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继者(章四·朝夕)

想得多的人,往往睡得也快,大脑放空的叶修没一会儿就听到边上传来了均匀舒缓的呼吸声。实际喻文州主要是因为累着了,同样一路折腾过来还要拎俩人行李的叶老师本也应该沾上枕头就陷入昏迷,却不知怎么,身体宕机在了一个要命的点上—蓝屏之后无法关闭或重启,只能亮着屏幕干耗电。

他真的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想不进去。喻文州看似有意拱火的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营造一种“玩闹过后无事发生”的氛围,试图缓解今晚两人之间不可名状的微妙窘迫。但叶修朝着这一目标磕磕绊绊地跟下来,反而更觉狼狈。

像是有种长年以来偏安一隅的情绪突然兴风作浪了起来,令他无从掌控,唯有没头没脑地“随心而动”。没有艺术家会厌恶“失控”的感觉,叶修也一样,他并不为此感到困扰,顶多有那么点茫然,而眼前有个事儿才是最麻烦的—

小崽子确实没糊弄他,睡过去还没半小时就开始抢被是什么毛病啊?

这床被子比床更大,目测两米五是有的,但也架不住喻文州这么卷寿司似的裹了一圈又一圈。叶修忍无可忍地拽了一把,被子没扯过来多少,人倒是轱辘过来了一个。

“……”叶修无声叹息,这屋里窗帘遮光效果一流,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他根本看不清喻文州的模样,只能大致通过被子起伏的形状辨别一下喻文州此时的姿势—从寿司卷变成了饭团儿,真会“入乡随俗”嘿。

折腾的动作不小,睡得可是够安稳,不是侧着就是趴着的……有那么疼吗?叶老师琢磨着,又给人把被子往上盖了盖,竟是对着黑咕隆咚的这么一团发散起了谜之慈爱。

他潜意识里担忧的某种状况似乎没有发生,与之相对的,他也猛然意识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虽然极为罕见,但过往他也不是完全没对喻文州产生过生理反应,包括刚才掌心与腿根肌肤的接触,也略微让他动了动喉咙。此时此刻,小孩儿就这么毫不设防地睡在他身边,距离触手可及,他为什么会一丁点那方面的想法都没有?

叶指挥是没修禅也没悟道,时不常的也会自行解决需求,他自认生理功能都能正常运作,所以还能是怎么回事,单身太久,精神上冷淡了?经验为零,心理有障碍了?

反正是有点什么毛病就对了。

结论是如此令人豁然开朗,某根弦轻轻的“啵”一声,立马撑不住崩断了,意识也被沉眠彻底剥夺,叶修没有感受到自己伸展的一侧臂膀被某个团型生物当成了“寄居场所”,及至后半夜,身体像是已经习惯了这只“寄宿者”,索性大方开放了更高级的“地域”,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不知过了多久,似是隐隐察觉到“寄生生物”有了换壳之心,叶修皱了下眉,微微颔首,嘴唇触上了怀中人的额头,眉宇间神情又变得柔和了许多。

这几乎无法称之为一个吻,更像是安抚闹腾的孩子所进行的下意识肢体动作,唯有不断收拢的手臂多少还能彰显几分占有之意。

初晓将至,窗畔越过雀鸟的清鸣。喻文州指尖微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叶修将他拥得很紧,是清醒时从没有过的力度。喻文州在头脑尚未完全清明的状态下进行了一场天崩地裂的天人交战,最终慌忙地背过身挣脱到了一旁。

两位青年艺术家的睡眠质量都相当不错,这身在异国他乡的,一个赛一个的睡得死。叶修虽受到了惊动,但没醒,神情看起来颇为不满,空出来的手像是不太习惯,有些不安地摸索着,直到扣住喻文州的手才停了下来。

喻文州被叶修这一抓吓得一激灵,彻底清醒了,方才的逃离只是因为晨起时自然的生理反应正在进行时,要不然他还真不舍得,毕竟梦里都没有这么美的事。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脑门,总觉得被触碰过的位置好像在发烫—再不就是发烧产生幻觉了?但现在被握住的手总不是假的,这真的是毫无意识状态下的行为吗?那……叶修和别人一起睡的话也会这样吗?

