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公主 3

我坐在回宫的马车上,叮当斟了杯茶给我“公主累坏了?”

“费口舌,这辈子讲最多话就是今日了,不过总算是成了。对了,没人起疑吧?”

“放心!跟来的人,全都嫌站一天累,偷懒打盹的,可不少。”

“跪一天也辛苦你了。”

“公主怎麼这样说?说句僭越的话,皇后娘娘如同在疼爱女儿般疼爱奴婢…叮当没有家人,没有父母,为皇后娘娘尽点孝心也是应当的。”

我握住叮当的手“你是咱们的家人,不要再说没有家人这种话了,九哥还等著你。”我微微一笑,叮当含著泪用力的点点头。

夜里,郑诗诗在自己床沿坐著,床上趴著是她的贴身婢女,小文,小雯掀起了她的上裳,腰间明显有个红印,还带点紫青。

“疼吧?”

“没事,小姐别难过。”

郑诗诗用毛巾沾了冷水,替她按著,另一名奴婢走了进来,手里捧著一个木制的葫芦瓶子,“小姐,公主让人送来了上好的药酒,说是今日得罪小姐了,这药酒药效良好,让小姐用著。还赏了好些金银珠宝呢!”

“这算什麼?打个巴掌给粒甜枣?那公主,还当真是为做人。”郑诗诗冷冷的回应著。

“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小文劝著。

郑诗诗没有反应,只是站起身,对著那婢女招了招手“去吧,给小文好好揉揉。”

郑诗诗走出房门,正好遇见要找她的郑寅,两父女站在庭院,圆月亮得很,照在毫无烛火的庭院里,让郑寅依然可以清晰的看见她女儿的容貌。

“早知道幼时就不让你习武了…本想能保护你,谁知…”

“爹别说了…”

“诗诗,你若不愿…爹可以去替你回了公主。”

“公主的话在理,其实诗诗也很痛恨辱我大晋的蛮族,要不是爹拦著,我早就跟哥哥们去从军了,现在有机会报国,我也乐意,虽得……。况且若诗诗将来嫁与蛮族,爹为了要保护我,还如何效忠太子殿下呢?诗诗不愿陷爹於两难,亦不愿负了太子殿下对我们的恩情。”

“命啊…咱们郑家终究还是得游走於大晋和匈奴间。”

郑诗诗握住年迈父亲的手,紧紧握著“诗诗必定好好的,不让爹担心。”

第十三章 挛鞮金月

中秋当日,我起了个大早,天空飘著微微细雨,整个皇城显得阴沉沉的。

“今晚怕是没有月可赏了。”叮当捧来了洗漱的花瓣水,我浸泡著手,洗了洗脸“告诉郑大人没有?让诗诗今天早两个时辰进宫来,我还有话同她说。”

“已经通知了。对了公主,听说大阙氏今早就会入宫了,大家都要到城门去等著,公主去吗?”

“皇上让我去吗?”我拿起一个镶了红宝石的金簪子,在头上比了比。

“皇上就说,公主决定即可。”

“我才不喜欢那种场合,不过”我眼睛眨了眨“远远看著当看戏也不错。”

叮当笑了笑“公主真是的。”

我同叮当走到了城墙上,站在墙边正好能看见,宣政殿外,呼延安铎一身黑底白龙冕服,朱红的下裳绣著朵朵金藻,头戴十二旒冕冠,显得十分正式,他背著手,昂首挺胸的领在前头。

呼延苍与阿尔古也穿著衮冕,头戴长冠,一左一右地站在呼延安铎身后。

而文武朝臣都已按阶级、身分排排站在三人后头,声势浩大。

仔细一看,我发现刘妙琴立在阿尔古身旁穿著朱红色的曲裾深衣,照样珠玉满头,也不怕惹大阙氏白眼。正想同叮当说说刘妙琴的闲话,就听到城门外传来震天的鼓声,值勤的小兵赶紧拉开了城门,我见八匹黑马拉著一辆湖水蓝盖顶的马车驶在最前头,另有四批马拉著一辆较小轿子紧跟在后头,匈奴骑兵骑著的马儿围绕在马车四周,马蹄声浩大,直奔到了宣政殿殿下。

跟在轿子旁的婢女,上前掀开了轿帘。

一个女人,她身著墨绿的匈奴服饰,挽起的黑发上戴著一顶红宝石点缀的银冠,看起来与呼延安铎年纪相当,并算不上是个美人,绷著一张脸,浑身散发了一股肃杀之气。想必便是大阙氏挛鞮金月。

