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风波 上
“哎呦。”朔奕夸张大叫，可脸上难掩兴奋，后退好几步转到了言墨白身后位置看着已经交手在一起的两道身影，朔奕很快表情严肃，“咦不对呀，我听说这贺家幺女内力只能算入门，就是进了清明宫这半年多也都是不思进取，懒散混日，难道我听到的消息有误？”
言墨白抱着手臂没有理会，目光严肃追着打斗身影。
朔奕听到的当然没错，即使是他此时内心都难掩震惊，这才短短三日，贺南浔身上气息明显不对，但是自己居然一丝都不曾察觉，到底是对方藏得深还是自己太过大意？
不过此时这些都不算什么，很快周围也出现不少身影，所有人的反应都差不多瞠目结舌，震惊不已，纷纷瞪大眼睛看着打斗在一起的两个人，都不陌生，也正是因为不陌生才让他们难以相信。到底谁能告诉他们，前段时间考核中还废物一个的贺南浔到底经历了什么让她居然能在今天挑战苏婉。
苏婉从最开始的强势猖狂到此时满心惊恐震惊，手上动作不再是最初的自信张扬而是乱了分寸有些应接不暇，从最开始的狠辣进攻到现在只能节节败退想尽办法防守。然而，面前人越杀越勇一双眼睛已经发红，哪里会给苏婉逃脱的机会，手中长剑刁钻出招，苏婉尖叫声向旁边狼狈躲避出去肩膀被挑破，鲜血很快打湿半边再也没有了分寸，捂住肩膀开始逃窜。
很快，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尖叫着哭喊着向言墨白冲过去：“师兄，大师兄救我，师兄她居然想要杀了我，师兄救我。”
朔奕也吃了一惊，实在是贺南浔此时完全没有初见的单纯憨厚，眼中浓烈杀意直逼而来。
言墨白虽然不想管，但也不能放任贺南浔犯错，反手挥袖挡住苏婉。
苏婉拽住言墨白腰带哭的惊天动地：“她她——她居然想要杀了我，她想要杀了我。”
言墨白脸上闪过厌恶，刚要将人掀出去，这边贺南浔已经杀过来，苏婉的举动更是激怒了她，历喝：“贱人。”手中长剑再次刺出。
“放肆。”言墨白呵斥，反手挥袖将贺南浔攻击化解。
贺南浔受到波及后退，她如今却是不同，短短时日进入六段，再也不是那个可以被人随意践踏羞辱的废柴，更不是他们口中资质平平的贺南浔。但面对言墨白，贺南浔显然远远不及，好不容易站定对方已经闪身靠近，一把抓住她领子，沉声训斥：“要做什么？还想要对我出手不成？”
贺南浔哆嗦下脑子那股烧热猛然冷却，意识到什么手上软剑瞬间掉地可怜巴巴憋着嘴含着一泡眼泪，仰头看着明显动怒的言墨白：“才不是，不能跟师兄动手，也不可以跟师兄动手。”
朔奕看的目瞪口呆，手里扇子脱落，这前后反差是不是有点太大？一时间，对言墨白的佩服犹如滔滔江水。
言墨白见状也收敛厉色，周围议论纷纷看向贺南浔的目光没有任何崇拜，反而充满厌恶跟抵触。
这，应该就是人性。不喜欢你仅仅是因为不喜欢你而已，与你好与不好根本没有关系。
正殿，内厅，看热闹的人自然没有资格踏入，贺南浔跟苏婉并排站在中间，朔奕跟言墨白站在尹天龙身边位置。
朔奕挠了挠鼻子半低着头，听着断断续续的哭诉眼底讽刺闪过，只觉这个苏婉实在太能装太虚伪，再抬头不禁染上担忧看了眼不说话的贺南浔，又看向主位。
尹天龙面容铁青，目光锐利幽深锁定这贺南浔。
苏婉总算哭诉完，捂着伤口上前，也学着贺南浔以往小心翼翼伸手攥住尹天龙袖子轻晃几下：“师傅，徒儿——徒儿并不知道做了什么要让她如此痛恨，更不知道——更不知道她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学了邪门功法会如此突飞猛进甚至要杀了我，她真的是想要杀了我。”
贺南浔微抬目光很快发红，袖子里的手用力攥成拳头恶狠狠盯着苏婉的手。
尹天龙身子僵了下，半低着头未语，但对刚刚闪过不喜苏婉这般撒娇的念头有了些愧疚，以至于没有训斥也没有阻拦，任由苏婉亲近。