不不不,假设不成立,就叶老师这种只会嘴皮子上耍耍流氓的正人君子,这一宿都要他拼着挨顿揍来换,别说别人了。论日常接触的亲密程度,喻文州还是有把握在叶修的交际圈里拿下头筹的,这回遇上一个见了面会让叶修主动拥抱的代总,也被他当面给PK下去了。

理智反复浮沉于这些天里的桩桩件件,眼看快要被一水儿的糖浆浸泡得失去客观判断能力了。跳出来想想,其实叶修对他的这些“好”,没有一个事件是单拎出来能称得上暧昧的,就连最过火的,无法确认是不是幻觉的刚才那一下,也就和小时候他爸哄他睡觉前的晚安吻差不多。

没有视觉干扰,身体的感知是最真实的—那是不带有任何情欲的温暖与亲厚。

在叶老师无形中散发的圣洁之光映照下,喻文州反观自己,面对不因任何思维、情景促成的生理反应,也不禁自惭形秽了起来。他也没真想和叶修发生点什么,最初渴望的已经愈发不可及,只盼着这样的“意外之夜”能再多个几天罢了。

可能是受到圣光普照的力量影响,喻文州觉得今早平静下来得格外快,他又转回了身子,盯着两人交缠的手指愣神。

细看的话,他按弦的这只手要比叶修的粗糙一些,小指由于儿时练习不当还有轻微的变形,更不比叶老师这双能作手模的手完美好看;论实用价值,他的手倒是确实金贵,也总不会比叶指挥的更金贵,但别提叶修平时有多宝贝他这双手了,是重物也不让提碗也不让洗,昨天电车上有个游客的大行李箱不小心撞过来,护得那叫一个及时,当时说没事,隔夜再看,指根处还是磕青了一块。

像这些,说来算不得什么大事,也并非如何经心的事无巨细,只是悄无声息渗透于日常点滴—既是温室,也是樊笼。

喻文州不想走,更走不出去。在这二十余年生命里,所有的人际交往中,他都仿佛充当着神祇一般的角色,尽管被很多人爱着、拥护着,但那些都不过是“众生”,从没有一个朋友,自相识起就与他脚踏实地的平视彼此,也没有一位师长,剥离了冗余的光环,仍将他看得这么重。

不同于父母至亲那样无条件的爱,是因为懂得,所以珍重。

然而叶修终究不真的是个圣人,所付出的心血总不会是为了做慈善。一开始两人讲得很清楚,投资与回报也大体对等,如今眼见资方日益脑抽,不知是看出了什么大好前景,不断加码,回收期也无限放宽,劳方难免无所适从,拟定的所有方案都指向共同的“以身相许”,资方大佬看起来又不吃这套,到底该如何是好?

手机闹铃突然炸响,俩人都吓了一跳,叶修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的手之前在做什么,迷迷瞪瞪地翻了个身,抓起手机关了闹钟,又“扑棱”一下翻了回来,和同样没太在状况内的喻文州对着看了半天,才挠着脑袋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问:“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没睡好?”

“没,挺好的。可能……有时差?”

叶修看出喻文州这是真没睡醒了,下床的时候顺手刮了下他鼻尖,边换衣服边说:“一个小时也叫时差?醒了就别赖着了,时间倒是不赶,老耿不是说这家酒店早餐不错……直勾勾地往哪看呢?好不容易早上没家里那盯裆猫捣乱了,你又演哪出呢?嫌我昨晚打轻了?”

“……不是有意的。”大早上起来想得太多,喻文州感觉有点脑压过载,也开始飘飘悠悠地换起了衣服。

叶修是背对着喻文州宽衣解带的,飞速捯饬完毕一回身,刚好看到喻文州上身衣扣全敞,正往下褪裤子的画面,登时惊得他一步蹿进了卫生间。

适才那么介意喻文州的视线,是因为叶老师昨夜才反思过那个部位的严峻问题,他晨勃的频率又确实不太高,此事切实关乎男性尊严,喻文州一眼撞到枪口上,他也不过是玩笑似的训一句,已经很有胸襟了。另外也是发现该问题有迎刃而解的趋势,比如他身体现在的反应并不源于现在是早上。

