。去年九月,东三省沦陷,也不知这个大仇人是死是活。她心里似乎若有所失,空空落落。

每一个周末,念苏仍会与玛丽女中的同学一起做礼拜。她对于周围仍旧疏离。即使对经文熟悉了,她也仍旧只能选择性地喜欢一部分经文。她会喜欢“spare the rod,spoil the child”之类的句子,会幻想穿着修女衣服,因为赎罪而受惩罚。但对那些“爱是律法的成全”这类的教义,她却总是格格不入。

教人去爱、而不是以牙还牙的耶稣,最终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而她也亲眼见证了神父的命运。

几天前,虹口的日本军与驻沪的十九路军开战,战事迅速扩大。报纸上很快布满了各种寻人启事。即使在夜晚,也能听见遥远的爆炸声从北面传来。

尽管念苏在上海举目无亲,尽管战火都在苏州河北岸、遥远的大场、江湾,她仍能感受到空气里战争带来的绝望气息,明白每一声爆炸意味着什么。童年所珍爱的一切都毁于战火,她又怎能不知道战争意味着什么?

周末,她听同学说神父死了。从虹口赶来学校的路上,流弹贯穿了他的身子,他倒在了路边。苏州河北岸的许多地方,早已炮火连天、血刃塞途。他的死,只和千千万万个平民一样。

他曾在布道时告诉她们:不要恨,而要爱你的仇敌。爱人不可虚假,即使面对敌人,也要祝福,不可咒诅。要在盼望中喜乐、患难中忍耐……言犹在耳,他的尸体已经裹上了白布。

念苏冷眼看着担架被抬入学校。

神父所说的爱,她心底明白也许是美好的。就像她从小读过的诗。她想,自己大概仍旧有一颗会因种种美好而悦动的心吧。可是在这个时代,脆弱的美好有什么意义?爱能让妈妈和先生复活么?能让国内国外的人们停止弱肉强食么?她心里害怕,害怕自己因为这些美好而软弱,所以本能地抗拒。

她觉得人间公道,天道轮回,就应该像《旧约》里那样干脆。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不义的人,只配得到审判和毁灭。这种带着黑暗与决绝的气质,常常体现在自己的文字里。所以宗教课老师说她像“法利赛人”。同学觉得她难以亲近。她也并不在乎。

毕业在即,她在思考自己的未来。而无论是在校成绩,还是英语水平,她已经有资格申报中国最好的大学。在那个年代里,女孩读大学,仍是很稀奇的事。班里的同学,有的毕业后就找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有的家里早就安排好了去处。没人为念苏安排未来—这些年她与哥哥也只是通信而已。无牵无挂,她的未来反而一切自由。

去燕静大学吧。老师建议她。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所学校的名字。

很久以后,她仍不知道当初自己为何会报考这所学校。也许因为它是中国最好的教会学校,也许因为它有中国最美的校园—老师说,燕静大学的校园,是旧日的燕园和静园,有一泓湖水,过去曾是陕西某军阀给父亲养老的地方。说到美丽,莫说是其它教会大学,即使是它隔壁那座只有一个小荷塘的园子,也完全没得比。而念苏并不在乎这些。她只是希望换个地方。眼下的环境世界让她觉得窒息。或许换个地方会好点?她不知道。

而且轻轻念起学校名字的时候,她觉得声音很好听。“Yen—Cheng—University……”

就像她往后,还会轻轻念起一个人的名字。

……

北平的初秋似乎很早。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似乎尤其如此,至少念苏的记忆里是如此。

这天傍晚,天上下过了雨,已经有些微凉。念苏独自一人在学校湖边徘徊。

小山上的临湖轩,是校长的住处。这天,轩上张灯结彩,燕静大学正在举办新生迎新会。按照惯例,每年新生入学,都要来这里与校长、院长们见面、相识,然后大家一起聚会、吃蛋糕。十八岁的许念苏,刚穿着一身朴素的衣服,扎着粗粗的辫子,跟校长、院长们一一握了手。