苏婉再次轻晃几下，半低下头咬了咬唇瓣：“徒儿虽只是皮肉伤，也可以不计较贺南浔想要杀了我，可她短短几日便从入门成为内力六段，这实在诡异，师傅必须好好审问清楚才是。”
“审问什么？”言墨白出声反问。
苏婉怔了下，哭着反驳：“师兄难不成到现在还要袒护她？我知道——我知道师兄喜欢她，师傅也喜欢她，是——是她讨人喜欢，可刚才她的样子你们也都亲眼看到了难不成是我乱说吗？平日里指不定就是装的，现如今更是背地里做些欺师灭祖的事，谁知道以后——”
“呵，你还真是夸张。”朔奕不想开口的，但实在听不下去了。“怎么就上升到欺师灭祖？她这功力确实诡异，也确确实实没见过短短数日就能如此突飞猛进的天赋，但是谁又敢说这世界上没有？还有，她刚才为什么那样非要我跟大师兄说上几句才行吗？难道不是你先挑衅在先？若不是她有如此进步，刚刚只怕比你还惨。”话落白眼一翻，至于别的懒得多说。
苏婉眼底狰狞一闪而过，表现出来的却是楚楚可怜：“最后倒是我的错了。”不再辩解，而是要紧唇瓣无声掉泪。
尹天龙终于出声，冰冷低沉：“贺南浔，你可要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堵气的回应。
尹天龙眼皮一颤，猛然掀到最大，有几秒沉吟突然一拍扶手呵斥：“果真是胆大妄为，可是为师太过纵容给了太多好脾气，以至于你忘了何为尊卑，何为师道？贺南浔，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宫规，私下偷学心法，更是企图杀了同门师姐，到了此时此刻你却还如此冥顽不灵，简直放肆之际。”
这次，尹天龙是真的动怒了，一字一顿皆是骇人。
贺南浔眼泪汪汪怒视过去，却满是委屈。
言墨白冷着脸，一脚踢在贺南浔腿弯处让她扑通跪地，听着压抑的哭声响起也只是冷冷训斥：“哭什么？谁给你的胆子如此对待师傅？贺南浔，师傅问话你有什么委屈的？”
在面对尹天龙还能执拗几分的贺南浔，面对言墨白就瞬间软了骨头，但哭声还在持续。
尹天龙闭上眼睛，岂会不知言墨白用意，但这次没用了，手一点点收紧攥住扶手，几秒后冷声道：“若你不能交代清楚，为师便只能以背叛师门处置，杖责一百，赶出清明宫。”
贺南浔猛然抬头眼中充满不可思议，更多的是悲伤。
一旁苏婉倒吸口冷气脸上发红，很显然不是替贺南浔恐慌，而是兴奋激动。
尹天龙睁开眼，无视言墨白哀求目光，冷冷凝视地上贺南浔。
“贺南浔，本宫不是在吓你。”不再是为师，而是本宫。
贺南浔哆嗦下身上冷意袭来，就是骨头都好像透着冰凉，与尹天龙四目相对，那双眼中再无往日能见的纵容温和，只剩下无尽幽深跟冰冷。
“哭什么？说话。”言墨白呵斥。
朔奕虽然今天刚见贺南浔，但他对这个小师妹印象极好，背叛师门这种事要说是苏婉，他举双手同意，贺南浔怎么看都不可能，光是那一双眼睛都没办法骗人。
双手抱拳向前，弯下身子：“师傅息怒，弟子虽然离开时日较长，但也能看得出来小师妹并非心怀不轨之人，这其中肯定是有误会的，她年岁小不懂事，师傅莫要动怒与之计较。”
“呵，三师弟真有意思，今天第一次见你就能知道她是什么人？这不是笑话吗？”苏婉再次恢复犀利，哪里还有刚才的委屈跟胆怯。
朔奕直起身子似笑非笑：“有些人，只需要一面便能清清楚楚，有些人，哪怕是朝夕相处都未必能真心相待，二师姐认为对不对？”
如此隐晦的话，但是苏婉岂会不懂？表情一变嘴角用力紧抿。
言墨白突然扑通跪地，挨着贺南浔：“弟子愿意替师妹作保，还望师傅给些时间。”
“言墨白。”尹天龙怒了，一拍扶手站起来指着他，“你是不是真的以为为师不舍的将你如何？你是不是真以为可以仗着为师器重就能为所欲为了？”
“弟子不敢。”言墨白慢慢抬头，表情坦然平静，“但自从师傅将南浔交给弟子，那一刻开始她就是弟子的责任，不管任何时候发生任何事，所有人都能怀疑她但是弟子不能。弟子不敢仗着师傅的器重为所欲为，更不认为师傅能对弟子无尽包容，弟子只求师傅给个机会。”