喻文州有点纳闷叶修大早上起来怎么还冲上澡了,以前也没见他有这习惯。耿鸿滨正赶在这时候来了个电话,喻文州拿着手机在外面唤了一声,叶修的声音混杂在流水声中,不太清晰:“你接起来吧,问问他什么事儿。”

“喂?耿老师,嗯对,是我,哥在洗澡,呵呵……好的,我知道了,谢谢,麻烦您了。没问题,一会儿见。”喻文州很快结束了这通电话,和叶修汇报道:“他说帮我们换了家酒店,还是单间房,但有两张床,离他们公司也更近些,等一下出来的时候让我们直接把房退了就好。”

“嗯,有俩床就行。”看来叶修纯是冲了个战斗澡,三分钟不到,出来就又是衣冠楚楚的模样了,“我看你和我一床也睡不好,往常哪见你有白天不赖床的时候。”

“可能确实不太习惯吧。”希望第一天就落空,喻文州心里颇有点小失落,随口交代了实情:“这是我第一次和人同床睡。”

“什么?小时候和你爸妈也没睡过一张床?”叶修正对着镜子擦头发,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嗯,和爸妈一直是分床睡的。”喻文州想了想,又补充说:“很小的时候还是住在国内的,那时候还没拿到永居,家里老人身体状况也都不太好,爸妈需要经常两头跑,我也还没到上幼儿园的年龄,只能白天送托管,晚上请个阿姨来照顾。”

“……”叶修一时不知该发表点什么看法才好,声讨人家爹妈也不是那么回事,只好干巴巴地安慰道:“那是挺不容易的。”

喻文州以为叶修是在说他父母不容易,点头应和道:“移民之后就好多了,不过他们工作比较忙,家里还是长期要请阿姨来做饭打扫。哥和他们比起来就像超人一样,什么都是自己搞定,做饭也好吃。”

“可得了吧,我还成了会做饭的了。”叶修哭笑不得地摆手,从自己行李箱里掏出件外套,扔到喻文州手边,“今天外边风大,你穿这个吧。”

耿大作曲家效力的东家大隐于市,外面几乎没打明显的招牌,内里却十分奢华有内涵,足足占了三层写字楼,其中有一层是做了独立隔音处理的,除了音乐教室,还配有录音室,一家游戏工作室居然拥有一套如此完整的录音系统,看得叶修直咂舌。

“副业,副业而已,也要靠外租赚钱的。”耿鸿滨谦虚过后,正式带两人认识了一下游戏主创们。成员们整体非常年轻不说,更令人意外的是,团队的女性人数是多于男性的,其中一位女子自从看到两人进了办公室,眼睛就直了,听完耿鸿滨的介绍,更是惊讶地捂住了嘴。

耿鸿滨一看她这反应,忍不住用日语吐槽了几句,大意是“明明之前都打过招呼了,没见过我们中国帅哥吗”之类的,大家也都一同笑了起来。女子好像完全没听进去,表情依然十分惊异,主动上前要和两人握手,耿老师无法,只好单独和两人介绍道:“这是我们游戏的脚本原案,桥本老师。非常热情的美女,格外想认识一下两位,哈哈哈哈。”

桥本老师也不管人俩能不能听懂,嘀了啰嗦说了一大串敬语,叶修也回了两句客气话,引得喻文州刮目相看—酒店checkin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叶修这个能够大体顺畅对话的口语水平,绝对不是来合作一次演出就能练出来的,但他实在想不出日理万机的叶大指挥家有什么理由特意会去学一门用不太上的语言,出于兴趣?可平时也不见叶修有看日剧或者动画的爱好啊。

“我怎么觉着刚才那女的有点神神叨叨的。”去另一间办公室正式开展工作前,叶修抹了抹后脑勺的黑线说,“日本人初次见面都很内敛,一般没有这样的。”

“哥看到她包上那一堆胸章和挂件了吗?”喻文州朝脚边比划了一下,意思是桥本老师座位下方有一个很显眼的“痛包”,“是一部动画里面的角色,花滑题材的,也是双男主,教练和运动员,在国内也挺火的,之前学校乐团的小姑娘们都在看。”

“跟这有什么关系吗?”叶老师很费解,显然不太了解这方面的文化。

“就是……她应该比较喜欢这种两个人有一定年龄差距和师生关系的设定吧,”喻文州笑着摸了摸鼻子,“我们俩还正好和她写的职业设定相符,给她的感觉大概是:‘啊,活的出现了!’”