校长还特意说,对这个法学院的小姑娘印象深刻。燕静大学的入学考卷,向来以考试难度大而闻名。这次的英文考卷更是只有一句话:“请用英语翻译陶渊明《归去来辞》”,不附任何原文与说明,要求能背古文的同时还有英语写作的功底,难住了很多考生。而这个女孩却能高分完成,委实不容易。融汇中西文明,是本校的教育宗旨所在,望各位新生再接再厉,保持自己的优秀与理想……

有一刻,念苏忽然发现自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她忍住眼泪,但再也没听清校长说什么。

从上海到北平后,一整个夏天,她都住在海甸镇的小旅馆里复习。海甸这破地方,空气中总是尘土飞扬。狭小的旅店里热且干燥,习惯了南方的念苏并不适应,喉咙难受,皮肤也干。再加上燕静的入学考试一向刁钻,复习压力可想而知。许多考生早已望而却步。只是念苏并不介意这些,有时甚至觉得喜欢这样的状态。内心至少是充实的,每一天被眼前的忙碌充满着,她至少没有余暇去想往事。

她的桌头,总是放着那把黄铜尺子。“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每每拖延的时候、看书走神或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就会看一眼尺子上的这句话,心中默默念着。同时在纸上画上一道杠。

一杠,代表着屁股要挨5下尺子。从少女时代开始,她就学会给自己犯的错“记账”,以督促自己努力。时间紧迫,她给自己制定了复习计划,每天早晨5点半起床就开始复习。一旦起晚了、或者每天复习计划有没完成的部分,甚至休息时间太长了,她都会给自己5下5下地累加记账。有时记账记多了,旅店里毕竟是公共空间,就得趁着没人的时候抓紧让屁股“还账”。时间紧凑,她就打得又急又快。打完之后,立刻投入看书。坐在椅子上时,屁股上的疼痛会慢慢绵延。后来她觉得这样麻烦,干脆把门锁紧后,趴在床上复习。她把裤子褪到膝盖,尺子平放在裸露的屁股上,一旦看书稍有走神,便立刻抽打,每次想休息、或者休息完了重新看书,也要履行这个仪式,提醒自己好好看书……这样的姿势,她持续了一整个夏天。屁股上的尺痕,也持续了一整个夏天。尺痕新旧交接,每一天都有新的红痕,直到她走入考场。尺子与屁股,仿佛形成了一种默契,用痛感鞭策着她不断努力。

而所有与尺子主人有关的往事,在所有复习的时刻被刻意排除在脑海之外。背古文的时候,她也刻意避开《归去来兮辞》。尽管她心里,早就默默背得滚瓜烂熟。

终于到了考试的那一天。可是考英语的时候,卷子上的这唯一一道翻译题,仿佛勾引着往事跟她开玩笑。那一刻故人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微笑着跟她讲“‘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昨天教你的句子,背出来了吗?”……

她记得自己是流着泪,刷刷落笔把那些烂熟于胸的句子译出来,仿佛在向一个遥远的地方倾诉。

……

校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讲完的,迎新会也结束了,照例新生们都要去草坪上开party。念苏想着往事,并没有心情去玩,找了个借口,说身体不舒服出去休息下,怅怅地走到湖边。晚霞铺在下过大雨的天空上,呈一片明亮的金红色。此刻,在这个离故乡千里的地方,她呆呆地望着天空。

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念苏,你好。”

带着洋人口音的中文。

转过头,是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外国男子。鬓角略有些白,眼目中却有温柔。

应该是参加迎新会的老师吧。

“你是刚才校长提到的许念苏吧?”

