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后方的你 5

C年级的我开始修习商学课程,白白则选择医科,我很讶异,「你超不会照顾自己的还当什么医生,你能医别人吗?」

他听了我这么说后白了我一眼,不过这小子的语文科目不怎么样,数理化学倒是满强的,所以他的选择也许是对的,至少顺应了他的天份。白白在这一年变得很用功,他经常待在图书馆,「你的第一志愿是牛津还剑桥?」我取笑他。又换得他的白眼一枚,他没有回答我,但我想是牛津,他打算和蓝斯一样。

对於感情,白白也许比我还成熟。

我的成绩一向都是位於全年级前百分之十,升学问题并没有带给我太多的的烦脑,我不是努力派的学生,能保持这样的成绩大概要归功於父母遗传给我的好脑袋,以及丁从小给我建立良好的读书方法与习惯。从前在家时丁让我每天固定时间预习和复习,而且必须保持专心,稍有分神就拿尺子抽,一开始他盯得很紧,我因为太过在意他而紧张得不断走神,他的观察力也很惊人,马上就能抓出我到底是在发呆还是在念书,他从没诬赖过我,我的屁股总是挨尺子挨的心服口服。一段时间后我渐渐抓到了念书的诀窍,只要一打开课本就认真投入,旁边的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读书也变得事半功倍,然后丁就不再紧迫盯人了。

C年级的我认真的投入社团,身为橄榄球队的队长,我要负责球队很多事务,后来联赛开打,我更是整颗心都放在训练球队上,去年我们差一点就能到手的冠军奖杯,我渴望能在今年带领球队将荣耀拿回学校。

也许是天父对我坚定意志的呼应,我们一路顺利的打进总决赛,我的队员们状况极佳,我也认为自己正处于体能的巅峰,没想到总决赛时,我被对方犯规性的冲撞给重击了头部,好一阵子站不起来,在教练和队友的关心下,我忍着晕眩起身,并且露出了微笑向他们保证自己没事,我忍者剧烈的头痛再度上场,在终场前十秒用意志力跑向队方球门,终於顺利达阵,夺下了伊顿好几年都不曾得手的冠军。

我们站在球场中央接受全场的欢呼,我的脑袋晕得让我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我很想吐,赛后颁奖时,我在大家的注视下昏了过去。

当我再度恢复意识时,首先就闻到了刺鼻的消毒水味,我缓缓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纯白的天花板,我的思绪很茫然,然后我听到了熟悉的嗓音。

「您终於醒了。」

我有些艰难的转头过去,「丁?」

丁站在我床边,神情忧虑而疲惫,「您感觉还好吗?」他问。

「似乎不太好……」我勉强的笑了笑,头还是很痛,彷佛有人曾经用力摇晃过我的脑袋,把里面给搅得一团乱。

「这里是……医院?」

「是的,少爷,您已经昏迷三天了。」

我不可思议的瞪着他,「三天?」

「是,三天。您的脑部因为撞击受了点伤,这三天医生不断帮您注射降脑压的药物,才让您情况稳定下来。」丁的声音平板,就像照本宣科似的叙述着,但我听出来里头的压抑。

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冰冷,每一片指甲都毫无血色。「丁……抱歉……」因为隔了三天没开口,我的喉咙乾涩的像要被撕裂了。

他轻轻的、不着痕迹的撇开我的手,走到一旁的桌子倒了杯水过来,然后扶起我,将杯子凑到了我嘴边,「喝吧,少爷。」

我像一个沙漠的旅人般,一口气将那杯水给全数喝尽。

得到滋润后,我又拉住他的手,「丁,你生我的气吗?」

「没有。少爷。」他淡淡的说,「您尽力的为学校争取荣誉,我为什么要生气?」

「抱歉,还让你特别从曼彻斯特赶来……」我轻声说。

他望着我,眼神含着翻涌的怒涛,「这是您最在乎的吗?」他冷冷说着,用力的甩开我手。

我吓了一跳,赶忙去捞他那只逃走的手,把它紧紧埋进自己掌心,他瞪着我,可是没有再把手缩回去。

「抱歉,我错了,丁,那不是问题的症结点,我让你担心了,我很抱歉。」我满怀歉意的说。

他没有开口,可是他眼里的怒气和缓了。

「我以后一定会小心。」我用大拇指蹭了蹭他的手背,「我向你保证。」

 「您应该要量力而为。」丁说,他终于肯看我,「如果您怎么了,我怎麽跟把您托付给我的夫人先生交代?」

我一听就生气了,「原来这才是你在乎的!」我忍着晕眩向他吼道。我很久没对他吼了,从前有时他做事太过独裁,我会不满的向他吼叫抗议,可是随着我越长越大,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渐渐趋於平等,他尊重我,给我自己做决定的空间,我就不再对他发脾气。可是现在,他的话激怒了我,也令我受伤。

这么多年了,他一句话就定义了我们之间的情感。我是个托付。他的担心和愤怒都是因为我把人家托付给他的「我」给弄伤。

多悲哀呀。

我看到他用一种无辜又不解的眼神望着我,心狠狠的揪疼起来。

更悲哀的是,他完全不明白自己的说法有任何错。

我不懂,他这样一个细心又敏感的人,为何偏偏对感情方面这样迟钝?他能留意我的一切需求,当我想要什麽时,他通常都替我备好了,我以为他很了解我,却又可以轻易的对我说出这种令人伤痛的话,而毫不不在乎我的感受。他的心是什么做的?我不懂。