（十四）风波 下
“师兄，你是不是疯了？你为什么要为了她这种人自甘堕落，为什么要因为这个贱人不顾自尊体面，你是大师兄，是师傅最器重的弟子，更是师傅心目中的门派继承人，你怎么能因为她——”
“你闭嘴。”冷冷淡淡的三个字，却传达了所有厌恶。
苏婉呼吸微窒瞬间僵住，眼中含泪颤抖着身子，她不能接受一向高高在上的言墨白为了贺南浔如此，贺南浔到底有什么好？她什么都不是，她什么都不是。
尹天龙看向别处，背在身后的手已经颤抖。
贺南浔再也绷不住，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这么一个人毫不犹豫选择挡在自己身前，替自己承担一切，如此坚定毫不动摇。手脚并用向前爬，爬到尹天龙脚边不再那样的骄傲，抱着他的腿仰头哭的泣不成声：“是是是——是那个竹林不不不——不是没有骗师傅没有背叛师傅不不不——不认识南浔不认识呜呜呜不知道会闯祸不知道——不知道会让师傅如此生气不不不不——不敢了再也不去了不要——不要这么对师兄，求求师傅让他起来，是我的错。”
所有人关注的都是贺南浔口中的竹林，至于什么竹林不用多想，因为清明宫只有一处。
尹天龙闪过许许多多念头却不曾想会是这个结果，身子明显一颤跟着僵硬，似乎了然是谁了。猛然低头，眼珠子有一丝发红：“你进过了竹林？”
贺南浔哭的身子发软不停抽噎，仰头跟尹天龙对视不太确信对方这个眼神代表什么，却还是乖乖点了头。
尹天龙猛然转身向前，但又很快停下回到原位。
贺南浔被他撞出去，身边言墨白快速将她搀扶起来护在怀里，贺南浔哭的不能自已拽着言墨白袖子，又是内疚又是恐慌：“对对对——对不起大师兄我我我——我又闯祸了，我不好一点都不好从来都不好，他们——他们说我是扫把星他们——他们说的对说得对，大师兄不要为我这样再也不要这样，不值得不值得，起来求求大师兄，大师兄起来。”声音明显在努力压抑，沙哑又小心充满哀求。
朔奕心头一颤，眉头紧促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莫名感受到了点什么却没有抓住。
言墨白只是浅笑，拍抚着她有点紧绷抽搐的身体，声音很轻很小：“乖，没事肯定不会有事，不用这么紧张恐慌，这不是闯祸，是对是错也要由师傅判定之后才能知道是不是？不哭了，乖了不哭了。”虽然对贺南浔的隐瞒有气，刚刚那会是真的恨不得按腿上先打一顿再说。
可此时，只剩心疼怜惜。
贺南浔再也不敢抬头，埋在言墨白怀里闭上眼睛，无声掉泪。
她想好了，即使师傅再也不要认自己，坚决要将自己赶出清明宫，她都认了。至少——至少这辈子认识了一个师兄，有了这样的一个师兄，赚了，该满足了。
“你见过他了？”突如其来的询问，所有人愣住，包括贺南浔。
过了许久，贺南浔才慢慢仰头表情还处于茫然，跟尹天龙对视上意识到对方并不是生气，那种目光极为复杂凝重但绝对不是之前那样的冷漠疏离。
言墨白拍了拍她的腰，贺南浔反应过来乖巧点头，意识到什么开口：“不知道师傅指的谁，但是——但在竹林里有一座阁楼，阁楼里有个爷爷。”
“爷爷？”这次是异口同声。
尹天龙突然弹起身子一张脸瞬间胀红双手紧握成拳，很快眼珠子都红了转身又再次开始来回踱步，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但是明白跟贺南浔嘴里的爷爷有关，也就是竹林里面的人。
只是，贺南浔所说的竹林中的阁楼，根本无人见过。
“见鬼了不是，我在清明宫这么多年，那条竹林闭着眼睛都知道路线，我怎么没见过。”朔奕摸着下巴说出所有人心声。
贺南浔抿了抿唇瓣：“头一次闯入我自己也吓坏了。”说到这赶忙抬头可怜巴巴看向尹天龙。“就就——就是上次师傅师兄找不到的那日，歪打正着进了阁楼，也是在那里看到了很多绝本心法。”说到这赶紧埋下头，搓着衣摆。“可是——可是是爷爷自己答应的，他说了我能看多少是多少，一切随缘。那那那——那我自然不能客气，因为那些心法确实出神入化，而且——而且我学起来实在轻松，几乎看一遍我就能全部参悟，我也是——是昨天才发现内力已经六段。”