叶修还是不太理解,但抓到了另一个重点,挑了下眉头:“我看着比你大很多?”

“那肯定不会,主要一看我就是来给你打下手的。”喻文州帮忙摞了摞叶修浏览过的谱子,“要不然让桥本老师猜一猜我们的年龄?”

叶修抬眼笑了笑,竟是默许了喻文州的提议。喻文州也是个不怕生的,正好快到午休时间了,他真就立马跑去隔壁用英语问了人家几句,随后笑眯眯地回来汇报道:“她猜我24,你28,叶老师满意了?我一说你和耿老师同岁还吓她一跳—她是不是对耿老师的年纪有什么误会啊?”

“不好说,老耿那人,一干起活来就满脸阶级斗争的。”叶修损着合作伙伴,也没耽误吩咐正事:“这有一段是截选的‘贝三’,他们的需求是在这两分半里强调主题,谱子你也熟,一会儿配合我演示一下。”

喻文州接过谱子,点了点头:“把‘英雄’第四乐章的赋格段单独提出来……是想强调怎样的主题?”

“大体按你自己理解的来,我也会在边上做引导。”叶修说着又递给他一沓乐谱,“这还有首老耿的原创,先凑合看看总谱。他一写交响还是能砸吧出马勒的那股味儿,不过光拿来做音游还是大材小用了点……看第二乐章后面那截就行,需要单录的应该就这么两段,专业的事我跟日本人也只能靠眼神交流,再不就得让老耿翻译,有你在省心多了。”

“咱们俩不也是眼神交流的吗?”喻文州从谱子中抬起眼,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放了个电,“也不知道我理解得对不对,感觉耿老师很有那种传统的英雄情结,曲子写得‘够大’,几乎通篇都是对位法创作,他和袁老师关系很好?”

星屿乐团本次初演曲目中就有一首袁琤的大作,叶修让那股小电流击了个正着,自动配合起了喻文州的脑内拉郎:“好得快穿一条裤子了,过去看着他俩在一块,我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令基佬望而生畏的直男CP吗?耿鸿滨可都成家好几年了,听说孩子预产期就在年末,车后座都装上儿童座椅了。同样联想到耿老师要当爹的事,喻文州主要在琢磨两位作曲者画风和曲风的谜之相性度,叶修受今早喻文州提及他父母的事影响,完全跑偏到了另一头去,主脑又正运行着工作,三心二意地问道:“你家里从来不催你找对象吗?”

“……”喻文州可算见识到思维跳跃跨度比他还大的了,“嗯,我爸妈不太会过问这种事。”

“也是,你才多大。”叶修也意识到方才的问题没太走脑,见喻文州有深入揣摩自己话里意图的苗头,连忙试图掐灭道:“你小时候他们也没空管你……那小提是你自己选的吗?”

“是,在国内的时候只是玩一玩家里钢琴,到了那边之后,爸妈看我对小提更有兴趣,才正经找的老师。”苗头没能彻底掐灭,喻文州还是在寻思叶修刚才的话,一边还能若无其事地笑着同他聊天:“哥不是说过我视唱之类的基本功还不错,因为我爸确实辅导过一些声乐方面的,长大了之后,我妈也教过一点国标。”

好家伙,画画设计也有两下子,艺术界总共那么几类工种,快让他占了全活了。叶老师惯用以贬代褒法夸奖道:“人家别的天才都专注得很,你怎么这么多花花肠子。”

“为了有机会认识比我更全能的大神吧。”喻文州惯用闭眼直球式吹捧。

还没等叶修胡撸一把小崽子脑袋,门外就喊人了:“叶大仙儿,那几张新谱子没看完也不要紧,你先过来一下呗。”