而另外一个轿子上的女人看上去小她三、四岁,一身宝蓝的衣服,长长的头发扎成了好多股小辫子,辫子旁的流苏缠绕著一颗颗黄蓝相间的琉璃珠,头上戴了一顶兽皮帽子,或许是年纪较轻,生的也温和许多。

她俩依前一后走上了宣政殿,呼延安铎伸出了双手,我见挛鞮金月那严肃的脸上总算露出笑容,将手交到了呼延安铎手中。

我看到他们两开口,却也听不见什麼,顿时感到一阵无趣,拉著叮当便离开了城墙。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不苦。就是日日在大漠里盼著见到皇上,好不容易打了胜仗,却还是拖了好长一段时间。一直想著皇上…”金月垂下眼眸。

“没事,以后便不会有这相思了。”呼延安铎出言安慰,他侧了脸看见站在旁边的兰蒲娜“蒲娜。”他放开了一只手,伸向了兰蒲娜。

兰蒲娜笑的温柔将手交给了,碰上呼延安铎粗糙的手的那刻,兰蒲娜顿时眼眶盈满了泪水,呼延安铎见状只是笑了笑“受苦了吧?没事。”

“晚上有宴饮,汉人的中秋讲究的是月圆人团圆,咱们一家也算团圆了。还要替你们俩接风,朕先送你们回宫,歇一歇。”

呼延安铎转了身,却见刘妙琴马上窜了过来“皇上。”她弯了弯腰,呼延安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金月“对了,这是刘丞相的千金,未来便是你们的妹妹。”

刘妙琴笑了笑“妙琴见过大阙氏、见过夫人。”

大阙氏点点头“妹妹有礼了。”

“先让她们俩回宫歇著吧!你也回宫去,晚上别迟了。你们俩随朕来。”

挛鞮金月与兰蒲娜进了清华宫,金月交代了下人将行李给安顿好,便走回清华宫正殿内,她坐到了榻上,兰蒲娜就坐在一旁。

“这皇城真大,是吧?姐姐。”

“恩,总算是进来了,听说皇上为了咱们也是费尽心思。不过,这皇城咱们人生地不熟的,是不是该找个人探探情况?”

“探情况?方才皇上说了,会派宫女太监过来啊…一会让他们带著咱们去绕…”

“不是说这!你真傻!你瞧瞧,才两个多月不在而已,皇上身边就多个刘妙琴,咱们难道不用探探皇上这两个月都做了什麼事吗?”

“喔…”兰蒲娜低著头“起奴…总跟在皇上身边的。”

“起奴?起奴嘴里能挖出东西,我这大阙氏让你来当。”

“蒲娜知错了…”兰蒲娜又垂下了头。

“伺候我这麼多年了,你也算是乖巧听话,不曾僭越,但你就是太胆小无知了,你可要知道,这梨花带雨从前是对皇上有效。但这皇城里以后会有更多汉人嫔妃,咱们要不谨慎点,再过一阵,你就算哭死了,皇上也不理你。你瞧方才那刘妙琴还不知道吗?”

“蒲娜愚笨,幸得大阙氏照顾。”

“知道就好,这点你可得时刻铭记,没有我,你哪有这夫人的位置能做?”

“是”

一名婢女走了过来“大阙氏,刘妙琴姑娘求见。”

“哼,我没找她呢,她倒找上门了,让她进来吧。”

第十四章 中秋夜宴

一曲琵琶结束,郑诗诗一身浅绿的素色齐胸襦裙,看上去很是典雅,手里抱著琵琶坐在我的对面“好,宫中的乐姬可能都没有你弹得好。”

郑诗诗微微一笑“公主不嫌弃罢了。”

“今晚宫中乐师演奏,我会藉故让你弹给皇上听。”

“光靠这曲琵琶?皇上就能赐婚嘛?”