言墨白为掩饰笑意将头瞥向别处，这小东西的话若是让旁人听去是不是都能气吐血。
朔奕是毫不掩饰笑出声，打开扇子摇晃：“你这小妮子，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显然是遇到机遇，这种好事又有几个人能遇到？哈哈哈哈，不过看得出来，是个讨人喜欢的小人儿。”
“我不是小人。”贺南浔满脸认真强调，很快又手脚并用爬向背对着自己的尹天龙，抬手抓住对方衣摆轻晃，“师傅，南浔知道错了，知道这么大的事情不该瞒着师傅瞒着师兄，更不该——更不该学习清明宫以外的心法，但——但是我跟师傅保证从未有过一丝一毫背叛师门背叛师傅的念头，南浔这条命——南浔这条命是师傅给的，岂能忘了。”说到这，贺南浔仰头眼泪夺眶，已经哽咽。
尹天龙叹息，突然低头将手放在贺南浔脑袋上，声音低沉带着不易查见的颤抖：“是师傅冲动了，你能不跟师傅计较吗？”
“不不不——不是师傅，不不跟师傅计较。”这个师傅早已放在心中尊重，更是如父亲般填补了贺南浔内心缺失。
尹天龙失笑，将人拖起来困在怀里，给她擦拭脸上潮湿。
朔奕跟言墨白向来都是极为聪明的人，几不可见对视一眼可见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凝重。
对面，苏婉从贺南浔说出真相的时候就身体僵住表情凝固，此时满脸发白唇瓣颤抖，眼中一片狰狞看着被尹天龙护在怀里擦拭眼泪不断轻哄的贺南浔。不禁意识到：自己远远比不上贺南浔了，只有十岁之前被师傅这样对待过，这么多年来早已经忘了是什么滋味。
突然一抹冷眼射过来，苏婉哆嗦下回神与之对视，几秒后却凄苦冷笑移开视线。
言墨白也是面无表情移开目光，身边人压低声音，冷冷道：“只怕是个很大的隐患。”
“放心吧，师傅心里是肯定有考量的。”
“但愿吧。”朔奕叹息，余光瞥向苏婉。
夜里，尹天龙对着墙壁而立，那一双眼似乎穿透了那面墙在看着什么，无人可知。
“师傅。”门外传来动静。
尹天龙表情收敛，微微侧目，沉吟片刻叹了声：“进。”
厢房门推开，苏婉红着眼进入，关上门乖巧的站在原地充满儒慕跟依赖的看着尹天龙。
尹天龙本想晾上一回儿可最后还是心软回头，淡淡道：“这又是怎么了？”
“师傅难道真不打算处置贺南浔了？先不说她今天的说辞有多少真假成分，就说她仗着内力精进就对弟子如此不敬，甚至——她甚至想要杀了弟子。”最后一句带着明显后怕，突然上前也满是孩子气跟委屈，“难道弟子就要平白无故被她这么欺负吗？师傅，弟子——”
“苏婉。”
苏婉的话诧然而止，含着眼泪不明所以看着尹天龙。
尹天龙表情严厉：“她是你的师妹，何况今日之事就她有错吗？”
“师——”
“为师并非没有了解，今日是你动手在先，她不过是为了自保反击，你却技不如人落了下乘。她咄咄逼人伤你不对，但说到底也是你们两个人都有错。”说到这，尹天龙大刀阔斧坐于主位，突然喝道，“跪下。”
苏婉只觉一阵慌乱，快速跪在地上埋下头。
“为师一直都知道你过于骄傲要强，事事都喜欢争个第一，可也不能否认你确实有这个能力这个资本，从小天资过人，天生的习武之人，小小年纪便已经有了如今这番成绩为师从心里感到欣慰和骄傲。但你这性子——”说到此话音一顿，也可听得出尹天龙话中的无奈跟凝重。
苏婉快速抬头眼泪止不住，唇瓣蠕动好几下却没能出声。
尹天龙双手撑着膝盖，身子向前：“关于她内力这件事为师自然还会继续调查，但目前来看南浔并没有撒谎的理由，她是为师挑选的弟子，为师为什么不能信？再有，既然说了她归于你大师兄管教监督，自会有你大师兄亲自惩戒，你有何不满？”
“弟子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