「丁,我累了,我想休息。」我放开了他的手,冷冷的说。

「好。少爷,我在这边陪您。」他帮我把被子拉好。

「不……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我低声说。头一次,我主动将他推远。

他的脸闪过一秒的惊诧,随即恢复平静。「好的,我会在外头,如果您有需要,可以随时叫我。」

我想对他说「你回曼彻斯特吧」,可是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被吞回去,他伤了我,不代表我就非得伤他不可,我没那么下流,感情这种东西不能拿来作为报复,虽然很可恨,但他是无心的,但就是因为无心,所以才更为可恨。

我撇过头去,听到他把门轻轻关上的声音。

————————

住院的那一个礼拜,有很多人来拜访我,有教练、有我的队友,还有一些同学,在伦敦念大学、许久未见的尼克与切尔斯也来了,尼克把整间病房搞得很吵,害得外头的护士小姐一直进来对我们发飙。

像现在,他又开始发表他的一番高见——

「伊顿橄榄球队肯定是被诅咒了,去年我撞伤膝盖,今年你撞坏脑袋,我看——唉唷!!!切尔斯你干嘛捏我!!!」尼克猛然跳了起来,边揉着自己的屁股边瞪向他后方的切尔斯。

切尔斯没理他,走到了床边看着我,「你真的达成了呢,奥格斯。」他温煦的笑着说。

「是啊,不过我的脑袋也因此撞坏了。」我瞟了尼克一眼讽刺的说,尼克马上冲过来抓着我的颈子猛力摇晃。「啊啊啊啊——尼克我的头——」我哀嚎。这家伙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伤患啊。

切尔斯一把揪住那小子的后领,把他从我身上拉开,顺便往他的屁股拍了一掌,「你打算又让护士进来骂人啊!」他斥了一句,那家伙才终於肯消停一会。

「还好吗?奥格斯。」切尔斯担忧的望着我。

「谢啦,队长,要是再这样被那家伙摇下去,我可能要吃双份降脑压的药了。」我笑着说。

尼克躲在队长身后对我吐了吐舌头。

切尔斯摸了摸我的头,「可别太逞强了喔,小家伙。」我感觉内心热热的,虽然我个头长大了不少,他依旧把我当可爱的学弟看待,切尔斯就是一个可靠的大哥哥,他永远懂得如何照顾人。

他和尼克,都是我的好哥哥,好学长,他们各有各的温柔,各有各的好。

周末时,白白也来探望我。

「奥格斯,听说你脑袋撞坏了。」

这是他进来的第一句话,我翻了翻白眼很无奈,「每个来探望的人都这么说,这句话我大概听八百遍了,能不能有点新意啊……我看是你们这些损友巴不得我脑袋坏掉吧。」

他笑着,一屁股坐在我的病床上,毫不客气。

「学校还好吗?」我问。

「跟平常一样,只要是共同科目,我都帮你做了笔记。」

「谢啦。白白。」我笑着拍了拍他的大腿。

他盯着我脸瞧了好一阵,问道:「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好得很。」我耸了耸肩。「只是整天待在医院闷坏了。」

「你心情不好。」他果断的说。

白白啊白白,敏感又多心的白白,不愧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你和丁怎么了?」他一针见血的问。「我刚看到他坐在外面,你怎么不让他待在病房里,你不是最喜欢黏着他吗?」

我没有回答,他也不逼我,过了好久才缓缓说:「如果有一天,我说的是如果喔,你发现蓝斯对你的感情并不像你所希望的那样,该怎么办……」

白白的脸一瞬间变得苍白,看到他的表情,我突然好后悔自己对他说了那么残酷的话。

好几分钟过去了,他才悠悠的开口:「一直都不是我所希望的那样……一直都不是……」

「白白,我……」我想跟他道歉,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又听到他继续说了:

「……但只要我还有力气,我就会紧紧扒住他,直到真正绝望……可是……可是他不会对我真狠的……」

我望着白白,他的目光有着超乎寻常的执拗,比起他,我这些天来默默闹的别扭就显得不够坚定勇敢。

「奥格斯,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因为用尽了力气而绝望,你会好好的安慰我吗?」白白望着我,他的神情深不可测。

「会。」我盯着他眉上那道疤说,「我们是好兄弟嘛,你需要什么我都可以帮……」

他点点头。我见到他幽暗的眼中木然的映出了我的倒影,没有存在任何的希望与开心。

白白离去后没多久,我睡着了,因为服用药物的关系,我需要很长的睡眠让我的脑伤复原。大半夜我突然恢复了清醒,发现丁趴在我的床边睡着了。我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发,触手是一片冰凉,室内温度太低了,我把被子的一角盖在他身上,望着他的睡脸发呆,他看来累坏了。

从小,我就抱持着一种恐惧,认定他有一天会离开,因为他太难捉摸了,我总认为自己抓不住他。可是那么多年了,他还待在我的身

边,我不相信他对我没有一点感情,可是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谁又说得准呢?很多时候我认为他会照顾我的理由只是因为一种近乎偏执的责任感,当责任感有一天消失殆尽,他还会留在我身边吗?我不敢这么乐观。当你太在乎一个人时就会变得很害怕失去他,他迟早有一天要走的,我知道。可是我不会放他走,他能不能给我同等的回报我已经不在乎了,在感情世界里,是没有所谓的等价交换,能把他留在我身边一天是一天,每一天我都要紧紧的抓住他。

我绝不会再做把他推开的蠢事,他的心已经和我隔着一大段距离,我再推他也只会让他退得更远,那我们永远不可能靠得更近。没有什么不能扭转的,人心当然也能,只要我一步一步耐心的逼,总有一天他会为我敞开心房。

想通了以后,我的心情就好了很多,一直盯着丁的脸看了大半夜,紧紧握着他露在衬衫袖子外的手,让它在我炽热的掌心变暖。

订阅评论
提醒
0 评论
内联反馈
查看所有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