“中元宴席上,皇上就对你有好印象。琵琶也只是让他想起你罢了。最近皇上很积极替呼延苍寻找王妃,又曾属意於你,应该能成。其实以现在呼延苍与我的关系,我也不便多说什麼,以免呼延苍堤防你。你自己要多看著情况。”

我示意一旁的宫女,宫女捧来了一盆刚摘下的花朵,我拿起一朵淡粉的木槿,将木槿簪到了郑诗诗发髻下,看了看“按年龄,我得喊你姐姐,中秋,姊姊该簪朵花,看上去喜气点”郑诗诗微微一笑

“姊姊生的真美,这花跟你比都失色了。”宫女拿来了铜镜举在郑诗诗面前。“红颜祸水,不知道是这红颜爱惹祸,还是祸爱惹红颜。”

我摸了摸鼻子,我知道郑诗诗对我的埋怨,说再多也是无用,也只能在心里想著未来好好补偿她。

“公主”叮当走了进来,“轿子准备好了,公主与诗诗小姐可以上轿了。”

“你先去吧!我随后到,以免惹嫌。”

舞姬们随著丝竹声甩著水袖,那袖子如同波浪般鼓动了起来,乐师坐在舞姬身后,拨弄著琴弦。

筵席上多了呼延安铎的一妻一妾,我也只能排到呼延阿尔古身旁,而郑诗诗则坐在她父亲的身后,正好就落在阿尔古的斜前方,我转头便瞧见,阿尔古手里捧著一杯酒靠在唇边,眼睛直直盯著郑诗诗,还不时露出笑容。

“登徒子。”我鄙夷的说。

“说谁呢?”他转过头来看著我。

“本公主自言自语。”

“你!”

“你们俩又闹什麼呢?”一道冷光扫射过来,呼延安铎轻声说。

“没,没什麼”阿尔古紧接著他大哥的话,对著他傻笑著,而我不屑一顾地转头吃著桌上的水果,也不想反驳呼延安铎的话。

乐师与舞姬退了下场,呼延安铎开口说“这批乐师是教坊新训的,短短几个月的训练,朕觉得还算不错。众臣以为呢?”

我抓起了盘子里的柚子,根本不理会呼延安铎在说什麼,扒开柚子就吃了起来

“公主以为呢?”呼延安铎见我专心的吃著水果,没听著他说话,一副师父抓到不认真学习的弟子的表情笑著看著我。

我抬起头,咽下了口中的柚子,想考我?“安城觉得大抵上算是不错了,就是方才的琵琶,似乎弹不出方才那曲中的凄凉唯美感。”

“你会弹琵琶吗?”阿尔古说。

“本公主懂筝懂笛,没学过琵琶。”

“那你说得一口好琵琶。”阿尔古鄙夷的笑了笑。

“不会弹,总会听吧?倒是将军在今晚之前晓得什麼叫琵琶嘛?”我回瞪了他一眼,他转过头又要跟我争执。

呼延安铎沉著脸,低声喝斥“臣子们都在这,你们俩要丢人是吧?”

我俩就这麼你瞪我,我瞪你的,谁也不让谁,而臣子们哪敢淌这浑水,赏月的赏月,喝酒的喝酒,却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也不敢看向怒火中烧的呼延安铎,气氛降至了冰点,这时郑诗诗忽然站了起身“皇上,民女倒是赞成公主的话,方才那曲子,铿锵有力是有余,但中段,战士与娇妻诀别的忧伤感是弹得并不出色。”

“诗诗,别乱说话。”郑尚书说了句,起身作揖“老臣教女无方,还望皇上见谅。”

“不要紧,诗诗小姐懂琵琶吗?”呼延安铎见开口的人是郑诗诗,面色和缓了许多。

“小女无才无德,正巧就这琵琶还算有点天资。”郑尚书说。

“诗诗小姐人生的如此美,想必欣赏她弹琵琶也是种享受,皇上,不如让她试试看吧?”阿尔古仿佛兴奋的说。

我继续吃著手中的柚子,心想这登徒子倒是挺帮我忙的。

“诗诗小姐觉得如何?”呼延安铎看了眼郑诗诗。

郑诗诗看向了自己父亲,“皇上让你表演,你就好好做。”

诗诗行了个礼,便坐到了筵席中间的凳子上,她从乐师手中接过琵琶,抱著琵琶,就见她抚了抚琴弦,侧过了脸轻轻闭上了眼。

那乳白色的纤纤十指,一滑,手指再这麼一弹,动作虽轻柔,但那弦所发出的声响,却如几万只长剑直直射出。

就见呼延安铎抬起了眼,紧盯著郑诗诗。

她的十指交错的速度,快得令人看不清那手指与弦的交集,而发出的声响却如此骇人。听著那乐声,我闭上了眼,彷佛瞧见了边关的月光映在战士的长剑上,反射出一道道冷冽的白光,沙尘与枯叶被马儿微微踢起,登时,马蹄重重,扬起的沙土遮住了战士的视线,而黄土间,那刀剑相交的声响,令人不寒而栗。那琵琶不须鼓声的陪衬,也能感觉到大军奔驰的声响,紧张的节奏、铿锵有力的弦声,令我心跳漏了好几拍,全身的血液也跟著沸腾了起来。