“嗯。老……老师好。”

“怎么不去吃蛋糕?待会学校还会给每人发鲜奶油冰激凌。”

“今天肚子有点不舒服……不想吃了。”念苏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她不会说谎,一说慌就会低头,自小就是这样。更何况天生爱吃的她,听说有冰激凌,哪会有不想吃的道理。

男人看到她这样子,笑了。“总不会因为吃不到冰激凌,就自己一个人不开心吧?今天迎新之日,满堂宴饮、一人向隅可不好呢。”顿了顿。“我叫William Samuel,是你们学院的老师,你也可以叫我的中文名‘沙威’。”

这中文说得半文半白,而且这名字起的……怎么像是在《悲惨世界》里呢?念苏想着想着,就乐了。

William看着她脸上露出了欢颜,也笑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一身蓝衣黑裙,朴素之中有着江南姑娘的俏美。神色间带着些悲伤的疏离感,似乎跟谁都不熟络,但是一逗她,她就很容易快乐了。

这么一笑,似乎让初识的两人不那么陌生。

他说,“一起去湖边走走吧。”

晚霞映照着湖面。他一边缓缓走着,一边问她对学校的印象。

“觉得像一个大家庭。很温暖。”她说。

他敏锐地留意到她语气中的一丝落寞。“是不是觉得这里对你而言有点陌生?”

“嗯,感觉很温暖……但却不是我的家。”她顿了顿。“不过好多年了,也一直是这样。”

他没有接下她的话,却问她,“刚才你听到我的名字,为什么会笑呀?”

“感觉您的名字像是《悲惨世界》里那个警探长。就是那个整天把‘法律’、挂在嘴边的冷血家伙。唔……学法律的人,是不是都是这样?”刚说完,忽然意识到眼前的老师也是法学院的,赶紧住口,吐了吐舌头。

“哈哈,学法律的人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形象呀?”

“我就记得小时候审判署里的人,大概就是这样。满脸威严,一声令下,拉出去打板子……还有那些监刑的检察官,看着感觉跟沙威探长一样威武……就是,好凶……”

“你小时候还见到过检察官?”

“嗯。是在……”她不说话了。

他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让你明白法律人应该是怎样的,这是我们学院接下来几年要做的事。也是你要在课堂上好好思考的东西。”

“嗯!老师,那您是教什么课的呢?还有……您中文怎么会说得那么好。”

“我教你们的犯罪心理与刑法学。至于中文……我从小是在中国长大的呀。”

William跟念苏讲起了自己的身世。他父母是清末来华的传教士,他从小就出生在宗教家庭里,对信仰有过怀疑,有过困顿,但终究选择了在教会学校这条路。他之前在苏州教书,前两年蒙校长力邀,来了北平。

提起苏州,念苏也来了兴致。她说这是她父母相识的地方,又说到那里的菜,都是William也自小熟悉的口味。而提起江南菜,念苏又说起那鲜美可口的“笋烧肉”。她的眼中浮现出一点狡黠的微笑,想起这道菜不可描述的寓,随即又感伤。“现在也没人会给我做这些菜了。我父母都过世了。”

“我也是。”他平静地说。

两人走着走着,就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念苏也似乎好久没跟人说过这么多话了。而他像是一个年长的听众,默默地听着她讲述。在中国长大的经历,又使他能够明白念苏到底在说些什么。有时会回应她,又说起学校的事。

“如果自己一个人觉得孤单,那就去参加团契吧。我们学校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团契。叫是叫‘团契’,实际上既没有教条,也没有各种要求,都是自由参加的,更像是课外活动的代名词。比如我所在的唱诗班,每周四下午聚会。有时大家还会一起包饺子、出去郊游。你有没有兴趣?”

“老师,改日再说吧……我怕最近没有这个心思。”

他忽然笑了。念苏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笑。

“你这姑娘,架子倒还挺大呀。几天前,校长倒还聊起一桩趣事。以前学校没钱,都是校长四处募捐。找到江苏督军孙传芳的时候,他说,改日再说吧,一百美金就把校长打发走了。后来等到他的公子也想来这里读书……”

William忽然收敛了笑容,他发现眼前的小姑娘,蓦然间眼中燃起了深深的怨恨。

“你怎么了?”

“孙传芳儿子在不在学校里?”

“怎么,你认得他儿子?”

“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跟他爸不共戴天,要让他也体会一下丧失至亲之痛……”

念苏满眼是泪,开始语无伦次。她也不知道,此刻心里是仇恨还是悲伤。而心里的话,怎么就这样说出口了,说给这个才刚认识的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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