“已经完事了。”叶修起身应道,“文州拿上琴一起来。”

耿鸿滨如叶修所言,目前正处于“一脸阶级斗争”的工作状态,他听罢喻文州的演奏,眼中隐隐有光,缓缓开了口:“‘真正的光明,不是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真正的英雄,不是没有卑下的节操,只是永不屈服于此。’”*

估计是哪句名人名言,叶修意外地没有出言调侃,还点了点头:“是这个意思,看来达成共识了。”说完给了喻文州一个称赞的眼神。

“‘真正的勇气,不是没有怯懦的时刻,只是永不被怯懦所支配;真正的信念,不是永不动摇,只是它永不会熄灭。’”*不愧刚被誉为一肚子“花花肠子”的天才选手,喻文州也知道这句,望着叶修感慨道:“哥都不用什么手势,光是站在那儿就足够传达精神了。”

“行了啊咱回家再吹,在外边多少收敛点儿。”叶指挥并不是耻度欠费听不下去了,而是变本加厉地就着阳光开始灿烂,嘴角带着神秘弧度拍了耿老师一把:“旁听的几位有什么意见,你问完给翻译翻译。”

耿鸿滨真就听话地问了一圈,如实转达道:“我们提琴手说他难担重任,希望小喻直接进棚给录了。合作乐团的指挥问你们能不能多留几天,有很多细节部分的编排还想和你取取经。哦,还有桥本老师想和你俩合张影。”

……桥本老师是什么时候混进配乐团队里来的?不管那么多,两人先满足了最容易达成的请求,喻文州就被桥本老师拉住接受起了采访,叶修在一旁和耿鸿滨简单商量了几句,结论是还是他们自己人先根据演示尝试一下,实在不行的话,明后天再让喻文州来录,酬劳私下另议。

于是叶老师今天的工作被迫中止,再继续下去众人恐怕承受不来,两人随耿老师吃了顿中看不中吃的怀石料理后,刚过晌午就落了闲。

叶修看喻文州只是没什么目的地查着周边旅游攻略,像是突发奇想道:“要是还没想好去哪玩,我带你去个地方?”

喻文州自是应好,也没问是要去哪、做什么,就跟着仿佛熟门熟路的叶修在人来人往的换乘站站里买票、穿梭,最后搭上了一班没多少人的电车。

“哥,你以前除了合作演出,是不是还来过这边?”喻文州终于问出了憋了一整天的疑问。

“嗯,住过几个月,快半年吧。名头是艺术交流,就是第一次见你那场商演之前……”路程不短,叶修嫌坐久了累,拽着扶手站到了喻文州身前,俯身笑道:“嗳,这人生地不熟的,你也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把你卖了是不还得帮我数钱呢?”

叶修前面两句说得语焉不详的,喻文州也只能大略推测,应该就是传说中“叶指挥从前东家黯然隐退后人间蒸发”的那一段时间—孤身一人在语言不通的地方生活上数月,这是艺术家特有的陶冶情操的方式吗?

“看。”叶修指了指窗外。

喻文州侧过身,迎着光略微眯起眼望向前方,波光粼粼的长河蜿蜒至目之所尽,青空开阔,明净如洗。

“是荒川吗?”这位小同志神情安定,看样子是心甘情愿准备给人贩子数钱了,“我们快要出东京了?”

“就没有你不知道的。”叶修无奈一耸肩,从远处收回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了喻文州身上。

独处的时候,小孩儿总像是有什么难言的心事。虚实的光影随着电车行进反复映在他面庞上,叶修忽地有种无缘无由的预感,像是即将目睹默念许久的重章叠句在沉淀成“不可说”之前终成了“妄动”,时光亦有眼,竟于此间悄悄泄露了一秒,他第一次看清楚那双眼睛与自己对视后是如何笑了起来—

“去哪都好。”喻文州说。

原来是在回应前面的玩笑话……吗?

嗨,管它呢。都赖这小人精不传染点好,搞得他现在听着句什么也都得先做阅读理解。

“挺远的,困就睡会儿。”叶修不着痕迹地以身影遮挡住有些刺眼的阳光。

前路究竟通往何处,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去看看了。

【章四·朝夕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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