热的我抓起了桌上的扇子,轻轻扇著,我偷偷看著对面的呼延苍,不知何时,他的双眼开始紧盯著郑诗诗,嘴唇微张,似乎被她那琵琶声所震撼。

乐声急转直下,弹到了战士别姬那段,乐声哀痛凄凉,琴弦间彷佛泣诉著什麼,与丈夫离别哀痛、怨恨世道的不公、生死两茫的婉惜,殉情的淡然,是疼痛也是怨恨。我想起太子与九哥离开的那日,大军出城门那幕仍在我心头,一时间,泪水竟爬上了眼眶,我赶紧低著眼眸不愿人瞧见。

弦声又急凑而紧张地响起,众人全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紧盯著郑诗诗,她一阵快速的拨弄琴弦后,就见那柔若无骨的手指那麼一弹,乐声嘎然而止。一曲下来郑诗诗竟连耳边的发梢也没半丝凌乱。

“好!”阿尔古用力地鼓掌,站了起身大声叫好,呼延安铎不疾不徐的拍了拍掌,而呼延苍又将自己的目光摆回了桌上,官员们见呼延安铎与阿尔古如此高兴,不管听不听的懂也跟著鼓掌赞好。

诗诗站了起身,悄悄的望了我一眼,我微微的点了点头。“民女卖弄了。”郑诗诗跪了下来。

“快起来!诗诗小姐,人美、琴艺高,又身为尚书千金,未来娶你夫婿,可谓是三生有幸阿!”呼延安铎悄悄的看了呼延苍一眼,不料他头也不抬,低著头吃饭。

“金月!”呼延安铎转向身边挛鞮金月“你怎麼说?”

挛鞮金月看了呼延安铎一眼,又瞧了瞧郑诗诗,她知道,若她丈夫看上了,是不会开口多说什麼,直接便领走了。

这回如此出言称赞,又问这问那的…金月那严肃的脸不自然地笑了笑“金月觉得,这姑娘条件如此优秀,气质又如此出众,和奕王看上去最为般配,奕王现在是护国大臣又是皇上的亲弟弟,这等身分,断断是不会委屈了姑娘的。”

呼延安铎满意地笑了笑,一旁的阿尔古还不待呼延安铎说话就抢了话“皇上,诗诗姑娘她是…。”

“你再给朕多说一句试试!”呼延安铎未卜先知般即时喝止,瞪了呼延阿尔古一眼,他不敢再多说什麼,侧过头去,端起桌上的酒一口饮下后,轻声地说“自古美人配英雄,那样的美人就该我阿尔古这样的英雄才般配。”

阿尔古的声音并不大,我却瞧到呼延苍抬起眼来看了阿尔古一眼,而他的似乎嘴角轻轻抽动,但却是微乎其微的,以至於我不确定他是否听到那句话。

“诗诗小姐觉得奕王如何?”呼延安铎换上了一脸和颜悦色看著郑诗诗。

郑诗诗深吸了一口气“诗诗多在闺阁之中,也就见过奕王两面,哪能知道什麼。不过,曾听闻父亲说,奕王饱读诗书,性子温和又聪明过人,想必是个为国为民的好亲王。”

呼延安铎看了眼呼延苍“奕王,你说呢?”

呼延苍站了起身,跪到了郑诗诗身边“皇上要觉得好,臣弟就好,臣弟但凭皇上做主!”一句话不冷不热,口头上是答应了,但那语气,哪是一个盼著迎娶美娇娘的新郎倌该有的。

郑诗诗垂著的头,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白的,我悄悄地叹了口气。

“方才诗诗小姐夸你饱读诗书,可惜一句好听话都不会说。诗诗小姐可别往心里去,奕王就是如此。”呼延安铎挥了挥手“吴虑!传朕旨意,礼部尚书郑寅之女,郑诗诗,赐婚与护国大臣奕王,为奕王妃。择一黄道吉日,婚礼,便由大阏氏操办。”

众人的恭贺声此起彼落,我内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这才端起桌上那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

夜里,叮当打来了水给我洗脸

“好在很顺利,那阿尔古真是碍事,奴婢几次被他吓坏。”

“碍事?我不觉得,若非他那话,呼延苍又怎麼如此痛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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